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的菜場,人流擁擠,到處都能聽到小販的叫賣聲。
吳成正彎腰整理自己攤子上的青椒,突然,一雙穿着棕色細高跟鞋的纖細的腳出現在他眼前,他以爲生意又來了,就順口說:“要買青椒嗎?一塊五——”
突然,他愣住了,眼前站着的哪是顧客,而是他的弟媳雪瑩。他的脊樑骨不由得從上到下竄出了一股冷氣。
弟媳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說話。
吳成只得硬着頭皮笑道:“呵呵,他嬸子,你也來買菜啊!拿點青椒回去吃吧!”
雪瑩哼了一聲:“別廢話!你知道我來爲啥!”
吳成正要說話。雪瑩卻說時遲,那時快,伸出纖纖玉手啪的一聲打了大伯哥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周圍買菜賣菜的人們,見一個穿着時尚雅緻,外表斯文的年輕女子,大庭廣衆之下揮掌打一個賣菜的中年男人的耳光,都不由地看呆了。
“你——你還有沒有家教,你——”吳成從來就不是省油的燈,從來只有他欺負人,沒有別人欺負他的,可是古有明訓“好男不跟女鬥”況且這女人還是自己的親弟媳,饒是他精明厲害,這時卻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了。
“家教?家教學來是跟人打交道的,不是跟畜牲理論的!吳成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連親生父母都不要,我跟你講什麼家教!”雪瑩大聲嚷道。
她這一嚷,整個菜場的人都聽見了,於是裡三層,外三層地將兩人闈在中間。
這時難免有好事的人七嘴八舌地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這麼厲害的女人。雪瑩冷笑着用手指着吳成道:“大傢伙來評個理!我婆婆生了重病住在醫院,他兩口子不聞不問,我們把婆婆的病伺候好了,他見婆婆已經形同廢人,不想再管了,居然強詞奪理——”
這時,吳成也來了勁兒了:“什麼強詞奪理!明明就是真的,我難道沒養了咱媽這許多年嗎?”
雪瑩一聽,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揪住了身形瘦小的大伯哥的衣領,厲聲吼道:“你養了她許多年?是她爲你一家做牛做馬了許多年吧!你今年四十多了,難不成就養了你媽四十多年嗎!
這時,人羣中有人小聲嘀咕:“這女的不是二中的程老師嗎!她以前還帶過我兒子的班主任呢!”
人們一聽,不禁紛紛議論起來:“哎呀,一個老師,當衆如此大叫大嚷的,這——這跟潑婦有什麼區別啊!”
這時,人羣裡的一個女子開了口:“這不能怪她,教師也是人吧,教師也需要維護自己的尊嚴和利益吧!總不能因爲做了教師就任人宰割吧!要照你們那個邏輯,教師乾脆連飯都不能吃了,廁所更不能上了!”
衆人不服道:“可她當衆打她的大伯哥——”
可你們知道她爲啥會動手嗎?雪瑩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可是個最老實厚道的女孩,只不過她那個家,一句話——非如此不可!
這女子的一番話,其實非常精闢,異常深刻地概括總結了雪瑩由淑女變成潑婦的千錘百煉的歷程……
雪瑩1998年師專畢業以後,在鎮上的中學做了一年多的代課教師,後來縣裡招收正式教師,她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考取了編制,仍舊分配在原單位,一個月一千五的工資再加上課時費,差不多有兩千,這在黃石這樣一個並不發達的小鎮上,算的上是高收入了。
雪瑩的爸爸本來是村裡的民辦教師,轉正後就調到了鎮上中心小學,媽媽不識字,家裡原本種着十幾畝地,自從去年弟弟到山東當兵後,家裡就在鎮上蓋了一座樓房,土地就給雪瑩二叔種了。媽媽在家專管三口人的衣食起居。
這樣幸福的生活過了有兩年,就開始有人絡繹不絕地給雪瑩介紹對象,雪瑩外貌不俗,中等個子,瘦瘦的,膚色白淨,五官端正,眉宇間更有一種溫柔婉約的氣質。更重要的是有份穩定工作,家裡又不會拖累她,在當地幾乎所有單位的小夥子眼裡,她便成了個香餑餑。
在雪瑩還是代課教師的時候,她幾乎是無人問津的,有正式工作的嫌她沒工作,農村那些小夥子又沒有學歷,哪敢高攀大學生啊。可就在她正式入編的文件發下來的第三天,就有三個事業單位的男孩同時託人上門求親,以後一直不斷,幾乎每個月都有那麼一兩個。
這天,又有人上門提親了,介紹的也是個中學教師,今年剛入編,怕她不相信自己有正式工作,小夥子還特地把通知自己進編的文件都帶來了。
看着那個男孩討好的近乎諂媚的笑容,雪瑩只覺得一陣厭惡,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一年多的代課生涯,那時候,單位裡有些老師和老師家屬總是瞧不起她,有的甚至當着她的面說她以後肯定找不到好對象。
她一邊敷衍着那個男孩漫無邊際的海扯,一邊暗暗思量,覺得眼前這個人跟當初那些嘲笑自己的老師家屬並沒有任何不同,他看上的不是自己這個人,也不是自己學歷背後蘊含着的文化修養,而是自己這份穩定工作,雪瑩毫不懷疑——如果現在教師還有頂替制的話,如果自己還是個代課教師的話,那此人寧可找個小學畢業的頂替老子的小學女教師,也不會要自己這個大學生的。
雪瑩倒也沒有看不起這樣的人,誰都想過好一點的物質生活,在這個閉鎖的小鎮,那些有工作的男孩子永遠都不可能走出去了,改變生活的唯一選擇就是:“找一個同樣有穩定收入的人,”過儘可能富足一點的生活,這是幾乎所有小鎮機關單位男孩子的心聲。
只是這樣的現實跟自己的理想實在相差太遠,從高中到大學,她都是安分守己的好學生,一次戀愛都沒談過,如果就這樣走進了如此世俗功利的婚姻,那她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從小讀了那樣多的風花雪月,情愛詩詞和小說的雪瑩在絕望之前是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愛情理想的。
於是,她選擇了一次又一次的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