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必須配上老酒,也只可以配上老酒。至於其他,都不過是傷肝的哀愁。村裡的酒,辛辣上頭,若不是上頭,大概也沒有幾人願意喝上一口。畢竟沒有理由,這酒自然也就只能在土罐子裡發臭。至於村裡的老酒,其實只是一種比喻,再過去,人們大概是沒有機會好好嚐嚐酒,自然也就不可能想到爲子孫留下一罈子,可以好好品嚐的故事。當然酒的故事,已經很多,這村子裡講不出新鮮的來。畢竟這裡的酒文化主要表現在我強硬的說我沒有醉,卻趴在了桌子上,如同一隻狗。醉了麼,當然沒有醉,可是要讓他站起來,簡直比登天還難。這當然會成爲日後的笑談,畢竟這裡的人,能看到的故事,就這麼多,再多酒超出了範圍。山村之外,還有故事,卻不見得有人願意講,有人能夠聽。
喝酒人喜歡的場合,自然是高朋滿座,不過這樣的機會實在很少,自然只能退而求其次,吃酒席。辦席稱之爲吃酒,可以看出人們對酒的重視,大概很久以前,也就只有這纔有機會喝上一點酒。當然這苦澀的味道,也不知道爲什麼就能讓人上癮,很多人坐在酒桌上就不願意離開。幾碗酒後,每個人都如同變了一個人一樣,紅着臉,不停的說着話,像極了瘋子。村裡人對這種人的稱謂一向簡單:酒瘋子。對於取名字,村裡的人是講規矩的,就算喝醉了,也還遵守這規矩,就瘋子就是酒瘋子,絕對不可能說成其他。
可這大山裡,要是沒有了酒,就變得沒有了味道。沒有酒的大山,是孤寂的。這種孤寂傳染了每一個人,只是大家已經習慣,自然就不會覺着孤寂。喝酒的人,其實是有味道的人,他們藉着酒,說出自己心中最真實的想法,這說起來也有些怪異。畢竟都是熟人圈子,再清醒時候壓抑太久,自然要在這時候把自己的情緒表達出來。酒成了最好的掩飾,這樣的機會不會太多,如果不利用,下一次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心中有想法,卻不能痛快的說,這是任何一個熟人社會的基本標誌。酒席上的人,會陷入一種瘋狂,這種瘋狂,是一種自我麻醉。大家在這山裡苦了很久,需要這種麻醉,讓自己暫時從這裡逃離。在自我的虛幻裡,或許能得到些許安慰。這種安慰是有必要的,不然這裡就會多出很多瘋子。瘋子的可怕,比酒瘋子更盛。酒瘋子,你還能知道他爲何瘋狂,瘋子卻不一定能找出原因。
村裡是沒有酒的,每一口都得去街上買。買酒是一件事情,有時候卻交給了小孩子。他第一次嚐了酒的滋味,也就是在買酒的過程中。當然這酒,沒有想像的那麼好喝,喝下後,整個人都暈了,最後不知道是怎麼走回家的。當然第一次的傷害,並不代表之後就再不沾酒,這種文化上的遺傳,是沒有辦法改變的。從小就看着人喝酒,之後你要說,你不喝,你都對不起這大山。當然,最主要的是,有些東西,不碰,幾乎就不碰了,碰了之後,你說你能控制那時一個笑話。酒本來就是在受控制的時候的,不能控制的東西。因此罵酒的人很多,罵得厲害了,大家也就躲着這罵自己的人呢,悄悄的喝上幾口,然後享受着醉酒的樂趣。偷偷做事的感覺比喝酒本身更有趣,畢竟這中間多了一層刺激。光喝酒,只能享受酒帶來的樂趣,偷偷喝酒,卻可以讓自己緊張的心情得到短暫的舒緩。
大概這世上沒有幾人是不喜歡酒的。那香味,足夠讓人瘋狂。大家都聞着這味道,也享受着這滋味。大概聞着香味的時候,能想起過去的事情。過去不是指,你出生到現在這段時間,而是很久以前。遠到,沒有人能說清楚的時候。大家都在猜測着,這香味從何來,往何去,這讓村裡的人也都成了哲學家。微風,小酒,花生,蠶豆。美麼?或許,醉麼,可能?只是這酒斷斷續續的,跟了人們太久,已經忘記了源頭,說不清過往,也就只有這香味如故。
山裡的酒漸漸被遺忘,這種被遺忘的東西,現在已經快消失了。畢竟外來的酒,看着更加漂亮,可漂亮,不能解決味道上的缺陷。沒有了那味道的酒,就算上了頭,也算不得老酒。人們可以選擇遺棄這老酒,自己的舌頭卻總是在跟自己唱反調。舌頭不會說謊,再好的東西,入了口,是不是那味道,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要回去尋找,卻發現是如此的苦難,酒不純粹,人也變了很多。老人們還是喜歡喝了散酒,或許,這酒還能有當年的味道。可惜的是,就算有這味道也,再找不到共飲的人,也就只能是拿着空酒杯,對着月亮哭泣。哭泣是正常的,畢竟這酒,也就只有爲數不多的幾個好友了,再不哭泣,或許連最後的好友也消失了。酒也就醒了,人也突然醒了,醒了的人就失去了樂趣,不歌頌月亮,也不讚嘆星光,甚至連梅花也都消失了。遺忘,都遺忘了,纔會更加現實。眼中的星空也變了顏色,清晰了許多,也就殘忍了許多。
啤酒的傳入也開了不好的頭。年輕人卻喜歡這看起來好爽,本質卻沒有任何變化的東西。一手握着瓶子,一仰頭,咕嘟咕嘟,十幾秒喝光了一瓶的樣子,確實有些拉風。只是這還是老酒麼,已經不是了,他壞了規矩,讓人與人之間有了鴻溝。一有了差別,這酒桌上的人就聊不到一塊了。聊不起來的喝酒,就只能是孤獨者的表演,誰都放不開心思,誰都只盯着規矩。好像以前的喝酒,是一羣野蠻人的較量,這時候要講講規矩了。有了規矩喝酒就不純粹,不純粹,就沒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