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南北中,發財在廣州”,這是八九十年代流行的時髦語。在時髦語的蠱惑下,張雲岫年少時的夥伴有一兩個南下廣東打工,據說都掙了錢。張雲岫離家後,在白江省卸下尹婷婷按照企業老總人設爲他置辦的領帶、襯衫、西裝或呢子中長衣,重新置辦了打工仔行頭——一個牛仔包、一件橄欖綠棉大衣、一雙解放鞋、兩件毛線衣、兩套貼身T恤衫以及襪子、內衣——通過這樣的儀式,也算給自己忐忑但風光的人生告別了,重新開啓艱苦但踏實的人生,就像漂浮的雲彩化作雨滴落重新投入大地母親懷抱一樣,他此時心裡特踏實。“我不虧欠婷婷了。”他這樣想,那些病態的症狀暫時離開了他的軀體。他聽人講過,但凡運行的火車以及火車站,都是騙子、扒手的“集散地”。錢財一旦露相,若勢單力薄,騙子、扒手暗竊不行就會在車上、站內明搶;但凡與他們硬懟,那些乘警、城管、警察大都睜隻眼閉隻眼不管,受傷的往往還是旅客。這樣的案例被報紙報道很多,前幾天,張雲岫翻閱白江晚報,其中一則新聞報道:在某地火車站,一個吃粉的“癮君子”硬生生將一對黃金耳環從一個婦女耳朵上扯下,這個婦女捂着鮮血淋淋的耳朵大聲呼救,周圍的旅客卻讓開道,冷漠地看着劫匪從容不迫地離開,好像不關他事一般。於是,張雲岫只留少量現金在T恤衫口袋裡,將2萬元備用金存進銀行,然後將活期存摺縫進隱秘的棉大衣夾層,以備不時之需。安排妥當後,他踏上了去廣州的旅程。
張雲岫離家出走第一站到廣州,有他的考慮:第一,朋友都說廣州是打工仔的天堂,他想去看看;第二,他將公司贈予尹婷婷贖罪,自己淪爲一無所有的打工仔,廣州是大城市,掙錢吃飯的機會可能會多些;第三,雖然找到向倦飛的機會渺茫,但他想兌現當初心裡許下的諾言,要盡他所能在天南地北的茫茫人海中尋找向倦飛。即使尋她不得,也無愧於心。
跋涉36小時後,火車達到廣州火車站時已是晚上。張雲岫從行李架取下牛仔包,隨着人羣擁上站臺。站內大廳比白江省火車站高檔得多,頂棚、立面偏白色,碩大的燈盞相隔不遠就有一盞,與周圍的射燈,將大廳照得燈火通明,如同白晝;人行通道鋪着瓷磚,兩旁裝飾着綠色景觀,小花園裡的檳榔樹、竹子鬱鬱蔥蔥,如沐春風,似向旅客致意;小橋、水池小巧精緻,各色金魚在清亮的池水裡來回遊動,煞是好看。如果不是匆匆人羣推着張雲岫走,他定要駐足觀賞一番。站外颳着寒風,燈光暗淡,能隱隱約約看見站前廣場及周圍大致輪廓。廣場上亂糟糟的,到處人影攢動,或坐或站,或形成一字長蛇陣,或形成大大小小的人堆,與主樓頂矗立的大得出奇的“廣州站”、石英鐘對峙着,似乎向凜冽的寒夜傾訴着“冬天、寒夜和鬼魅魍魎,我不怕你,我要回家”的心聲。
張雲岫逆人流而行,離熱鬧的出站口越來越遠,離家鄉也越來越遠。一路上,“住店麼”“要車麼”的人不斷向前糾纏他,還露出詭秘的笑容。張雲岫不禁打了幾個冷顫,害怕、落寞,如同悲涼的夜色向他襲來。廣場上的旅客,他們可以回家,我的家又在哪裡?他原以爲離家後,警車、警服和尹婷婷知曉真相後帶給他的恐懼,就會連同財產的贈予一起消失,哪知道遇到這些陌生人,剛離開身體的恐懼又回來了?
“要車麼?不貴的。”
“要。”一聲鄉音讓張雲岫倍感親切,他覺得恐懼在減輕,“附近有住宿嗎?不在火車站周圍。”
“原來是老鄉呀!有的,在市區,要遠一點,我姨媽開的。”老鄉笑得真誠。過往發病經歷在告訴張雲岫,讓他恐懼的地方如果不趕快離開,他就會出現出汗、頭疼、胸悶、身體僵硬等一系列症狀;這些症狀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怕他大腦失去對他身體的控制。同時“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的老話也在告誡他萬事多個心眼。他估摸着,眼前這個矮胖男人,三十多歲年紀,他單挑,量他玩不成什麼花活兒,大不了折點財,保命應該沒問題。“走吧。”冷風從脖頸鑽進身體,張雲岫下意識地裹緊棉大衣,坐上桑塔納出租車出站一路向南。在路上,他試探性地問道,“大哥,混得不錯嘛,來廣州多少年啦?”
“十多年啦。姨媽隨姨父轉業廣州地方工作,當了個小官。我讀書不得行,初中畢業就讓姨父給我找了一個進廠的差事。滾了七八年廠,受人管,不自在,就幹起了這個營生。廣州消費高,姨父那點工資養家緊巴巴的,姨媽琢磨着開了個小旅館,生意還不錯,老家親戚就紛紛過來給她打下手,我老婆也在那裡。”老鄉是個“話包子”,邊開車邊滔滔不絕地介紹他的前世今生,“你呢,老鄉,來廣州有何貴幹?”
張雲岫想,老鄉說的話符合邏輯,經得起推敲,看樣子倒不像在騙人,稍稍寬心,戒備之心降低了幾個等級。“打工唄,”張雲岫說,“老鄉,你有打工的門路沒有?”
“會什麼?”
“建築。”
“砌磚?夾模?繪圖?施工?”
“都會一點兒。”
“那好辦。姨父區裡的建築公司正缺人手。保底1200,包吃包住!”老鄉回頭瞄了張雲岫一眼,似乎在詢問這活路他是否願意幹。
張雲岫心裡琢磨着,這個工錢是白江省建築市場的3-4倍,划算!幹幾天找點稀飯錢再說,順便在街頭巷尾貼啓事尋向倦飛。尹婷婷不是說我有病嗎,順便在大城市也瞧瞧。“老鄉,這個活路你幫我寫到,事成了我請你喝酒。”
“相見是緣,不說哪些,老鄉,找到錢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