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見到了久違的陽光。人們緊張鬱悶的心情終於獲得了坦然釋放。
早晨的陽光照耀在中丘河上,蘆葦的影子被托起好長好長,在那裡優雅地舞動着,水面上波光粼粼,不時有飛鳥略過,一派喜人的景象。把昨夜裡大雨飄飄,洶涌河水裡一個少年拼死掙扎,拼死喊着救命那驚心動魄的場景,把人們在大雨中緊急搶救這位少年的情景掩蓋的嚴嚴實實,好像昨夜裡一切如常。
六點三十分的新聞摘要節目從各村喇叭裡傳到千家萬戶,聲音清晰而響亮。
何海雲昨夜裡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倒不是爲父母下班路上因大雨難行而失眠,也不是爲學校裡的課餘作業發愁難眠,而是父母昨夜所見觸動着她少女的心事。
何海雲一大早就起了牀,臉也沒有洗,披着讓同學給自己染了藍墨水,又被母親洗的新鮮如初的粉色滌綸襯衣,踏着沉重的腳步,來到中丘河邊,似乎在追尋着昨日的影子。
這時她的大腦裡一切都已經清零,完全格式化,她要在清零之後的大腦裡再次置入昨夜的程序。
她在努力地想着,想着朱友康是從哪裡下水過河的,想着又在哪裡遇上了危險,想着他在洶涌的河水裡掙扎無助的樣子,想着他撕心裂肺呼喚救命的絕望可憐的聲音,她還在絞盡腦汁地想着,是誰發散了救命的信息,在什麼地方,遇到了什麼人,是怎麼把他從滾滾的河水裡救出來的,她想着救出來的時候,他是個怎麼的慘狀,她想着這些人又是怎麼開展生命接力大營救的……
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覺走到了中丘河的橋頭。
她靜靜地站在那裡,她要像這河道里一直向東奔流的河水一樣,在大腦裡對昨夜的情景理出一個順暢的頭緒來。
她感覺她當前的要務就是理清頭緒。否則,憋悶了一夜的大腦隨時就會崩潰。
她雙手聚到額前,分出十個指頭,然後向後理順着自己那特質的微黃而又有些自然捲曲的微黑微黃的秀髮,在這個過程中,她盡力使勁兒讓雙手十指的指甲抓住頭皮,越是用力,越是感覺到頭皮發疼,她越發感覺輕鬆和舒服。其實,這是在思念着這位少年,她是用這種自虐的方式來表達心中的掛念。
就這樣,她按照心中的選項,挪動着自己沉重的腳步,也就這樣,她在挪動着沉重腳步的同時,仍然重複着雙手撕撓頭皮的自虐動作,她要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清醒,她要用這種自虐表達對這位少年的擔憂。
她的頭髮立刻蓬鬆起來,形成了一層層褶皺而又起伏的波浪,恰似昨夜裡奔騰的河面上漂浮的各種雜物和淤積的棍棒。或許這位少年就活在這蓬鬆的褶皺裡,這起伏的波浪裡,或許這裡纔是他真正的安身之地。
甚至當她的老師張寶福帶着豬簍,騎着自行車和他的同伴並排着從橋頭掠過到外村販賣小豬的時候,她的心裡仍然凍結在這咆哮的河溝裡,大腦裡沉澱下來的仍然是一連串的問號和感嘆號。
何樹坤一心一意搞文物研究,每天除了文物勘察、文物鑑別、文物修復,就是文物學習、文物研究和文物論文寫作。他的心思幾乎都用在了工作上,那裡有心思操孩子的心。何海雲這麼大了,在他心裡還一直是一個不懂事的女娃娃,根本忽略了何海雲這位多情重義女孩子的內心變化,即便是昨夜難眠,今早早起閨女在河邊凝思、在橋頭徘徊,他都會理解爲一個小女孩貪玩兒的習性。
儘管鞏麗君是一位過來的女性母親,由於每天急急忙忙地上班,匆匆忙忙地趕路,戰戰兢兢地演出,整個心都撲在外面。
當然,她的心撲在外面也有不得已的時候,也有被動無奈的時候。她的甜美的歌聲會引來一些暗暗追隨他的粉絲們——不是情人的情人;她的優美舞姿也會招惹個別濫情的權貴人士慕名追求——無奈的難以應對的“局內人”。這些人無不觸動擾亂她那本該平靜如水的優雅情志。
其實,說到底,對於鞏麗君來說,不管是上班、趕路還是演出,這些對她來說都是小意思。她根本沒有把這些當做一回事。讓她充滿煩惱的是他身邊的追隨者——當然是各類角色的男同志,尤其是最近以來,她常常處於失眠狀態,這倒不是說她有什麼抑鬱症,也不是什麼更年期,她才四十出頭,還不到那個時候。
那是什麼呢?這個問題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她還沒有想好怎麼去對付,所以,她只能壓在心底,就連最最知心,最最心愛,最最體貼的丈夫也不能說。因爲這關係到夫妻關係,這關係到身份地位,這個人對他們一家有着絕對的生殺大權。美麗高雅的鞏麗君陷入了無限的猶豫之中。
她該爲自己的十五六歲的寶貝閨女操心了,可是,她連自己的事情都難以處理清楚,那裡來的閒工夫關心自己的大姑娘呢?
何海雲知道,父母親按照正常下雨天六七點鐘就應該到家,昨夜回家已經接近子夜時分。當得知自己的同學朱友康已經被淹送醫院搶救的時候,她的心差一點被炸出來,整整一個夜晚,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一幕幕往事再次浮現在腦海裡。
記得剛上初一的時候,朱友康個子不高,經常在前面拿一把青銅短劍,上面長滿好像綠苔一樣的東西,遠遠看上去像是一把綠色刀劍。
這把短劍是朱友康父親在劉家墳附近耕地時從黃土裡撿到的。朱友康感覺好玩兒,就帶到學校玩耍。何海雲處於一種好奇,就把朱友康這把短劍告訴了搞文物的父親,父親說,你能不能拿回家看看。
何海雲利用放學的機會提前跑出學校,在學校南邊中丘河的北岸等他。這是何海雲放學後的必由之路,也是朱友康回家要走的路。
從學校左拐穿過一個南北巷子,在這個巷子的盡頭是一個通向中丘河的大陡坡,下了陡坡走一百多米何海雲向東,朱友康繼續向南各回各家。他們的路線有一段是重合的,何海雲就在分岔的地方等他。
因爲是初一開學不久,許多同學還叫不上彼此的名字。何海雲見到朱友康和幾個同鄉同學走了過來,因爲不知道名字,就伸出胳膊用手指着朱友康說:“哎,哎,哎,就是你,就是你,你過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