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康在蓬州二中實習很快結束了。
教育局對這批應屆畢業師範生,還沒有做出具體分配。朱友康覺得現在是天時地利人和,有得天獨厚的人脈優勢,一直在身後催促父親,去託關係留在教育局工作。
老朱覺得有道理,他也聽說,縣裡很多大幹部都是從教育局跳出來的,從內心裡他更希望自己的兒子更有出息一些。
又聽兒子朱友康說,現在的教育局局長,就是原來在蓬州中學當校長的張建。憑着老同學張樹寶和張建的老鐵關係,那肯定是一說一個準。
於是很自信地跑到北丘村找到了張樹寶。因爲是同學關係,沒有拿什麼值錢的東西,就買了一塊豬肉,兩瓶水果罐頭,提了兩瓶簡裝酒。
張樹寶見老同學來了,熱情地招待了他。老朱也不拿自己當外人,和張樹寶又是吃又是喝。幾杯酒下肚,渾身燥熱,話也多了起來。
“張老兄,孩子的事非你莫屬,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老朱信心十足地拿激將的話語壓在張樹寶頭上。
張樹寶覺得,別說張建是局長,就是原先當教育局辦公室主任,他也必須把這件事給我辦好了。
所以,就十分輕鬆地攔下了老朱這宗買賣。並且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這件事就包在我張樹寶的身上了,拍着胸脯做了保證。
酒足飯飽,事情辦好。
朱書堂騎着自行車,哼着小曲從北丘村大搖大擺地回到家裡,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走路哼小曲,畢竟心裡樂。
這是朱書堂跑的第一趟,效果明顯,立竿見影。
現在教育局分配在即,朱友康心裡沒底兒,張樹寶那裡也沒有任何消息,所以,就催促爹再去跑一趟。
老朱認爲,既然老同學已經答應得非常痛快,拍着胸脯,大包大攬地應承下來了,如果再去跑一趟的話,顯然是對老同學不放心,不信任。
於是,告訴兒子,還是不去爲好,讓兒子在家靜候佳音吧。
朱友康無奈,只得聽父親安排。
畢竟父親和張樹寶關係不一般,張樹寶和教育局局長張建更是鐵得沒的說的關係。
朱友康也就靜下心來在家裡幹些活兒。
自從土地承包以來,他只能在假期裡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農活兒,平日裡全憑着父母和兩個尚小的妹妹勞動。現在正是休息時間,乾脆就做點平時不能做的事情吧。
他幾次澆地都發現,自己家分在村東的一塊水澆地,坡度太大,澆地走水太厲害,每次澆地都是這樣,地面還沒有浸透,水已經到了地頭。
這樣的水澆地,只能充充樣子,說起來是水澆地,實際上只比旱地的產量稍微好一點。
要想徹底變成水澆地,那就要下大力氣,把這塊一畝二分的地塊全部進行平整。
他在吃飯的時候,跟父親說了,父親認爲,兒子的意思是讓父親去平整這塊地,父親有些爲難,畢竟自己有一把年紀了,再說了家中裡裡外外事情太多,根本沒有功夫做這些。
父親還認爲,承包地畢竟也有調整的時候,現在費盡苦力做這些活兒,說不定是在給哪一家起五更哩。所以積極性不是很高。
朱友康聽了父親的話裡有話,也就不再多說了。
朱友康曾經看到過,八四年中央一號文件《關於1984年農村工作的通知》。通知已經提出,要延長土地承包期一般應在15年以上。
他心裡清楚,這事只有自己幹了,即便是把這塊地平整好了,能多收一年是一年,總比硬等着欠收要好些,畢竟現在政策好,水利條件也好了。
再說了,就是土地做了調整,這塊地換到了哪一家,他也不會罵咱,起碼他要知恩感恩,飲水思源吧。這也算是一個大大的人情啊!
說幹就幹,趁着麥收之後,種麥之前,先把它平整好,第二年小麥肯定會大豐收。
朱友康自己推着一輛排子車,車上放了一把鐵杴和一把?頭,不用多長時間就到了地頭。
他首先在地裡走了幾個來回,又在地的四角蹲下來,看了看地勢的高低。心裡有了普兒,知道該怎麼下手了。
他想先把南邊挨牆靠跟的高地,往下挖一個大坑,把挖出來的土用排子車推到北邊地勢最低的地方,之後,再去把大土坑四周的高地,統統用鐵杴填到大土坑裡去。
這樣既省去了來回推土,減少了在鬆軟地裡推車倒土的難度,又可以就近把高地裡多餘的土,填到附近的土坑裡。總體上,這樣做會省去不少用工。
他輪下衣服,光着上身,撅着腚,開始用?頭在南頭的高地處往下刨土。
半拉眼從地裡幹活兒回家路過這裡,見朱友康這樣賣力幹活兒,內心十分佩服。不過他也心疼這個孩子,本來一個吃商品糧的年輕人,誰還會去賣這個苦力,受這個罪啊!
半拉眼認爲,從自己記事起,這塊地就沒有變過樣兒,甚至是幾十年幾百年多少代人,都沒有人去平整它,你朱友康去幹這樣的活兒,是不是有些傻啊。
他認爲,土地又不是自己永久擁有,平整好了說不定哪一天會給了誰哩,這不是白起五更嗎?
於是,他勸朱友康說:“孩子,別忙活了,這塊地承包了好幾年了,說不定你剛平整好,就變成別人家的了!”
“叔叔,不管是輪到了誰家,以後肯定會多打糧食的。現在水利條件好了,總會有人沾光的。”朱友康回答說。
後來,他的姐姐姐夫都勸他,還有路過的人,秋生、文明、馮社良等人,也都勸過,可是,朱友康鐵了心。
這個地方幹活,還有一個不利因素,因爲這塊地南牆很高,上邊有五六個土棺,都是以前死去的年輕人,在這裡幹活的人,一般都有一個作伴的,並且早起、中午和晚上,沒有人敢一個人在這裡幹活兒,這裡是村裡最兇的一個地方。
朱友康不信這個邪,他在這裡一干就是一個星期。
他的手上起了幾次血泡,手心裡都是爛糟糟的,用過的鐵杴把兒、?頭把兒、排子車轅條上都是血夾。
爲了給自己仗膽,他向妹妹借用了幾天收音機,每天一到了地裡就首先打開收音機,並且把音量調到最大。
他每天收聽蘇聯著名小說家,1965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肖洛霍夫的長篇小說《靜靜的頓河》,裡面的人物感動着他,令他興奮,令他激動。
他渴了就喝幾口自己從家裡帶的塑料桶裡的水,餓了就忍着繼續堅持着,累了就地躺下來休息。
他硬是用了整整七天時間,完成了別人幾十年,幾百年不曾完成的平整任務。
這塊南高北低,西高東低的地塊終於被他制服了,成了他手下的殘兵俘虜。
當社員們再一次從這裡路過的時候,不管朱友康及其家人是否在這塊地裡幹活兒,都會有人豎起大拇指,誇讚一番,說朱友康的心裡寬廣。
令人遺憾的是,他把地塊剛剛平整好,一紙調令來了,他的工作地點,不是教育局,也不是蓬州縣城學校,而是山區BQ廟羣裡的一所初中。
唯一令他欣慰的是,臨時上班的何海雲正在那裡等待着他,這是他的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當他拿到調令的時候,他的父親朱書堂已經坐在老同學張樹寶的家裡,他的老同學無奈地攤開雙臂給他做耐心解釋。
朱友康從理想的新州市萬豐集團,滑落到了蓬州山區,這種工作地點上的反差,使他心裡難以承受。
他痛苦地面對着青天喊道:“老天爺,我到底哪裡做錯了,你怎麼這樣懲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