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於古克而言有着重大意義,因爲直到這一天,他已經有很長時間未手染鮮血。
本能的暴力衝動對於歐克來說,既是祝福,亦是詛咒,唯有殺戮與傷痕才能讓它們更加茁壯的成長。
承載古克的黑色戰獸帶着呼嘯轟然衝撞在一塊平坦的混凝土地面上,旁邊矗立着一座鐵塔,這片工業區附屬於阿卡姆,曾經是龐大工業鏈的一部分。
在諸多工廠皆搬遷到更有利的位置後,它被規劃並建造成了一座宗教氛圍濃郁的花園城市,在壯美的玻璃尖頂與教堂之間散佈着大片的優雅園林和公共綠地,那些建築的平滑表面在反射陽光時如明鏡般奪目,在倒映蒼穹時則渾然融入碧空。
到了夜晚,羣星在大教堂的水晶穹頂上熠熠閃亮,同時也有繁華街區,有摩肩擦踵的小巷與廣場,有精緻的集市和典雅的公共區域。
凱蒙教會在此投入頗多,宗主教希望以此爲樣板,在新加州共和國建立一個楷模之城,因爲他們的教會在這個年輕的國傢俱有的影響力遠不如其他地區,這對於諸多傳教士而言是一種挫敗,他們需要用另一種方式表達他們的訴求——勒那城由此而來
但是這個訴求,並不能幫助他們抵抗最原始的暴力。
古克突入地點在這座城市裡算不上光鮮亮麗,只是一個偏普通的街區,但即便如此,這裡依舊堪稱華美。
在平日裡,就算是最基礎的運輸,物流,生產和供應等日常工作的人都會穿着整齊乾淨的外衣,若是在其他城市裡,類似的外表必然只屬於那些有着體面工作的人。
但是在古克抵達的時候,那副外表被粗暴扯掉了。
撼動大地的轟炸與數輪炮擊將周圍絕大多數建築表面的玻璃震得粉碎,暴露出其下的樑柱與支架,其中一些正熊熊燃燒。
空氣被滾滾熱浪所扭曲,開闊廣場與街道上鋪滿了灑落的破碎鏡面,彷彿是由閃亮玻璃組成的海灘,每一塊碎片上都映射着熾烈火光,它們就像數千億只螢火蟲般閃爍舞動。
銀甲的近衛闊步猛衝,它們腳下的每一步都咯吱作響。
穿透力驚人的彈頭在混凝土地面上炸出一個個龐大深坑,平時不見天日的下水道網絡展現在所有人眼前。
鷹身女妖隊列從頭頂呼嘯而過,那些超低空飛行的生物彷彿觸手可及。
其中一些降落在附近位置,但她們不敢接近地面,她們從未見識過如此的戰爭,許多女妖內心驚惶不定,害怕這樣的災難終有一日會降臨到她們的的頭上。
白晝的光芒逐漸變成了一種怪異的渾濁色澤,那碧藍蒼穹像是罹患惡疾一樣泛着淡綠光暈,煙塵隨風翻滾旋動,遮擋住視線。
古克能聞到的只有焚燒氣味,他能聽到的只有震耳呼嚎——炮彈撕裂空氣的呼嚎,沖天獄火的呼嚎,還有歐克的呼嚎。
漸漸地,他在呼嚎聲之外又聽到了遠方的悶響與近處的槍聲咆哮。
“和俺來!”
古克率先衝進抵抗最激烈的教堂裡,這座高層建築的玻璃表皮已經被徹底剝落,烈焰在頂部鐘塔扭動,那明亮的橙黃色火舌將肋骨般的建築支架映襯得漆黑如炭。
在古克所處的建築底層,四處都是火光投下的狂亂陰影。
近衛們毫不遲疑,他們和古克一起迎頭直上,搜尋獵物,分頭排查整片區域。
古克率先登上階梯來到教堂大殿,莽古爾快步跟上他。
砰砰砰!
突然,步槍的雄渾咆哮驟然從上方傳來,讓許多小子嚇了一跳,近衛們已經遭遇了第一批敵人。
“蝦米!俺……”
莽古爾吼了一句什麼,隨後朝更高一層的走廊開火,大口徑彈從壁畫和護欄上撕扯下一塊塊七彩的碎片。
古克看到人類屍首紛紛墜向下方的火焰,他突然意識到這些人類並不打算放棄。
在大殿的上一層平臺,他看到了披掛猩紅大衣和銀色頭盔的敵人。
他們的外套上覆有華麗金穗,彷彿是驕陽下的閱兵隊列,其中一些士兵手中握着軍刀,他們全都在用步槍開火。
近衛們整齊的怒吼一聲,高舉戰斧撲了過去。
古克看到一個穿着紅色大衣的身影被莽古爾一槍擊中,頓時支離破碎。
風向驟變,上方烈焰噴出的濃煙突然席捲而下,將他所在的位置徹底籠罩。
隨着黑煙迅速退卻,古克感覺到正前方接連傳來的兩記沉悶衝擊,某種子彈命中了他的裝甲,但又被被瞬間消解爲兩團火花,開槍的敵人就在他面前數米之外,站在走廊護欄旁邊。
他是個英俊的年輕人,在那覆有金穗的猩紅大衣與銀色頭盔中顯得高貴威武,他用手中的激光槍指着古克,大聲呼喊。
他再次開火,依舊未能穿透古克的裝甲。
來自廢城的那把槍在他右手掌中,他不假思索,他的應對純粹出於本能。
古克隨意發動還擊,殺死了他。
他的第一槍便正中他的胸膛,這便足以致命了。
但他還在攻擊,哪怕沒有裝甲他也不可能傷害到古克,但他一邊噴着血一邊在攻擊。
所以古克沒有鬆開扳機。
口徑不大但是穿透力驚人的子彈接連三次命中他的身體,那劇烈的衝擊讓他的上半身蜷曲下來,使得隨後的兩槍穿透了他的脖頸和頭顱,他撞在護欄上,接着癱坐下去,四肢軟垂不動。
古克原以爲他會徹底翻倒,橫屍於地,但他並沒有。
他保持着那副蜷縮扭曲的姿勢,倚靠在背後的護欄上。
“怪了……”
古克朝他湊近了幾步,之前的槍擊足以將他殺死三四次,他屍體軀幹上的撕裂傷口涌出汩汩鮮血,穿過破碎的地板深入到水泥之中。
他的鋥亮銀盔頂端有一個巨大的焦灼彈坑,彷彿是某位鐵匠把一塊廢鐵敲了進去,一股血煙從他燒焦的腦殼裡飄散出來。
古克本以爲他臉上會殘存某種表情,諸如憤怒,不甘,或是對於他的仇恨。
他覺得至少應該能看到些許痛苦猙獰,甚至是瀕死的哀傷和絕望。
但什麼都沒有,他面孔癱軟,辨別不出任何鮮活表情的痕跡,從這以後他忽然明白,死者的面孔往往都是如此,他無法從中找到什麼信息或遺言。
身穿紅衣的士兵們是勒那的守衛,這支紀律嚴明,恪盡職守的部隊便是這個城市的防禦力量。
儘管只是民兵編制,但他們訓練有素,雷厲風行,不輸共和國軍隊的任何一支精銳兵團,蓋因他們有來自凱蒙教會的支持。
然而他們顯得過於典雅華貴,難以承受歐克的兇猛攻勢,在這看起來就像一場遭到擾亂而中斷的正裝典禮,他們似乎理應扭頭逃命。
但他們沒有逃跑。
古克認可他們的勇氣,他們直面隸屬於王庭下的近衛軍團,歐克王國最爲高效無情的殺戮機器,卻並未退讓寸步。
他們面前的對手是兇蠻狂亂的巨獸,彷彿是戰爭實質化的野性變體,而他們依舊堅守陣地,他們奉命保衛勒那,自始至終都沒有背棄這項命令。
於是他們舉身赴死。
當力量與力量針鋒相對的時候,就只有這一種結局,其中一方的徹底覆滅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