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陸嘉明被安置在牀榻上, 老太太侯爺侯夫人都守在一邊,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侯夫人才想起被落下的另一個孩子。
“那個……星兒……”侯夫人這才意識到剛剛自己將人給推倒了, 方纔情急之下也沒管穆星。
她想起身出去看一看, 就看到陸嘉明拉着自己的衣袖, 惴惴不安:“阿孃, 星兒是誰?是剛剛你抱着的那個人嗎?你、你要去哪裡?”
老太太看了兒媳婦一眼, 拍拍陸嘉明的手,滿臉笑容:“嘉明別怕,你娘就在這裡陪着你, 哪兒也不去。”
侯夫人一怔,低頭笑了笑:“是, 阿孃就在這裡陪着嘉明。”
嘉明現在病得這麼嚴重, 確實更需要人陪。那孩子瞧着健健康康的, 想必自己會照顧好自己吧。
松鶴堂正堂裡。
四老爺看着看着那孩子被生母推到在地,茫然的看着一屋子人來來去去, 最後喧喧鬧鬧的離開。
所有人都驚駭於小少爺吐血的樣子,完全忽視了這個新來的孩子。
他看着穆星由茫然變得沉默,然後自己默默的從地上爬起來。
欣賞夠了,四老爺才走過去,一臉關切的安慰他:
“剛剛那個, 就是我大哥的……小兒子。”
見穆星擡頭看着自己, 四老爺知道他聽明白了自己的話。
他滿臉心疼的安慰道:“大哥大嫂也不是故意丟下你的……只是嘉明那孩子從小受寵, 任性慣了, 幼子嘛, 家裡總是疼得多些。”
穆星想:這要真是個對親生父母充滿期待的孩子,聽到這番話, 不知得多扎心?
四老爺說完那番話以後,饒有興致的看着看着穆星,想看看這孩子的反應。
然後他就看到穆星擡起頭來,露出了同自己方纔一模一樣的安慰笑容:“四叔,你不用多說,我都明白的。”
四老爺就見這孩子眉心淺淺皺起來,十分同情的樣子:“我從小也是身體不好,我爹孃和阿婆就特別疼我。看剛剛這位小少爺披頭散髮氣息奄奄的樣子,家裡人多疼愛他幾分,也是可以理解的。”
四老爺琢磨了一下這句話,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緊接着他就聽到穆星繼續說道:“我先天不足,小時候無數個大夫說我活不過十八歲,可我都沒吐過血呢。”
他擔憂的看着四老爺,表情真摯不似作僞:“我看小少爺那慘白的臉色,看起來比我嚴重多了。他該不會命不久矣了吧?”
四老爺:“……”
他目光沉下來,彷彿第一次認識穆星一樣,笑了:“星兒多慮了,嘉明身體骨一向康健的。”
穆星就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既然沒什麼事,還請四叔送我回去吧。”
四老爺一愣:“回去?去哪裡?”
穆星理所當然的說道:“我爹孃和阿婆都在等我呢,我當然要回去找他們啊。”
四老爺說道:“你是侯府的孩子,現在見到了你親生的爹孃,你說你要回去?”
穆星笑道:“您這話說的,我親生的爹孃不是在別院等我嗎?侯府的小少爺,剛剛還在這吐了血呢。”
四老爺收起笑,對穆星說道:“星兒,我知道你年紀小,難免年輕氣盛。我也知道今日你受了委屈。但是你要知道,年輕氣盛也要看場合。有些事情也並不是耍小脾氣,就能如願的。”
他表情意味深長:“你可能還沒意識到侯府門檻有多高。你一旦出去,再想進來,可就難了。”
他並不認爲穆星在說實話,而是認爲對方在以退爲進。
他在警告穆星,適可而止。
可他並不知道穆星從頭到尾,就沒想過要留在侯府。以他的性格和立場,也很難理解有人會選擇穆家而捨棄侯府的富貴。
穆星失笑的搖搖頭。
他選擇來侯府,只是因爲並不完全信任那個光團給自己的夢境。
比起來歷莫名的光團,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若是承恩侯府是和穆家一樣的厚道人家,是親生孩子被刁奴調換的可憐人,他作爲侯府的血脈,滿足一對可憐父母見見親生孩子的期望,是應該的。
不過現在看來,那光團雖然不太像個好的,夢裡告訴他的一些東西倒是不假。
承恩侯府壓根就不太看重外頭的親骨肉。在他們眼裡,十個穆星都比不上陸嘉明一根手指頭。
既然這樣,穆星本來就對侯府沒感情,要離開自然也半點負擔也沒有了。
還有陸嘉明……
穆星看着□□爺,十分誠懇的說道:“實不相瞞,□□爺,我略通算命之術。我掐指一算,我和府上的嘉明小少爺,大約是天生犯衝。你看,我一來他就‘病’得這麼嚴重,我要是不離開侯府,他的病,怕是永遠都好不了了。”
這話前面是瞎說的,後面是真的。
剛剛眼看着陸嘉明臉色慘白還吐血,穆星下意識用真氣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
陸嘉明氣血充足,身體分明極好。
這病,多半是裝的。
知道穆星的身份,在這個時候來這麼一出,想起夢裡陸嘉明的手段 ,穆星一下子知道了他要做什麼。
只不過現在穆星到侯府的時間早了幾年,穆星也和夢裡的小乞丐不一樣。
相比於夢裡成竹在胸高高在上的陸嘉明,眼前這個自損八百的陸小少爺,手段要稚嫩許多。
不過稚嫩不稚嫩並不重要,管用就行了。
夢裡的小乞丐在陸嘉明各種有意無意打壓之下鬱鬱而終,穆星卻沒那個興趣做成全別人的小炮灰。
他再次說道:“請四老爺送我回去。”
連四叔都不叫了。
□□爺看着這個脊背挺得筆直的孩子,他意識到自己很可能一開始就看輕看錯了他。
但那又如何呢?
再聰明,也不過是個毫無背景的小孩子而已。
而承恩侯府,想碾死他,不比碾死一隻螞蟻困難多少。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爺自然不會再屈尊降貴親自送穆星離開。
他隨便找了個管事,命人將穆星送到別院裡。
穆家人見到穆星迴來,紛紛圍上來:
“小寶回來了。”
他們見到一身富貴的穆星,一時間竟有點發怔。
還是穆佳佳先開口,她雙眼亮晶晶的看着穆星:“小寶你穿這身衣服真好看。”
張氏也回過神來,贊同道:“我看那些大戶人家的公子哥,還沒我們小寶俊呢。”
她說到這裡,意識到什麼,連忙改口:“我們小寶本來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神色也微微黯了下去。
穆星瞧見了,後退一步,身後將頭頂的金冠給摘下來,又把腰間的玉帶也取下來,連着那件華麗的外袍一起給扔到了地上。
“這下舒服了。”見一家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穆星彎眼笑了起來,“好看頂什麼用?勒得我渾身難受死了。”
他看着張氏,口吻不自覺的軟下來,哪裡還有在□□爺面前的強硬:“阿孃,還是你給我做的棉布衣裳穿着舒服,你給我拿一套來好不好?”
張氏愣了一下,眼圈才慢慢紅了起來,連聲道:“好……好好。”
等到穆星重新穿好衣服,用髮帶束了發,一家人圍在一起問他去侯府有沒有見到自己親生爹孃。
穆星將事情經過都說了一下,沒誇大一分,也沒瞞着什麼。
穆家豐聽得忍不住握拳:“他們家這是什麼意思?要是不想接小寶回去,又何必巴巴的找過來?”
張氏也聽得不住皺眉:“我聽說大戶人家規矩多得很。這偏心的這樣明顯,小寶就算回去了,日子又怎麼好過?”
她又有些擔心的說道:“聽小寶說,那個孩子在侯府看來是真受寵的,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只是吐血……他身體不好?”
人心都是肉長的,張氏心裡自然是更偏向小寶一些。但是對那個素未謀面的親生孩子,也是真心掛念。
穆星糾結了一下,他又不好直接說陸嘉明是裝的,只好說道:“沒聽說他身體不好,他據說是知道了真相,一時難以接受,才病了。”
張氏沉默了一下,才強笑道:“想必是這孩子心思敏感了點。”
穆佳佳快人快語:“那也太多思了。我看就是受不了自己不是侯府的小少爺吧。看樣子他看不上咱們家,侯府也不想還回來,倒也是皆大歡喜。咱們就帶着小寶回大莊村,多好。”
她畢竟年紀小,對那個從未見過的“弟弟”並沒有什麼感情,聽到這事,又還讓小寶受了委屈,自然替穆星打不平。
張氏說道:“畢竟是養育了十幾年的父母,一下子知道真相,接受不過來……也是正常。”
作爲一個母親,她是絕對不願意用險惡的心思揣度自己孩子的。
穆星也沒揭穿陸嘉明,只是說道:“那我給別院的管事遞個話,就說我們家想見見陸嘉明,等見完了,阿孃你和他聊一聊。到時候看他怎麼說,咱們再回去。”
*
他給別院的侯府管事說了一聲,只說穆家是遠房的親戚,想見見侯爺。
管事笑眯眯的應了,倒是沒敢壓着,給府裡送了消息。
穆家在別院等了十多天,才終於等到了侯府老太太的親信。
只不過並不是讓他們進去見陸嘉明。
那親信老嬤嬤看着穆星的目光就像看着什麼毒藥:
“府裡來了高人,說穆家小公子和咱們小少爺八字相剋,不宜在一處。”
穆大娘將穆星護在身後,皺眉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嬤嬤皮笑肉不笑:“意思就是,侯府希望你們速速離開京城,不要打擾了小少爺的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