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您好，我是高三17班的學生，您帶過我們班一段時間的數學和物理，您還記得嗎？”
“嗯，王崇敏，我記得你。是個學習挺認真的孩子，成績挺好的，以你的成績現在應該已經打進競賽班了吧，找我有什麼事嗎？”
王崇敏聞言微怔，只覺得鼻底內部被密密麻麻細小的毫針紮了下，一瞬間有些酸脹。眸中閃過劇烈的掙扎之色，舌頭舔了舔緊抿着的乾澀脣瓣，張了張嘴只覺得這口開的有些艱難。
高三年級加復讀班足足有兩千多人，他們班都有一百多人。她在班級裡一直都十分沉默，就像一個死讀書的書呆子，一個隱形人，成績雖然好，但也不屬於第一梯隊前幾個人，她班中的同學都有的叫不出她名字的，沒想到老師居然記住她。她以爲她的努力只有她自己知道，沒想到也有其他人看在了眼裡……
可是，想起那筆錢以及黎棟的那個承諾……
王崇敏營養不良極其瘦弱的拳頭緩緩握起有些顫抖，望向盧禪世故木訥的眼眸深處的點點歉意被強行壓下，眼神又重新變得堅定。
對不起，老師真的對不起。
“於老師我有一道競賽的數學題，想要問一下您，我找過好幾個老師，都沒有做出來，我們班王老師說如果實在想知道的話可以來問下您。”
“嗯？拿過來吧，我看看。”
王崇敏走了過去，將攥在手中因爲緊張出汗都有些暈溼的卷子遞了過去。她是自私是勢利，但這還是她第一次做這種害人的事，遞卷子的途中全程都不敢對視上盧禪的眼睛。
“導數和圓錐曲線，數形結合的題？”
盧禪接過皺褶試卷沒有什麼嫌棄的神色，鋪平放在桌上，拿了張草稿紙隨意書書寫寫了兩三分鐘，眉頭輕微的挑了挑，眸中浮現幾分興趣。換了幾種方法，最後突然扯脣笑開，在結果上輕輕畫了個圈，緩緩將筆蓋闔上放回了筆筒裡。
“不錯的題，題出的不偏，就是做的時候要轉幾個彎，不難。如果你之前的基礎都打得很紮實的話，用高中之前的知識就可以解了。
你們競賽班應該提前接觸或者是自學了大學的內容，做題的時候習慣用高維打低維了，不僅是你們學生，我們老師也容易犯這個毛病，之前我也習慣用先微積分帶算了下，解不出，最終還是由我二十幾年前的初中知識解出來的。你可以試試，這道題很有趣。”
原主當了十幾年的老師，盧禪佔據身體沒多久還有些受到殘餘意識的影響，說話間不自覺帶上老師的口吻。
說着把草稿紙連着那張皺褶的試卷遞了過去。
王崇敏一時間有些慌張，手指在空中頓了頓，有點不太想接過那張試卷。時間太短了，她沒想到於老師能這麼快就把這道題解出來，她掃了眼那個畫圈的答案正是她那本輔導書後頁上給出的答案。
以她這種打競賽的學生，老師提點到這，大概的演算步驟都給出來了，是完全有能力回去自己一個人把題解出來的。而現在離開的話她也不好進行下一步誣陷……
好在於老師後面的話把她從這種緊張慌亂的情緒中解救了出來。
“嗯？拿着吧，就在我旁邊寫，試着解一解，不會的問我。你寫完後，這道題借我複印下，我想給我現在帶的幾個班的學生也看一看。”
盧禪望着王崇敏完全隱藏不住的緊張神情，眸底深處閃過一抹嘆息之色，淡淡的說道。
當你看到一個人處於犯錯的邊緣，即將犯下他以後一生都無法彌補悔恨的錯誤，你要做的，是推他一把，還是拉他一把？
王崇敏拿起筆開始書寫，黑屏的電腦屏幕上攝像的微弱的紅光輕輕地閃爍着，辦公室內只有刷刷的書寫聲。
盧禪思緒漸漸飄遠，望着王崇敏眼神淡淡，彷彿透過王崇敏滿是凍傷傷疤瘦成皮包骨的手，滿身洗的發白褪色後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衣服，看到了另一個同樣埋頭苦讀的男學生虛幻的身影。
心中輕輕地嘆了口氣，他似乎做出了選擇，或許說是殘存原主意識的選擇。
盧禪突然開口打破了寂靜的氛圍，輕聲嘆道：“喜歡刷題是好事，這應該是近兩年的競賽題吧，要是早些年的沒準我還記得。以前我也是打競賽的，當時沒你們這麼多資源，新華書店一上書，我們就跟瘋了一樣都搶着做，那幾年市面上的競賽書都被我們刷了個遍。
現在好了啊，教育資源豐富了……哎，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容易得到的不會珍惜，像我們當初那樣拼了命去學習的學生幾乎沒有了，學生們的心都浮躁了很多，這些年我少有遇到像我們當時那般認真對待學習的孩子，你算是一個，好好學吧。你的未來不會辜負你現在的努力。”
盧禪絮絮叨叨着，起身從身後的原主的書架上取出一本九幾年的老舊殘破的競賽書，盧禪手指輕輕地摩挲着泛黃的書頁，指紋輕撫過圓珠筆寫下的密密麻麻的符號數字，無意識捋平頁腳的褶皺。
眼神有些飄遠，就在剛剛他看那道競賽題時，腦海中浮現了原主一些相關的零碎記憶碎片。原主似乎也是一個學霸，他剛剛說的不是他的經歷，他上一世打競賽的時候，國家已經富強起來了，他不缺學習的資源和途徑，他剛剛說的是原主的經歷，從原主記憶碎片中看到的場景。
“謝謝老師，我……以後會努力的……”對不起老師，真的對不起……劉海垂下遮擋住了王崇敏的神色，也遮掩住她眼中愈加蔓延的愧疚之色和死死咬緊下脣的神情。
二十分鐘后王崇敏纔將那道題整理完，密密麻麻的寫滿了盧禪遞過去的草稿紙剩下的三面。
擡起的眸子中還有點泛紅。
“寫好了？嗯，不錯，就是這個思路，辛苦你了。”盧禪檢查了下步驟沒什麼差錯後，笑着道了聲謝，走到用身旁的複印機把題目和步驟複印了下來。
王崇敏謝過盧禪後便想告辭離開。
盧禪看着這個不會演戲的孩子轉身時眼底那抹掩藏不住的歉意，微微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既然決定要拉她一把，也就不差第二把了。
上一世當過心理醫生的他知道，愧疚會成爲一把枷鎖把人死死困在其中。這孩子既然知道愧疚，說明心底沒壞，有苦衷，但無論有沒有苦衷，做下選擇，邁出那一步便再沒有回頭的機會了。善良的人反而會更容易受到內心曾經做過的惡的反噬。
哎，他最後再勸她一次，之後怎麼決定就看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