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竇懷啓便在南雲院安頓了下來,因爲還沒到開春,他尚且算不上書童,只得和司涼司音一起做着雜活。
早先他對姜裳是抱着懷疑,可相處的近了,他越發覺得這姜家大小姐有些懶頓。
平日裡早食總是得等她睡到天已大亮,方纔伺候着用膳。也不愛出門,就愛窩在自己的屋子裡發神,但她待人,尤其是對司涼這些下人,卻極好。
大夫人也時常來南雲院裡陪着大小姐玩耍,每到那個時候,他總是得離得遠遠的,比起司音和司涼,他似乎不怎麼得大夫人的喜愛,偶爾在廊下聽見大夫人詢問着自己的年紀。
在得知自己的確只有十歲年紀,大夫人笑了笑,臨走時又特地告誡司涼,等過個一兩年,自己就該送到外院打雜了。
他躲在樹後面,看着前面的白牆發呆。
一兩年?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尋自己了,這大夫人何須擔憂。
他思緒時,眼神從白牆的上沿穿過,外面的天空霧濛濛的,似在下墜。
那廂卻有人在呼道。“浮月姐姐這邊請。”
來人正是皇太子妃身側最爲得寵的婢女。
穿的料子也是由上好的絲綢編織而成,頭上戴了支銀簪,眼尾微微上挑,神色平靜。
她是被桃春給引進來的。
桃春剛一踏進這南雲院,便看見樹後站着的竇懷啓。“你在這傻站着做什麼?大小姐起了嗎?爲何不去做活。”
竇懷啓站直身子,收回之前有些飄忽的視線,恭聲道。“大小姐此刻正在梳洗。”
桃春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浮月姐請往這邊走。”
桃春的地位比起浮月,可看不上眼了。
招呼浮月時,桃春也有自知之明,嘴上稱呼‘姐’,面上卻是一副奴婢的模樣。
腳上七分力,不過眨眼,便將人引到廂房門前。
擡手時,衣袖從她手腕處滑過,手指卻已微彎的敲響了房門。
“大小姐,宮裡派人來教導小姐武術了。”
開門的是司音,她探出頭在房門外瞧了一圈,見站立在門外的浮月,神色平靜的盯着她。
連忙讓出身來,將房門打開。
桃春之前的嗓門極大,姜裳正吃着飯,一聽是宮裡來人了,猛地就想起了皇太子妃的面容,眉頭一緊,活像是兩條細細的柳條打了結。
她嘴脣向下抿了抿,復的又往嘴裡塞了一勺肉粥。
“姜大小姐早安。”浮月進來時帶着一身冬天的冷氣,上前行了禮。
“嗯。”姜裳應了聲,晃眼看過去時見門外的竇懷啓,正站在石階下,像是沒有知覺的冰雕,眼睛裡藏着的光芒卻讓人背上灼熱。
她不明白他爲何不進來,皺着眉又多瞧了幾眼,末了還是被浮月的話給吸引了過去。
“姜大小姐,皇太子妃遣我來教你鞭法,說是你指不定會喜歡的。”
姜裳對浮月的話已經沒什麼太大的反應,自從她心裡隱約覺得這太子妃不簡單時,她便已不會再失態了。
只是她現下只是個八歲頑童,面上還是得裝作欣喜的問道。
“鞭法?很厲害嗎?”
浮月低頭應道,“奴婢學藝不精,在鞭法這塊,雖不能讓小姐天下無敵,但強身健體尚且是可以的。若是小姐想學些其他的,奴婢也是沒問題的,太子妃說了,只要是小姐想學的,她都會派人來教授。”
“哦?”姜裳笑着應聲時,又看見竇懷啓仍站在石階下,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屋外冷風又重,他本就穿得算不上厚實,卻在風裡候着。
她心裡陡然生了氣,猛地將瓷碗往桌面上一擱,碗底磕着木桌,放出巨大的響聲。“糟糕,我太高興了,都差點將這桌子給毀了,你們可不要告訴孃親,不然我可就又會被罵了。”
姜裳一臉拜託,笑臉盈盈,但心裡的情緒是喜亦或是煩悶,卻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小姐不用着急,今日浮月只是前來告訴小姐一聲,習武從明日開始,小姐也不用擔憂,太子妃已經詢問過姜老的想法,姜大人似乎對於小姐練些強身健體的功夫,沒什麼意見。”
這話讓姜裳詫異,這些小事,竟讓太子妃惦記,難道當真是想要將姜家與她綁在一起?
上輩子的格局似乎從一開始就起了變化,既如此,那她們各自的結局還會不會和上輩子一樣呢。
“小姐?小姐?”
桃春見姜裳半天沒有反應,而是自顧自的發着神,不免出聲喚道。
“哦,無妨,既然我要習武,那我的書童也不能閒着,明日便跟我一起學習,浮月你看可好?”姜裳指了指門外石階下的竇懷啓。
“倒也無妨。”浮月偏頭看了看那孩子,這孩子就是姜家大小姐的書童?見他身上氣度非凡,不像是下等人。
“另外,太子妃託奴婢帶話給小姐,宮裡的梅林已經盛開,若小姐有心,可經常進宮陪陪太子妃。”
浮月話音剛落,伸手往懷中一掏,掏出個錦囊來,錦囊裡似乎裝着什麼東西,有些份量。
擱到木桌上時,輕聲一響。
“那奴婢就先行退下了。”
“嗯。”
桃春在一旁等這浮月事情了結後,便引她出了門。
竇懷啓仍然站在石階下,未曾離開。
浮月從他身旁經過時,輕聲道。“還是個習武的好苗子。”
竇懷啓沒有搭理,待身旁的香味消散,那前面屋內坐着的女孩,正伸出右手將那錦囊打開,錦囊裡裝的不是別物,而是塊手掌大小的圓弧令牌,暗紫色牌面上刻着的紋飾突起,如飛鷹展翅。
姜裳指腹在令牌上點了點。
這東西算是太子妃的物件。持着這令牌進宮,宮門前的守衛是不敢攔的
且凡是東宮出的令牌,皆有獨特的飛鷹標記。
照目前的狀況看來,這太子妃似是想要將她們姜家攥進自己手中。
姜裳站起身子,手心裡握着的這令牌似重如千斤,她往前踱步,眉頭緊鎖。
現如今朝廷政局,她雖不能明瞭。可也知道,皇上一向偏愛二皇子,而三皇子宇沿邢則是在上輩子登臨高位,這太子卻是沒有絲毫利處,甚至於早早的逝世了。
若是她與太子妃交好,則將會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算是徹底的將自己與她牽到一條線上。
可……
姜裳知道,不論三皇子如何,她這輩子都是不想再和他扯上一點關係。
至於二皇子宇沿易,縱然母妃位高,深得寵愛,上輩子不也落了個謀害新皇的罪名。
算來算去,竟只有太子處,似有些機會。
其實姜裳心底是偏向太.子.黨派的。
尤其是在見到皇太子妃,她的心裡隱隱存了感覺,這女子與她是同道中人。
她踱步越來越快。
晃得身旁的司音頭暈目眩。“小姐……慢些……越是轉暈了頭,可就難受了。”
姜裳停了步子,將令牌放到懷中,展顏一笑。“說得有些道理。”
回身時見竇懷啓仍在那處,不曾動過,她眼睛一眯。“司音,這人怎麼總站在門外,也不進來?”
司音繞到空了的地方,往外面一瞧,“小姐,奴婢不知。”
其實這話問時,姜裳便知司音不知,所以也沒想從司音這裡討得什麼答案。
她微微搖了搖頭,徑直朝着外面走去。
最後停到了竇懷啓的身前。
“你已在此處站了有些時間了,既不進又不走,你是何意?”
竇懷啓將視線一斂,“回大小姐的話,夫人似有些擔憂,奴才的身份和性別。奴才在外面候着伺候着便好。”
姜裳也不知他從哪裡聽來的,長嘆聲氣。
“我之前便與你說了,在楚國,你這年紀無妨,孃親只是擔心,你沒有女子伺候的好,更何況你既是我的書童,離我如此遙遠,莫不是差你磨墨時,還得請人來外面喚你?”
竇懷啓頭埋的很低,他知楚國的風俗,只是在他們涼國,若是進了未出閣的女子閨房,便是要被人責罵的。
更何況……他有些不喜離姜裳太近,反正他是要走的,與人相處融洽,不如一個人生活。
這樣走的時候也不會有所牽掛。
可姜裳是不知他心裡所想,只見他寡言的模樣,心裡就連連搖頭。
難怪自己上輩子與他並無多言,這麼一個悶葫蘆,自己上輩子是犯了病,纔會找他閒聊。
“行了,跟我進去。”
姜裳站在石階上,提起右腳輕輕踢了踢竇懷啓的小腿處。“這外面天冷,你若是還是想不透徹,等開春了,隨便你在這外面站多久。但現下跟我進去。”
……
浮月在迴廊中穿行,她腳步輕盈,一看便知是習武之人。
廊中偶有梅枝探頭,她壓低袖口,走動時卻仍似有風帶過。
等到了東宮,從門前入,屋子裡是一片通亮,和着梅花的香氣。
張溪敏正站在窗前的方几旁,手指在梅花枝上撫弄。
“太子妃。”
“嗯,其他人都退下吧。”
身側的奴婢低頭小步退出,最後退出的奴婢擡手將大門拉過。
“回來了?可將令牌給了姜裳。”
“回太子妃的話,奴婢聽從太子妃的意思,已將令牌送給了姜家大小姐。可……”
浮月的話說到一半卻頓住。
“說。”
“可奴婢有事不解,姜裳不過是一個八歲的孩童,太子妃若是要拉攏姜尚書,不應該是請姜夫人嗎?”
張溪敏輕輕笑了笑,玉手將梅花碾斷。“前世我也是這般想的,最後不也是叫那三弟得了空隙。”
“二弟得父皇喜愛,現下北部大寒,他已親自前往,回來定又少不了一番獎賞。呵,這世我倒要看看這些人怎麼騎到我的頭上發難。”
她停了話語,手上的梅花汁沾溼了手心。
“而且這姜裳你以爲是等閒的主?呵,靜下心慢慢看吧,就算她是隻沒爪的白貓,我也能將她訓成爪子鋒利,牙口尖銳的雄獅。至於那姜煙煙,可真是讓我好生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