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寨山從向家大院西南方1520米最高點奔騰而下,向東疾行數裡,再向北、向西跌宕搖擺、騰挪剝換成數條長約十里的蜿蜒秀麗山嶺,從三面簇擁、環拱着向家大院,只在西北方留下寬不到200米的缺口。鷹嘴巖就像一隻巨鷹鎮守這個缺!鷹嘴巖,在尖山廟(向家大院背靠山脈)山脈前行一里、由北轉西的拐彎處,海拔520米。山頂巨石裸露,呈方形,面積寬闊;從遠處眺望,這巨石整體如帽似印,也像昂揚的鷹頭,向北突出的巉巖像鷹喙,銳利地注視着白水河流向北方。如此惟妙惟肖、巧奪天工,讓人不得不佩服大自然這個雕塑師的神奇魅力。
向倦飛的衣冠冢就在鷹嘴巖下!
中秋過後,張雲岫請來七個道士,在向家大院做了七天道場,超度向倦飛及未出世孩子亡靈。超度完畢,衆人將向倦飛生前“遺物”葬在鷹嘴巖下青槓林裡。這母子倆衣冠冢朝向北方,寬約2丈,長約3丈,墓碑高1米;除墓碑用黑色大理石雕成外,其餘地方用灰色花崗石砌成,顯得乾淨、莊重。
衆人祭奠後知趣離開,留下張雲岫作最後道別。這時,一陣風過,黃褐色青槓葉簌簌落下,落在墓碑上,落在墓身旁,落在墓前鮮花、花圈上。張雲岫起身將黃葉一一撿拾扔開,然後點上一炷香,又燒了一大疊紙錢,盤坐在墓前,凝視着煙霧繚繞的金色碑文喃喃自語,如同穿越陰陽時空與初戀情人對話。
“倦飛,在哪裡?怎麼就找不着呢?當年還是該一起走,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就不會發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檔事兒了。倦飛,如果你還活着,我願你能找到幸福;如果你去了,我願你能魂歸故里,回到我們曾經相愛的青槓林。我記得你將有一句話摘錄在日記本上,‘仇恨,很多時候只會帶來更多的痛苦,倒不如忘記仇恨,放下仇恨’。二表叔真心悔過了,這次修墓、做道場,他都是誠心誠意的,我希望你在天堂能原諒他,他畢竟老了;要不,你託個夢原諒他,讓他安享晚年吧。我們分別後,我賣過毛線、搞過房地產,現在有些錢了,但生病了。還好,我遇到了一位好姑娘,叫尹婷婷,她無私幫我打理公司,我害過她父親她也原諒我,害了病也沒拋棄我。我和她有‘八年之約’(八年之後沒有找到你便和她結婚)。現在,‘八年之約’到了,我準備這次和你告別後就與她結婚,希望你能原諒我……每年,我都會到這裡來燒燒紙,陪你說說話……”
張雲岫在墓前絮絮叨叨時,一場由他引發的關於“社會發展與心理健康”的討論在鷹嘴巖頂悄悄進行着。
“表嫂,雲岫情況怎樣?回來幾個月了,他和我們在一起,看不出他有什麼異樣?”楊亞蘋用手扇了扇煙霧,問尹婷婷,“好好的空氣都被你們幾個煙鬼弄濁了!”
尹婷婷穿着黑色的風衣、毛衣、褲襪、高跟鞋,左胳膊彆着白色小花,在巉巖上踮着腳向墓地張望,好像他老公一脫離她視線就會丟失且找不回來似的。見尹婷婷沒有反應,楊亞蘋拉了她一下,說,“別看了,他那麼大的人了,會丟不成?”
“在問我?”尹婷婷有點懵,楊亞蘋只得將問題重複一遍,尹婷婷聽後眸光閃亮,笑道,“丟與不丟那說不定喲!亞蘋姐,你和他這類人沒有深入打過交道你不知道,他們心裡的脆弱程度不以常人度之。舉個例子,某人說‘這個路口的車開得好快,過人行道都怕’,常人聽了這句話一點兒事也沒有,如果雲岫他在意的話,那就不一樣了,他可能會產生軋死人的臆想,緊張得非繞道走不可。所以,亞蘋姐,你都看出問題的話,那他的病一定犯了。”
衆人很吃驚。“這麼嚴重!看來我們對雙向情感障礙還是缺乏瞭解,體會不到表嫂的難處。”羅清香感嘆道。
尹婷婷繼續說道,“我說的是極端情況,其實張雲岫的病能恢復到現在,跟他努力分不開的。他現在還有這幾項症狀:第一,他既想與人交往,又不想與人交往。他說怕與人交往深了後,別人瞭解他、要求他,他做不到的話就覺得虧欠別人;不與人交往,他又覺得無所事事,沒有存在感,很孤獨。第二,他怕麻煩,遇到困難他就想退縮,嚴重時喊他關車門他都覺得有壓力,他說一天最美的事就是吃藥後呼呼大睡,因爲睡着了就沒煩惱了;早上只要不設法叫醒他,他可以睡到中午才醒。第三,他受到刺激後,偶爾還有頭痛、心慌、肌肉僵直等症狀。我把他症狀說出來,就是希望你們與他相處時多鼓勵他、多信任他,還有他的症狀莫要對外人說,說了對他聲譽不好,他畢竟是公司法人。”
衆人說,這個不用特別交代,他們知道該怎麼做。
楊亞華問,“下一步該怎麼治?”
“他身體表現出的症狀,用藥控制;張雲岫現在吃的藥是白師大教授調的藥,如果控制不住,我準備帶他到美國貝爾蒙特麥克萊恩醫院去調藥。他心裡表現出來的與社會不適應的症狀,只得‘心病還心來醫’‘冷水泡茶——慢慢來’。他患病的根源來自對倦飛姐、對岳父、對我的愧疚,因此,我安排的看似無意實則刻意的道歉——向岳母、向二表叔道歉和給倦飛姐做道場、建墓,其目的就是消除他內心愧疚,擠出他心靈‘膿水’,找回他原有的自信。特別是爲倦飛姐建衣冠冢,就相當於從形式上讓倦飛姐在他心裡‘死’了,讓他無牽絆的開啓下一段感情。吶,我發現一個秘密,他只要不想接觸人、怕幹事時,他女兒對他委婉的勸慰,絕對是一劑良藥。他敏感得很,你們平時與他接觸不需特別對待,還要表現得很需要他的樣子。拜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