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上船頭幾天,大家都覺得新鮮,每日說說笑笑也不覺得悶,等在船上呆了十幾天後,每日除了茫茫江水和兩岸千篇一律的田野,大傢什麼也看不到,因此都有些煩躁,不是拌個嘴就是吵個架。
後來阮臨湘索性下了令,每天安排丫鬟當值,不當值的人都呆在船艙裡,睡覺也好,繡花也好,不準出來亂跑,鬧得整個船上亂呼呼的。
可就算是這樣,也沒個消停的時候,阮臨湘不耐煩處理這些小事,便叫木蓮去管,木蓮她們這些人畢竟經歷的事情多,而那些個新進來沒多久的小丫鬟就浮躁多了,木蓮但凡抓住了吵架拌嘴的,絕不含糊,一個個的罵過去,一天下來,罵了好幾個丫鬟。
這日,木蓮氣的回到船艙裡喝水,木葵在一旁笑道:“怎麼了?誰還敢和你頂嘴?”自從木蘭嫁了出去做了管事娘子,內宅也不大來了嗎,這次回蘇州她就沒跟着而是留在京城管事,因此木蓮就成了屋裡的第一人,就算是魏嬤嬤幾個教導阿意的,見了面也是客客氣氣的,她去罵人人家都只有聽着的份,誰還敢還嘴。
木蓮氣道:“你不知道二少爺屋裡那個叫秋葉的小蹄子,仗着二少爺喜歡和她玩,離不開她,就越發放肆起來,也不想想她才進來了幾天,就這麼個張狂樣。”
木葵忙問怎麼了,木蓮便講了一遍,原來今天下午阿意跟着阮臨湘一起,阿爾和阿山就被林氏帶着去甲板上玩,阿爾手裡有個綵球,阿山見了也要,阿山的丫鬟冬雪就忙回屋用綵線纏了一個。
誰知拿的竟是秋葉繡花的線,秋葉知道了就不依,冬雪就說等下了船就買好的賠給她,秋葉還是不依不饒的。非說那線是她給二少爺繡荷包用的,現在讓冬雪纏綵球用了,怎麼給二少爺繡荷包?
冬雪也氣了,你繡荷包給二少爺。我纏綵球也是給二少爺啊,你吵吵鬧鬧不就是嫌我搶了你的功勞嗎?兩個人吵起來,沒人敢勸,木蓮便過去調停,冬雪見了木蓮低了頭不說話,偏那秋葉一口一個二少爺壓過來,煩人得很。木蓮忍不住跟她吵了幾句,她還不住嘴。
最後還是林媽媽出面,把秋葉關船艙底下去了,先餓她兩天,木蓮氣道:“我就沒見過這麼會仗勢的人,一口一個二少爺,呸,我伺候二少爺的時候她還不知道在那個旮旯裡吃窮呢。剛上來沒兩天就擺起譜來了,看我不回了夫人攆她走。”
木葵道:“這又不是京城,一個不好叫了人伢子來帶走。夫人就算生氣也不能就在船上把人賣了吧,還是消停些吧,要是鬧出些什麼來,夫人一生氣,咱們都沒臉,說咱們連個小丫頭都管不好。”
木蓮想想也是,道:“那你說怎麼辦?”木葵道:“秋葉雖是二少爺身邊的,可畢竟來的時間短,到時候隨便找個藉口打發出去就罷了,只是要等到回京城再說。現在還是照林媽媽說的,先餓她兩天,等出來後就安排到外面做粗活就是了,眼不見爲淨。”木蓮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阮臨湘自然也聽說了這事,有些丫鬟仗着服侍的主子得寵囂張起來也是有的。阿山是幼子,身子又弱,阮臨湘自然偏疼些,再加上許蘭陵有意打磨嫡長子阿爾,便叫不許慣着他,阮臨湘便把一腔寵愛都給了阿山。
阿山雖然小小的年紀,卻有一個怪癖,喜歡荷包,抱他的人,身上但凡有繡的鮮豔好看的荷包,他都要扯下來抓在手裡,他屋裡的丫鬟爲了討他喜歡也就時常繡些鮮豔的往他跟前送,想着能得些喜歡,阮臨湘覺得孩子小,以後就好了,也就沒問,現在倒惹出事來。
林媽媽對於這樣的丫鬟都是深惡痛絕的,小時候能引誘主子,長大後更甚,萬一給領到什麼歪門邪道上,一輩子不都毀了,林媽媽主張把秋葉賣了,阮臨湘卻道:“先留下吧,等到了蘇州媽媽就把她安排到外院去,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本事。”林媽媽應了。
阮臨湘忍不住嘆了口氣,孩子漸漸大了,她操心的事也越來越多了,尤其是關係到孩子的將來,一不小心就會走上歪路,她一定要格外精心纔是。想着想着她列了一張單子,從現在到將來,從啓蒙,上學,學武到娶妻,生子,一件件可能發生的事項都寫了出來,竟然寫了滿滿四張紙。
還有女兒的,要學習管家,要學習女紅,要打聽親事,定親,準備嫁妝,出嫁,生孩子等等等,又拉拉雜雜寫了好幾張,阮臨湘覺得有趣,便在後面添了幾句:養兒大計須謹慎,請君思量勿煩憂。寫完後封了起來叫人在下一個碼頭停下來時快馬送去給許蘭陵。
京城,入夜時分,加急送來的信件,許蘭陵還以爲有什麼大事,拆開信封竟如此多張,他耐着性子一張張看下去,到最後已是莞爾,大筆一揮,回了一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阮臨湘見了信呵呵一笑,想着自己竟有些矯情了,這麼一點小事就加急送回去,夫妻倆還玩起了文字遊戲,她笑笑,將信收了起來,就算寫得再詳細,生活中還是有許多不可估計,到時候一個個解決就是了。
船行到蘇州時,阮一柏和阮一鬆都來接了,神色都很緊張,一說才知道,阮老太爺現在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每天躺在牀上,飯也吃不下去,看着快要不行了,老太太哭得跟個淚人似的,每天也不吃不喝的陪着,兄弟倆都急的冒火。好容易等到阮臨湘他們回來了,容氏喜歡阮一棠這個兒子更多些,孫女裡也偏愛阮臨湘,他們回去勸勸希望能好些。
一行人匆匆到了老太爺住的地方,外面站着一羣丫鬟,廊下謝氏正在慮藥,見了他們連忙放下藥碗,道:“你們可來了,剛纔老太爺吃的藥又吐了,這又新熬了一碗。老太太還是不肯吃東西。”
阮一棠和阮臨湘一聽,趕緊奔了進去,掀開內室的簾子,一屋子的藥味。李氏正在給容氏擦眼淚,低聲勸慰着什麼,容氏則是拉着阮老太爺的手,神色悽然。容氏這一輩子從孃家爹孃的庇佑直接送到阮向賢的庇佑下,一輩子沒操過心沒吃過苦,如今老了,阮向賢卻要先走一步。撇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就像失去了保護傘,精神怎麼受得了。
阮老太爺躺在牀上,面容憔悴,看着就是病入膏肓之人,阮臨湘想起上次見祖父,祖父還很精神的抱着阿意,囑咐她常回來看看。可如今,竟到了如此地步,她沒忍住。撲過去跪在阮向賢牀前,剛叫了一聲祖父,就淚如雨下。
阮一棠見到父母如此,心內也傷心,但當着女兒的面總不好嚎啕大哭,只紅了眼眶去看容氏,李氏見大伯來了,趕緊行了個禮,退了下去招呼其他人,阮一棠叫了聲娘。容氏像是清醒過來,拉着兒子的手哭了出來:“棠兒啊,你瞧瞧你爹,他要扔下我一個人先走。”
阮臨湘哭着撲過來抱住容氏:“祖母,祖父怎麼成這個樣子了?以前不是好好的嗎?”容氏聞言更是傷心,哭道:“鬧。都鬧吧,早晚把這個家鬧散了你們就舒坦了,老爺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站在門口的李氏,謝氏都頗爲尷尬,林氏見狀上前道:“娘,湘兒帶着阿意回來了,還有您的兩外兩個重孫子,都快一歲了,我叫她們抱進來您老瞧瞧,說不定爹一高興就好了。”
說着朝後面跟着的人使了個眼色,三個奶孃上前,一人抱着一個,阿意大了,自己站在地上,怯生生的看着屋裡,容氏看着阿意連忙扯過來哎呦的叫着心肝兒,又抱了那兄弟倆給阮老爺子看:“老爺子快醒醒,湘兒來了,還帶着你兩個重孫呢,快睜開眼看看。”
沒想到阮老太爺真的慢慢睜開了眼,大家都趕緊涌上來,阮老太爺歪頭看了看容氏懷裡的孩子,又看了看阮臨湘,嘴裡呼嚕呼嚕的不知道在說什麼,林氏道:“爹,您彆着急,我們回來了就是來看您的,你要好好休息,這兩個重孫子還等着您親自教導呢。”
阮老太爺突然大喘了兩口氣,眼睛又慢慢閉上了,阮臨湘失望道:“祖父什麼時候能清醒啊。”阮一柏嘆了口氣,道:“見你們來,老爺子高興呢,你們先下去歇着,等老爺子好點了再來看,反正回來了,見面也方面。”
阮臨湘本不願走的,叫林氏勸去陪容氏休息,林氏則和謝氏李氏一起在旁邊侍疾,阮一棠兄弟三個也求醫的求醫,問藥的問藥,忙開了。
阮臨湘好不容易把容氏哄着睡着了,正坐在牀邊垂淚,忽然木蓮進來輕聲道:“夫人,二姑奶奶來了。”阮臨湘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二姑奶奶說的是阮靈珠,趕緊出去了。
阮臨湘一身寶藍的衫裙,面色紅潤,看來過得不錯,只是眉頭深鎖,見了阮臨湘出來上前道:“四妹,可把你們盼來了。”阮臨湘叫了聲二姐,阮靈珠嘆道:“你們回來就好了,母親和三嬸也不敢這麼吵了,你是不知道……”
說着,又嘆了口氣,阮臨湘回想起剛纔,大伯母和三嬸挺好的啊,忙問怎麼了,阮靈珠道:“還不是家產的事,當初早分了家的,如今母親又說要重新分家,把祖父給氣病了,爹氣極了,說要休妻,母親才消停下來。”
阮臨湘抹了一把眼淚:“怎麼會這樣?以前不挺好的嗎,怎麼出了事也沒人告訴我,難道我不是阮家人嗎?”
阮靈珠嘆了口氣:“祖父祖母都知道你在京城也不容易,都是報喜不報憂的,就是怕你知道了再擔心,當初四妹夫怎麼突然就去了西北,大家都以爲四妹夫要倒黴了,後來又是冀王叛亂,四妹夫又失蹤了,祖父心裡一着急,病又加重了,再加上家裡吵架不安生,祖父就倒下了。”
說着眼淚也落下來了:“如今你們回來就好了,我們就指望着二叔二嬸能勸勸母親,這麼吵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阮臨湘道:“都怪我們不孝,叫祖父擔心了,這幾年不能回來,二姐三姐出嫁我都不在。”
阮靈珠道:“你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就行了,咱們一家子還講究這個做什麼。”
姐妹倆又說了一會話,只聽見裡間的聲音,兩人過去一看,容氏被夢魘住了,流着淚哭喊着別走別走,被子都蹬掉了,阮臨湘忙上前輕輕喚醒容氏,容氏醒來還是大喘着氣,見了阮臨湘在面前纔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