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碧色繡花鳥藤蔓的帳內,不知何時已經平靜了下來。
靜得讓丁香心中發緊。
過了不知道多久,突然聽到帳中有些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緊接着帳子便被掀了開,露出的是小花兩眼紅腫,卻神情如常的小臉兒。
“丁香,我想沐浴,然後這眼睛也得消消腫。”
丁香無意識的‘哦’一聲,轉身出去後,才發覺自己忘了規矩。
沐了浴,小花坐在梳妝檯前半靠在丁香身上,讓她拿着剝了皮的雞蛋在自己眼睛讓滾着。
一番弄完,小花睜開雙眼,瞅了瞅鏡子,發覺似乎真的沒那麼腫了。
又拿浸溼了的棉帕子,放在雙眼上敷了敷,然後上了面脂。
小花還給自己畫了一個狀,換上了銀紅色細雲錦合歡上衣與散花綠絲藤百褶裙,斜斜挽了一個落蝶髻,那一縷鬢髮也重新垂了下來,腦後插上那隻蝴蝶簪,觸摸着那微微顫着的蝶翼,突然心情就格外的好。
用了早膳,趁着天氣好,小花去了院子裡散了會步,之後便回屋把那身中衣拿出來繼續做着。一晃到了中午,用了午膳,她見外面的太陽並不烈,便又出去散了會兒步,然後回來還是繼續做衣裳。
到了申時,景王來了。
景王早上離開後,一上午總覺得那小花兒神情不對,可讓他想是哪兒不對,又說不出來。
手裡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他便來到了西院。
入了門來,就見她坐在臨窗下的炕上,低着頭在做針線。下午的斜陽透過窗櫺灑射在她臉上,讓她臉上蒙上了一層金燦燦的顏色。臉上有那種細細的絨毛,景王突然有一種小花兒很小的錯覺。
定心一想,是很小啊。
她十五,他二十六,小了整整十一歲。
見景王進了來,小花坐在炕上衝他莞爾一笑。
“殿下。”
他點點頭,坐到炕邊來,偏頭看她手裡的動作。
兩個人都沒有出聲。
丁香奉上了茶,擱在炕桌上面。
瞅了他一眼,小花撫了撫鬢邊低垂的那一縷頭髮說道:“婢妾手慢,還得好幾日才能做好呢。”
景王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指,“不急。”
又叫了福順進來,讓人服侍他換了屋裡頭穿的衣裳。
小花認真端詳景王一會兒,才發現他似乎瘦了。本就消瘦的體型,似乎更瘦了些。眉宇間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累,她放下手裡的針線,起身服侍他在炕上坐下。
端了茶盞遞於他,又說道:“殿下,是不是累了,婢妾給你鬆乏鬆乏?”
“不用。”
她伸手觸了觸他的肩膀,裡頭*的,“可是你的肩膀肯定不舒服呢。”
景王想了想,摸摸她的頭髮,“讓她人來。”
這樣的動作,卻配着這麼戳心窩子的話。
小花面上一凝,擡眼看向他。他沒有看她,側首望了福順一眼。
福順立馬哈腰應下,步了出去。
嘭嘭嘭……
心跳得很快,小花只能強自鎮定。
“什麼她人啊?殿下。”
景王沉吟一下,說道:“不知道。”
這話讓小花有點費解了,她心思雜亂,只能強自笑笑,又拿着衣裳繡着。
過了一會兒,福順步入進來,身後跟了一名妙齡少女。
小花哪怕還沒見着她的樣子,似乎也明白她是誰了。
是她!
“就是這個。”
景王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小花糊成一團的大腦,還能分析出來景王是在回答剛纔自己的話。
福順在一旁指揮着臉色難看的丁香挪下炕桌,那名少女一直沒擡頭。小花太陽穴的位置瘋狂的炸着,讓她的臉有些白。
看情形這似乎不是第一次。
“哦。”小花發現自己聲音有點抖,調整些許又說道:“她是誰啊?”聲音裡有些好奇。
“不知道。”
聽到這話,小花才心裡稍微鬆了一些。
她佯裝醋意的睇了他一眼,說道:“殿下身邊多了漂亮的小宮人,以後就會把婢妾忘了。”
“不是的。”
手被抓了住。
“是的。”
“不會。”
“就會。”
她以爲自己是把醋意給裝了出來,誰知道當話一句句說出口,才發覺她其實不用裝就是滿腔的醋意。
看着他還是平靜無波的臉,但眼中有些無奈有點無措,小花一下子覺得心裡春暖花開,那些個讓她糾結了好多日哭了好幾次的東西,似乎一下子就不重要了。而這個人帶來心裡衝擊也在這‘會’、‘不會’之間完全消弭。
又看着一旁垂着頭站着的福順與那名一直低頭的少女,小花突然笑了。
“婢妾想看看她是不是有婢妾美。”
景王眼中有些不解。
這人怎麼可能跟小花兒比。
小花沒去看景王的臉色,眼光掃到下處,“你把臉擡起來,讓本夫人瞅瞅。”
下面那名少女身子一僵,至下方慌亂的看了一眼福順。
福順笑着道:“這等粗鄙的小宮人怎麼好污了夫人的眼。”
小花瞅了景王一眼,玫色脣半嘟。
“擡頭。”
見景王都開口說話了,福順只好又把頭垂了下去。
那少女緩緩擡起頭來,把整個臉露了出來,卻視線盯着下處,不敢妄然看上處的人。
“哎呀,果然貌美如花,眼睛真漂亮……”
嬌嫩的女聲在上處響起,倩晞知道這個就是傳說中的花夫人。
那個讓她被福公公另眼相看的花夫人,那個據說被殿下嬌寵着的花夫人,那個因爲那次她不小心的擡頭讓福公公罰了站在牆角站了半日的花夫人,那個與她長得相似的花夫人……
哦,不,是她長得像花夫人。
雖璟泰殿里人人三緘其口,可從那怪異的眼神,就能看出她長得像花夫人,所以旁人眼神怪異。
唯獨有兩人眼神不怪異,一個是福公公,不過她是他尋來的,這些日子倩晞也差不多弄清楚福公公的意思了。另一個則是殿下,可是倩晞知道,殿下從始至終沒看過她的臉。他不是看不到,而是從來不看。
景王的眼神並沒有看至下處,他的視線一直盯着那嬌俏的小臉兒上難得有的頑皮,還有那玫色不斷開口的脣,與那點在脣上的嫩白指尖。
“……怎麼婢妾總感覺她長得很眼熟呢?”
這話讓福順臉色一僵,讓丁香心中頓悟。
夫人,這是向福公公宣戰了啊!
“丁香,你來看看,有沒有覺得她長得像誰?”
倩晞的眼神從小花開口說她眼睛漂亮時,就再也忍不住仰視了過去。
清豔絕倫又夾雜着嬌媚動人,白皙到透明的肌膚,一雙波光瀲灩的桃花眼。那雙眼睛她很熟悉,她也有那麼一對,可倩晞卻不得不承認,這雙眼才詮釋了什麼叫做回眸一笑百媚生……
“是有點眼熟,長得像誰呢?”
不管如何,丁香只能陪着夫人把這場戲演下去。
所幸夫人並沒有拿她當出頭的椽子,而是自己又喃喃道:“……怎麼感覺有點像我呢……”
飄忽的聲音,重重的擊在了福順的心口之上。
此時此刻,福順才發現那個一向溫順無害的花夫人,原來從不是善茬。
因爲這句話,景王的眼神移了過來。
靜默視了半響,眼神又移到了福順頭上。
屋裡安靜的嚇人。
“都下去。”
景王的話音落下,屋裡的人全部退了出去。
小花有點不敢擡頭,她不是沒在景王面前做戲過,可自那以後這是第一次。無端的,她竟覺得自己這麼做,很不對。
半響,景王纔開口:“陪孤王睡會兒。”
小花跪坐起來,去炕角拿了薄褥子,又拆了自己的頭髮,幸好今日髮式梳的簡單,倒也不難拆。最後把那隻蝴蝶簪拔了下來,滿頭的長髮披散而下,她把簪子小心放在一旁的炕櫃上。
景王看着她的動作,看她放簪子時候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裡軟得快要化了。
見她把薄褥子蓋在兩人的身子,看她乖巧的在他身邊躺下,他心裡喟嘆了一聲,把她抱進自己懷裡。
小花將臉埋在景王的懷裡,像以往一樣,心裡卻有恐慌有忐忑有不安,有着各種各樣的情緒。做着一整套動作的時候,小花一直沒去看景王的臉,因爲她怕在上面看到什麼讓她承受不住的東西。
徒然,感覺到有一隻手撫上她的脊背,一下一下的輕撫着。小花有着一瞬間的僵直,而後放鬆身子。
何其相象!
她還記得,那次他也是如此安撫她的。
瞬間眼淚奔涌而出,再也止不住。
福公公,也許您高高在上,也許您地位超然,也許您在殿下心中的地位不同尋常,也許……
但,這樣的殿下,這樣好的殿下,我怎麼捨得,我又怎麼甘心捨得!所以,我不讓啊!
“……對不起,殿下……我不該的……可是我怕……”
突然就哭得幾乎喘不過起來,小花明明知道不該如此,卻是壓抑不住。這不是懼怕什麼的淚水,而是壓抑在心中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她可以佯裝鎮定,可以做戲去試探景王,可是當這隻大掌放在她後背,像當初她最無助的時候那樣安撫自己,她再也裝不出堅強。
“婢妾以後再也不會了……”她哭得稀里嘩啦,隨着眼淚的奔涌而出,埋藏在心裡許久的東西也出來了。“婢妾其實早就知道福公公安排了一些小宮人進來,婢妾心裡一直擔憂着,尤其知道她們長得都比我好,比我年輕貌美,婢妾心裡難受死了……”
她一邊哭,一邊把磅礴的淚水往景王衣襟上蹭着,嘴裡不斷喃喃,“……殿下前些日子好多天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