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江子良還沒有懂,見我一陣擠眉弄眼之後,頓時雙眼瞪得老大,“那什麼?不會,不會說的是你和那個老男人吧?”
我清脆地打了一個響指,“漂亮,你真是一點就通。說真的,我想泡他很久了,他爲什麼老是不從了我呢,難道是嫌棄我太醜?”
見我苦着臉深思,江子良有氣無力地說,“天咫,你搞搞清楚,我可是還喜歡你呢,你就這樣直白地問我,不怕傷我心嗎?”
“這有啥傷心的,”我一臉無辜,“你喜歡你的,我又不會喜歡你咯,不過這不妨礙我當你是朋友嘛。誒,有什麼碎了……”
江子良一口老血哽在嗓子眼,遲遲說不出話來。禁不住我再三地軟磨硬泡,他終於肯說話了,“要是男人的角度來看,下不去手最多隻有三個理由。”
“第一,太醜,不忍心下手。”他看了看我,否定了這個答案,“既然你們都在一起這麼久,嫌你醜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應該不是。”
我想想,也是這麼回事,“第二條呢?”
“第二,太軟,下不了手。”說道這裡,江子良眼冒金光,秒變八卦,“他是不是不行啊,趕緊蹬了他吧,跟這種人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的。”
託着下巴,我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是不是,作案工具好着呢,而且他之前還有過孩子,絕對沒問題。”
江子良嘆了口氣,而後站起身,“那就剩下最後一個理由,沒準備好唄。行了,我要趕緊走了,不然心都要碎成渣渣了。”苦笑一聲後,他朝我擺擺手,離開了。
又剩下我坐在樹下,繼續糾結。這時候一旁突然傳來一聲輕笑聲,“也許還有一個原因呢。”
憑空一聲,我頓時扭頭四下打量,只見樹後慢慢走出了一個人來,穿身不合時代的青衣長衫,戴着眼鏡,非常斯文,看上去像是民國走出來的教書先生。
這兒還算是比較僻靜,周圍人都沒有注意到他這個遊魂,我見他不像是惡鬼,便任由他走近,“你是誰?”
他手裡還握着把摺扇,溫潤一笑,“我叫杜勝蘭,曾經是這裡的國文老師。”
杜勝蘭……反覆唸了幾遍,我覺得這名字好熟悉,偏偏想不起來出處。擡頭看他,我詢問着剛剛那個問題的答案。
杜勝蘭站如青竹,一身風雅,聲音也柔柔的,“我想,您的丈夫是因爲太喜歡,所以不忍心下手。你現在高中都還沒有畢業,要是真怎麼樣了,他估計心裡也過不去那個坎兒吧。”
話在我耳中轉了兩圈,癢癢的,讓我一上午的抑鬱難紓,慢慢有了鬆動。我笑了笑,握着吸管戳了戳杯底,“你在我面前現身,不僅僅是爲了要給我解答疑惑吧。”
“是的,小友,勝蘭有事想請你幫忙。”他握着扇子,朝我恭敬地行了一禮。
我不以爲意,“杜先生還是另找賢能吧,說真的,這種因爲多事招惹的麻煩,我已經吃夠了教訓,就不再多吃一次了。”
放下吸管,我起身就走,走到一半的時候,回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已經淡到幾乎看不見。想想我又後退了一步,顏色又變得清晰了一點。
想了想,我徑直往前,跨出了樹蔭,杜勝蘭就完全看不見了。
好奇心害死貓,我忍不住重新坐回到石凳上,杜勝蘭微笑着站在那裡,似乎料準了我會回頭。
“你先別誤會,我沒有打算幫你,只是純粹求知慾強了點,見到你這種新題型的鬼就想知道個究竟。”
他笑了笑,“我其實不算是鬼,當時死了之後,埋在地下,結果這顆老樹的根長到了我身上,藉着它的一點精華,我凝成了一點神智。嚴格說來,三魂七魄都已經去投胎的,我現在只能算一點點執念吧。”
我眨眨眼,聽他繼續說,“其實你能夠看見我聽見我,我還挺高興的,這麼多年來只有你一個人而已。人看不見,鬼碰不到,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存在的。而且我只能在樹周圍活動,不能遠離這裡。”
一邊說着,他伸手摸了摸皺紋斑駁的樹身,“這棵樹從操場移到了這裡,根系受了傷,我和它氣息相連,基本上也要走到盡頭了。”
“平時,你就在這裡看着我們嗎?”歪頭看着他,我不自覺就和他說上了話。他說話溫言細語,讓人很舒服。
杜勝蘭點點頭,“是的,生前我在四十八中教書,現在還能夠聽到讀書聲,看到時代不斷進步,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我聳了聳肩,“你說別人看不見你,難道我身上有什麼特殊之處嗎?”說起來,我確實能夠看到很多看不到的東西,不過杜勝蘭應該算是樹靈之類的東西了吧,這種尚還少見。
杜勝蘭好像也不太明白其中原因,他負手湊到我面前,深深地嗅了兩口,“你身上有一種味道,剛剛我在樹洞裡沉睡的時候,就是這種味道喚醒了我。”
連忙對着自己的身上一通聞,沒有什麼特別的啊,我狐疑地看他。
他擺擺手,有些歉意,“不是,你別誤會。因爲我不太會形容這種感覺,非要說的話,那是一種混合着墨水和紙張的味道,是屬於我的時間的味道,讓我很熟悉。所以,我也不清楚你爲什麼會有。”
杜勝蘭從前是當老師的,有這些味道自然很正常,然而我並沒有見過他,更不用說接觸過他的教具了。
他洞悉了我的不解,天馬行空地來了一句,“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去過七十年前的四十八中。”
在樹下,微風時時吹過,陽光從樹葉的罅隙中樓下來,照在他身上隱隱發光。他握着摺扇,說着他的那個年代,在戰火中屹立不倒的四十八中,和隨着炮火揚起的如歌青春。
“我的父親是一名記者,在盧溝橋|事變之後,就自願上了前線,成爲了一名戰地記者。我當時年紀還小,有時候會問母親父親去哪兒了,母親總會摸着我的頭,說我的父親就在那一份份報紙上。後來,父親在意外中身亡,只帶回來了一筆撫慰金,和一隻剛剛充滿墨水的鋼筆。”
時光在杜勝蘭的口中,變得緩慢卻不停留,我繼續聽着他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