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山郡是個大郡,街頭其實相當繁華,街道又寬又直,沿街高樓林立,店鋪鱗次櫛比,客棧旅店酒家飯莊更是隨處可見,江澄一行人進得城來便引來玄武士女圍觀,他們也毫不介意,徑往驛館投宿,在這等大郡,再自行住宿便不合適了。到得驛館,江澄與趙玉澤等人留下休息,向錦帶着宋海春前往郡守府知會郡守。
董雯等人安置車馬完畢,便來江澄所在的上房閒談。驛館又與客棧不同,館中並無進房伺候的僕從,侍從賀兒便充當了雜役,他先是將桌椅板凳上的浮灰全用抹布輕輕拭去,而後再去找館驛中人要了熱水燙了茶碗,再打開江澄從宮裡帶出來的茶葉罐,用小銀勺一勺一勺地把茶葉放進茶壺裡,再提起開水泡了,而後按身份尊卑和官職大小依次給在場的衆人斟了茶。手腳輕快,利落大方。
安琪接了茶杯,悄悄地打量這賀兒,見他十五六歲的年紀,容貌不說多麼出色,卻也是個標緻整齊的少年,待賀兒出去打水時便開口讚道:“還是江大人會調理人,大人的侍兒都比別人家的能幹些。”江澄心中一動,並不接話。一旁的關誦道:“林姐姐家裡的子墨原本便是江大人的侍兒,聽說又大方又能幹,而且極懂官場的規矩,林姐姐每次上朝下朝當差辦公回來,那子墨都在家裡備好了各種吃食茶點,把林姐姐伺候得妥妥帖帖,林姐姐愛得不行,直接收做了侍夫,他偏又運氣好,沒兩個月就有了身孕,樂得林家伯伯天天說這子墨是收對了。”安琪道:“林姐姐這福氣真讓人羨慕啊。”董雯聽了便打趣她道:“怎麼着,琪妹妹這意思是也想向澄澄討個侍兒做侍夫?”那安琪年紀雖輕,膽子卻極大,當下便開口道:“小妹的確有這個意思,小妹第一眼看見這賀兒便覺得喜歡,斗膽問一問江大人,這賀兒的戶籍是隨着江大人呢還是在宮裡?”
江澄笑道:“既不在我這,也不在宮裡,這賀兒是良人,在宮中服役而已,二十歲就可自己離開的。”凰朝宮中沒有皇家侍兒,所有宮侍要麼是皇后君卿們從母家帶來,要麼便是平民家的男子被徵調進宮服役。而這進宮服役又與進宮做御侍不同,入宮爲御侍者即便不承寵,想要離開只有放宮人和辭宮兩種選擇,若兩種都被皇帝拒絕,則老死宮中寂寞而亡者歷代也不乏人,進宮服役卻是自由之身,到二十歲便可自行離開,或者不足二十,家人有爲其定親者,亦可就此出宮完婚,只需告知一下內侍省便可。
安琪道:“如此說來,若是小妹想求娶賀兒,只能去問賀兒的母親了?不知賀兒是哪裡人氏?”
江澄一呆,沒想到這安琪行事如此快意直截,認識才幾天的男子,便談到了婚娶,當下道:“怕是賀兒高攀不上安小姐啊,小姐身爲安國公府的孫小姐,身份尊貴,娶夫納側怕是不能自己做主,小姐已到雙十年華,多半家中祖母、母親已經給小姐定好了親事,未迎正室先談納侍,怕是不合適啊。”
那安琪努力爲自己爭取道:“雖說女兒婚姻,母親做主。但我凰朝女子做事向來不拘一格,安家家主歷來縱容溺愛小輩,安家並非只講禮法不講人情的人家。小妹的母親早就跟小妹說過,若小妹有心愛的男子,可自行納入家中。母親的確已經給小妹定了位正夫,但這並不妨礙小妹娶賀兒啊,即便小妹一時給不出側夫之位,像林姐姐那樣讓賀兒做個侍夫,小妹自信還是可以辦到的。”
江澄一愣,沒想到這安琪如此勇決,當下不由得沉吟起來。他還沒想明白究竟怎麼回覆安琪,太醫史燕夢便從門外進來了,她下車後忙着照料那被救男子,此時才得空休息。江澄先開口詢問那被救男子的情形,史燕夢道:“江大人放心,已經好了很多,他本要過來給大人磕頭,是我說大人不拘虛禮,讓他且先養着,等真正能下地了,再謝大人和三位公子的救命之恩。”江澄微笑:“史太醫這話江某不敢當,這男子的真正救命恩人,應該是史太醫纔對,若非史太醫堅持跟隨尾行,這男子現在的處境真是不堪設想。”
董雯適時插話道:“聽聞太醫已經將男子買下,不知此後準備如何安置他?”這問題也是江澄和林從等人關心的,當下大家都看着史太醫。史燕夢卻有點忸怩,她搓着手說到:“論理,這男子是因我才被他家妻主賣掉的,我又出面把他帶回來了,就該收了他,可我家中正夫十分嚴厲,不准我收側納侍,我若將這男子收了,只怕回到家中就要睡石板了。”
江澄聽了,暗道這史太醫是個夫管嚴,這事卻有些麻煩,正想着如何措辭勸勸史太醫,卻聽關吟問道:“史太醫,按說您比我們姐妹年長比我們有見識,我不該這麼說,可是我也是真沒聽說誰這麼怕夫郎的,且不說男子以不妒忌爲美德這些古話,動不動睡石板,您這被管束得也太厲害了點吧,您就沒想着重振妻威?”在姚天四國中,“夫管炎”三個字,是成年女子最不想要的名號了,董雯忙攔關吟話頭:“吟妹怎麼說話這麼沒大沒小,史太醫的家事豈是你我小年輕可以置喙的?”史燕夢聽了也不惱,笑眯眯地問關吟道:“吟妹妹應該還沒有夫郎吧?若是有了,便知道這懼夫二字也沒什麼丟人的,不怕你們小姐妹們笑我,我還就懼夫一事是不是合理思考了好幾天呢,發現這懼夫啊有三種道理。”
“哪三種道理,說說看?”安琪問道,關誦和董雯也都表現出濃厚的興趣。
“女子懼夫,或者因愛而懼,或者因情而懼,或者因勢而懼。少年夫侍嬌妍可人,肌膚勝雪,柔情似水,乖巧懂事,宛轉依人,哪個女子不愛這等美少年?因愛其色而聽其言順其意,這便是愛懼。嫁娶有年,生女育兒,服侍妻主,孝敬長輩,打理家業,操勞家事,母父賴其供茶飯,女兒仰其縫衣裳,哪個女子忍心輕易責備這樣辛苦忙碌的夫侍?這便是因感其勞而念其情,因念其情而生懼意,這叫情懼。愛懼情懼,下合乎人情,上不違律法,沒什麼好笑話的。當然也有因勢而懼的,所娶之夫侍,或出名門,或系鉅富,畏其母家勢力,貪其母家錢財,因而被人轄制不得暢意,這是最不可取的,若因勢而懼,被冠以懼夫之名嘲笑也不算冤枉。”史燕夢娓娓道來,一番新奇理論說得衆人啞口無言。
好半晌,董雯問道:“太醫如此說,想來太醫家中的正夫哥哥一定是年輕貌美趕得上座中這三位公子又賢德有才可以比肩江大人嘍?太醫真是好福氣啊好福氣,我等學不來。”
史燕夢搖了搖頭道:“要說拙荊,年輕時確有幾分姿色,比起三位公子卻是遠遠不及,而今也算賢惠,但若論起才華那跟江大人也是天上地下。我之所以懼他,實是因爲我們是少年妻夫,甘苦與共。我家中原本一貧如洗,到了婚娶之齡,當地少年有才有貌的,沒誰樂意嫁給我,只有我這夫郎,打聽了我的爲人,主動向他母親提出嫁給我。他家裡沒要我一分聘禮,倒賠了份厚厚的妝奩,我這才過上溫飽的日子,可以安心看書寫文章。我想通過科考入仕途,結果一考鎩羽,二考失利,三考還是榜中無名。我這拙荊從沒怪過我一句,每次都是鼓勵我,安慰我,說我是時運不濟,早晚有出頭的日子。我忙着考試沒時間顧家,是我這拙荊在家裡孝順我母親伺候我父親,打發她二老升了天。我兩年前才遭逢陛下,做了太醫,拙荊跟着我卻已經吃了十八年的苦了。又給我生養了三個白胖女兒,你說我還想什麼?可不是他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嗎?”
他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聽得衆人感嘆不已。
趙玉澤先讚道:“史大人富貴之後,不棄糟糠,真是有情有義。”
林從也跟着道:“世上多少女子朝秦暮楚,能做到喜新不厭舊的,已是不多,像史太醫這樣行事的,真是千里挑一。”
董雲飛點頭道:“史大人真是世間女子的楷模,那些始亂終棄的壞女人,跟史大人一比,直接可以去祭姚天女神了。”
趙玉澤說的時候,江澄還不覺有什麼,待聽了林從和董雲飛的話,心裡卻是一跳。他倆身爲明帝后宮,當着臣下們如此說,其實不大合適。江澄忙把話頭岔開:“這奇山郡有個風景名勝,叫神霧山,不知各位可聽說過?”
“聽說是姚天女神的誕生山”,辦完事剛和宋海春一起回來的向錦道。
“聽說這座山上供奉着姚天女神,極爲靈驗,求什麼得什麼。”宋海春也道。
“江某年少遊學時曾到過此山,明日想去故地重遊,不知哪位願一同去?”江澄道。
“我等都沒去過,明天不妨都去逛逛。”董雯率先表態。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兩天小透明作者過中秋去了,也祝小夥伴中秋快樂,等週四再更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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