回到麗雲殿,喬兒和紹兒上前伺候,喬兒道:“奴才今兒出宮去看了父親了,定兒哥哥照顧他照顧得甚好,主子想得真是周全,奴才原以爲父親要給人家做一輩子奴僕了,哪想到還能撥雲見日,奴才謝主子。”江澄搖頭道:“不必客氣我不過是舉手之勞,這事還是博州知州衛大人肯出力。”喬兒俏皮地道:“奴才可不認識衛大人啊,衛大人肯管事還不是給主子面子。”江澄微笑,不再接話。
博州知州衛珞媛確實給他面子,收到他的書信,就派衙役去了屈家,把喬兒父親給放了回來,連贖金都沒讓屈家收。可這不過是一個特例,定兒打聽到的消息是屈家幾房趁連日旱災,買了一批死契婢僕,其中男子有幾千人,女子有數百人,屈家逼迫他們晝夜不停地幹活還非打即罵,這些婢僕衛珞媛並沒有讓屈家放回。
他前日散朝後在顏可心的酒樓請柳笙用餐,專門跟柳笙提及此事,柳笙勸他道屈家幾房盛產美男,與屈家有姻親的朝中文武非止二三,驟然處置屈家,恐怕會讓明帝與臣下產生嫌隙,況且旱情還在繼續,賣夫郎賣孩子乃至賣自身的窮人還在增多,屈家終究是暫時給了這些可憐的饑民一條生路,不宜立即追究,再說這些已經被賣的婢僕身無分文,便是朝廷撐腰不讓他們做死契婢僕,他們也沒有銀錢贖買自身,不如將此事暫且擱置,等戰事結束天下一統,將四國的死契婢僕制度統一廢除掉,那時節屈家的死契婢僕自然就變成活契婢僕了。
他追問道若是等天下一統了,死契婢僕仍不能廢除呢?柳笙胸有成竹地道,這就要看朝中掌政的人都是什麼想法了,我們如今能做的便是儘量讓正直廉明的官員身處要職,這個衛珞媛既然不敢得罪豪強,便不適合繼續任博州知州,過陣子將她調到朝中做個無關緊要的朝官,把饒州知州範希爽調來任博州知州。他想想柳笙所言也有道理,大敵當前不宜樹敵過多,便沒在朝堂上提屈家的事。
此時見喬兒提起他父親這般歡喜,想到仍有幾千人在博州做死契婢僕,境遇悲慘,不免心下悽然。喬兒看他臉色不好,便笑着問道:“主子看上去倒不大歡喜似的,可是近來陛下總不來咱們院裡,主子心裡不痛快?”
他聽了搖頭道:“不是爲了這個”,的確不是爲了這個。明帝自回京後一直沒翻他的牌子,他起初以爲是明帝對他沒什麼興致了,心中雖然悵然,卻也想開了,像他這般一把年紀又容貌不佳的男子想要讓佳麗如雲的帝王時常寵幸那真是強人所難了,可是昨個兒常朝之後他才知道明帝之所以不召幸他是想讓他去祈雨。
初六大起居、十一日大起居、十六日大起居,都有朝臣提祈雨的事,明帝一律以先完喜事再行祀典爲由推託了,可是明帝與朝臣們都心知肚明,喜事終究有辦完的那一天,旱情仍在繼續,祈雨是遲早要做的事。十七日常朝是徐淳和關鳴鸞休假前的最後一個常朝,祈雨的事正式被帝臣提上議程。樑冰鑑將厚厚一摞地方公文抱到金鑾殿上,嘆氣道:“這都是各地請求祈雨的請願表和萬民書,這還不包括直接送到通進銀臺司呈給陛下御覽的奏摺呢。”明帝打了個唉聲道:“朕案頭請求祈雨的奏摺也有一尺厚了。”
錢文婷左右看看,發言道:“陛下,姚天再不下雨,這東南一帶的晚稻怕是也要絕收了,咱們還是派個大臣去祈雨吧。”
楚昀附和道:“聽聞玄武高敞已經派光耀親王高瞻登壇祈雨,那白虎石麗錕日前逃回舊都後也正在建祭壇,多半也要祈雨。敵國都在祈雨,只有咱們沒動靜,百姓們怕是會對朝廷有怨言啊。”
嶽飄不贊同地高聲道:“婷姐和楚大人你倆倒是說得簡單,派大臣祈雨,讓陛下派誰去?這姚天根本沒下雨的跡象,派誰去就是要免誰的職啊。”
徐淳道:“那高敞派高瞻祈雨不驗,已經將高瞻削去王爵貶爲安南將軍了。姚天四國無雨已達百日,恐怕不是派個大臣祈雨就能奏效的。祈雨不驗,貶削大臣不過是安撫百姓的怨氣罷了。”
關鳴鸞道:“姚天不雨,多半是玄武和白虎惡貫滿盈觸怒了女神,咱們凰朝是被這兩國連累了。若咱們也貶謫祈雨的官員,那這官員也太冤了些吧。祈雨可是個苦差事啊。”
江澄暗暗嘆了口氣,祈雨歷來不是宰相去,便是禮部尚書去,看來自己是躲不過了,他雖然有些捨不得好不容易得來的權禮部尚書的官職,可也知道遇到這樣的事沒有下屬躲着由二位宰相承擔責任的道理。他正要開口,柳笙已經搶先道:“百姓有怨,終究要有個人來做泄怨的靶子,樑相爲國操勞幾十年不能栽倒在這樣的事上,澄之是男兒蹉跎多年纔有今日,這個靶子還是臣來做吧,臣年輕,罷相之後陛下隨便給臣安排個職位,臣照舊可以爲朝廷出力。”
江澄皺眉,道:“柳相是國之棟樑,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朝廷根本離不得柳相,還是微臣去吧,祈雨之事本就是禮部職責所在,微臣雖是男兒,然既爲禮部長官,祈雨就是名正言順,便是祈雨不驗免了微臣的權禮部尚書,微臣還任着庫部司員外郎,仍可運轉軍需。”
樑冰鑑道:“絃歌和澄之,你倆都別爭了,還是我去吧。陛下,老臣今年六十有四了,離致仕之日不遠了,自去年冬天以來小病不斷,老臣早已有了乞骸骨的心思,如今正好去祈雨,祈過雨老臣也就可以頤養天年了。”
江澄忙道:“樑相便是要急流勇退也不能以如此黯然的方式歸老,何況祈雨極耗體力,樑相年高,豈能吃得消呢?還是屬下去吧。”
嶽飄道:“陛下,如果必要派一人祈雨,以臣看還是讓江尚書去吧,江尚書還年輕,祈雨不驗陛下把他派去別的衙門做事就是了。”
徐淳道:“嶽尚書你說得輕巧,把澄之派哪裡去啊?兵部侍郎的位置陛下親口許諾過那個岑倩,是要留給她的。”
嶽飄道:“徐尚書你着什麼急?我這麼說當然是深思熟慮過的。陛下,江尚書之前曾任職工部,臣知道他一直想做工部侍郎,臣的工部也正缺懂土木通營造的官員,萬一江尚書祈雨不驗,臣懇請陛下把江尚書放到工部做兩年侍郎。”
嶽飄此言一出,其他人倒還好,江澄是深深吃了一驚,他之前一直想做工部侍郎,可是嶽飄一直不認可他,沒想到此時第一個表示要他去做下屬的就是嶽飄。
關鳴鸞道:“陛下,若是澄之無法繼續待在禮部,就請把澄之放到刑部去吧,臣與澄之一向合得來,刑部也沒有侍郎呢。”
明帝在衆人發言後,拍板道:“祈雨重任就由江卿擔當吧,工部負責修葺祭天台,司天監跟朕言道二十三日是宜祭祀的吉日,便在二十三日行祈雨大典。”
錢文婷忙道:“陛下,祈雨官員歷來需要齋戒十日啊。”
明帝道:“江卿見連日無雨自六月中旬就開始齋戒了,到二十三日便齋戒整整一個月了,這份虔誠想來足可打動姚天女神了。”
江澄愕然,明帝這意思是早就想要讓他去祈雨了,此事雖是他的職責所在,可是想到被自己一直仰慕的君主推出去塞責,他難免有些鬱悶。不過他這鬱悶也沒持續太久,十七日晚膳後明帝傳他去睿思殿,在睿思殿明帝攬着他的肩膀,鄭重地告訴他自己絕不會把他推出去平息民怨後就不管不問了,自己已經和柳笙商量好了,萬一祈雨不驗,就先讓他做給事中,過個一年半載的再升他做御史中丞,仍是正三品的職位。他見明帝如此費心,心中的那點鬱悶也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此時聽喬兒提起,腦海中又浮現出明帝那天仙般的容顏和溫柔醉人的笑語:“早一日祈完雨,朕就可以早一日寵澄之了。”他暗歎一聲自己真是越來越沒有出息了,連祈雨這樣的苦差事都甘之若飴了。
腦海中全是明帝,夜間就睡得不踏實,十九日的常朝他就有些迷糊,直到明帝派人傳了高瑩進殿,要高瑩製作景卿和慧昭儀的金印典冊,並在祈雨大典後挑個吉日行晉封禮,他才清醒了過來,可卻有些不大敢相信。
柳笙率先道:“恭喜澄之晉位。”高瑩喜滋滋地道:“恭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