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宋微塵一大早就候在司塵府門口,由穀雨和一衆侍女陪着,準備接待長公主的駕臨。
從秦雪櫻的角度,這是她第一次見“桑濮”,宋微塵在這個馬甲之下,該有的禮數必須要有。
不過墨汀風卻不能在此陪她等候,他畢竟是司塵之主,於禮不合。
更早些的時候,他又是忙到天光亮起才從地牢回了聽風府,剛進門就看到宋微塵早早梳沐好準備出門迎尊——即便穀雨已經爲她上了脣脂也難掩面色蒼白,他很是有些擔心。
“微微,凡事不必勉強,若是不舒服,大可不必去的如此早,身體緊要。”
宋微塵淡淡笑了笑,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她確實休息的很不好,根本無法進入深度睡眠——每每要睡熟,屍陀鬼王那個眼窩空洞的悚然面具就會猛然出現,桀桀笑着從眼前掠過,讓她乍然驚醒。
雖然有墨汀風的一半神識相護,屍陀鬼王面具並不能近身相害或是把她拖入夢魘。但她休息不好也是事實,日益耗損並非長久之計,終歸還是要儘快解決咒死術的問題。
只是墨汀風已經連續幾夜未眠,一則是爲了死靈術士的案子,它行蹤不明又極具威脅,一日不控制一日就不能安民;一則是爲了她身上的咒死術。
她知道他已全力以赴,絕不想再增加他的心理負擔。
或者應該這麼說,她想讓自己看起來很厲害,好讓他減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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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總,咱倆握個手唄?”
宋微塵都走到門口了又折回來,朝墨汀風伸出右手——她教過他,見面握手說“你好”,離開握手說“再見”,是一種屬於她所來之處的現代商務禮儀。
……怎麼平白無故想起來握手?
以墨汀風對她的瞭解,肯定是憋着要犯壞,可看她伸向自己的一隻白白嫩嫩的小手,並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有些狐疑的握了上去。
“啪!”
握上的瞬間,她的手瞬間變爲那隻異手,猩紅的指甲長長了好幾倍,盤根錯節的將墨汀風從手到腕都緊緊禁錮起來,手背上幾條骨脊陡然變長變銳,似鋼釘直逼他手上動脈。
“怎麼樣?厲害吧!誇我。”
宋微塵仰着臉,滿臉的得意。
墨汀風一挑眉,小丫頭有點東西啊,一夜不見居然已經可以將幻靈與自己融合變成對戰體,本來還想這兩日抽時間教她嘗試修煉此法,沒想到已經無師自通。
他有心試她,施了兩成力,約莫等於準乙級的力量反捏了回去,一時異手骨節錚錚作響——這可怕的鉗制力!
“可惡……”
明明是與平時一模一樣的那隻手,手指修長手掌溫暖乾燥,每每被他拉着她都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安心——可怎麼此刻這手竟變得如此危險陌生?
“微微,盡全力與我一搏。”
墨汀風滿面春風和煦,與從他手上傳來的魔鬼之力判若兩人。
宋微塵咬牙狠心驅使“骨脊鋼釘”去猛刺他的手腕要害,卻如同扎到了銅牆鐵壁,鋼釘根本不可能傷其分毫。
倒是她手上如蟒蛇纏身的壓迫滅頂感越來越重,逼得宋微塵只能強行從馭傀吸取傀氣注入異手,試圖與墨汀風的那股力量抗衡。
到底是心急了些,馭傀裡的傀氣尚未經過煉化,異手不僅吸納不了不說,還對宋微塵自身形成了反作用力。
她只覺心臟猛的一下刺痛,身子一晃,鼻血已經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微微!”
墨汀風趕緊收了手上力道,一把扶住宋微塵,掏出懷中錦帕小心擦拭她的鼻子。
“你感覺怎麼樣?怨我怨我!下手太重了……”
宋微塵臉色似乎更差了些,異手幻體瞬間消失,她雙手攀着墨汀風臂膀勉強站定,努力將不斷上涌的氣血平復回去。
“沒事,我沒事……”
她勉力衝他一笑,“我現在很厲害的,沒那麼脆皮。”
“方纔的試煉結果如何,我有進步嗎?”
“有,進步非常明顯,幾乎已經是準乙級的術能之力,但是……”
墨汀風的擔憂和心疼肉眼可見,他將她小心翼翼攬入懷中,手撫上其微涼的面頰。
“微微,你的身體情況不允許你這麼拼命,你明白嗎?”
“你有我,讓我成爲你的安全感,好不好?一切慢慢來,好不好?”
……
聞言,宋微塵眼底閃過一絲深深的痛苦和悵然,又飛速掩蓋過去——不說別的,就算她能逃過屍陀鬼王的咒死之劫,能順利走出術士定級試煉的“迷沼森林”,能扛住前世印記發作時的瀕死折磨……她與他的相聚也已時日無多。
七月七日長生殿,此恨綿綿無絕期。
待到七夕,待他解了斬情禁制,他就會徹底忘掉她這個人。
造化弄人,他註定成爲不了她的安全感,唯一的安全感只能來自她自己。
……宋微塵在心裡發着狠。
無論如何,她必須活到七夕!
努力活到那時,好讓嵇白首取她一精魄,取她心頭血,取她多情淚,給墨汀風做解除禁制的藥引——這是她能爲他做的最好的事。
爲此,她必須變得更強大,纔有概率撐到那一刻。
所以她怎麼可能不急?她急死了!!
……
“微微,你別去府門拜迎長公主了,我讓鶴染去,你身體不適需要臥牀靜休。”
墨汀風的話將她的神思拉回現實。
宋微塵定了定神,從他懷裡掙脫出來,略顯嫌棄的看着墨汀風。
“大哥,注意你的危險發言,我區區一個聽風府的小琴師,只要還沒落地成盒,那就是爬也得爬過去。”
“哦,對了,差點忘了。”
宋微塵從馭傀虛境將小肉球薅了出來,一把塞到墨汀風懷裡。
“你鵝幾唸叨了你一晚上,差點沒踩着滑板車去地牢跟你滴血認親,此等孝心感天動地,我宣佈!從今天開始,他的撫養權歸你了。”
說完轉身就要走,被墨汀風拽住了胳膊。
“你在打什麼餿主意?”
“嘿嘿……”
宋微塵笑得沒臉沒皮。
“這個嘛,主要是我想讓這傢伙去跟秦雪櫻混個眼熟,萬一有點風吹草動,它還能去長公主面前賣個萌噹噹我的探子。但如果它是跟我一起出現的,這事兒就完完了,估計探子還沒當上,就先變成了靶子。”
“所以它現在亟需你這個爹的光環來加持,子憑父貴!”
墨汀風一樂,心想她倒是機靈,知道借小豚鼠之力去伺機側面打探消息,知己知彼好隨機應變——有這等覺悟,他倒也多少放心些。
“去吧。”
“如果實在不舒服就先回來,既然小肉球可以子憑父貴,你爲什麼不可以妻憑夫貴?”
.
……
宋微塵在門口已經候了一個時辰,雖已進三月,但氣溫還有些泛涼,她忍不住又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啊嚏!”
宋微塵吸了吸鼻子,怪了,從昨晚開始這是怎麼了,莫不是花粉過敏?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女人的直覺告訴她,肯定是那個老龍井搞了什麼幺蛾子。
“桑濮妹妹,天且尚涼,你怎麼不多穿點兒?怪讓姐姐看着心疼~~”
說曹操,孟德到。
阮綿綿那嬌滴滴的聲音從身後不遠處傳了過來,宋微塵撇了撇嘴,不用看,這大綠茶肯定是來恭迎秦雪櫻,倒是殷勤。
經過昨日“一役”,宋微塵連裝都懶得再裝,對她的聲音置若罔聞。
忽然,一件精緻的裘皮披肩溫柔地搭到了她的肩上,一股熟悉的濃烈的香氣襲來,竟是阮綿綿親手所披。
“好妹妹,仔細身體,你若是受凍抱恙,汀風哥哥少不得又要心疼。”
……
這老龍井唱的是哪出?莫不是這披肩有毒?
宋微塵對她態度的突然轉變不得其解,安全起見,她將披肩取下遞還給阮綿綿。
“心領了,這麼貴的裘皮披肩,我一個無根無系的賤婢無福消受,綿綿姑娘矜貴,還是你自己穿吧。”
宋微塵伸手遞迴披肩,阮綿綿並未接,只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脣微顫,似是受了萬般委屈。
須臾,她終於發話了,帶着隱隱哭腔。
“愣着幹什麼,還不過來接。”
“是……”
在阮綿綿身後不遠處,她的貼身丫鬟杜鵑弱弱應了一聲,慢慢地挪了過來。
杜鵑身形瘦薄如紙,竟比宋微塵都還要瘦些,每走一步身體都在隱隱發抖,手隱在寬大的琵琶袖裡卻顯得異常鼓囊,明顯不對勁。
宋微塵下意識退了兩步——她手裡的裘皮披肩因此離杜鵑更遠了些。
杜鵑又勉力走了兩步,最終站住了,身形晃得厲害,似乎隨時要倒。
“沒用的東西……”
阮綿綿低低罵了一句,讓另一個侍女送杜鵑回尊者府。
……
“她這是怎麼了?”
宋微塵理智上認爲自己不該關心杜鵑,畢竟阮綿綿的前任貼身丫鬟喜鵲給她的“記憶”實在深刻,她原則上並不想與老龍井身邊的任何人有任何瓜葛。
但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明顯杜鵑身上有異,不管是什麼原因,都應該被關注纔是。
“沒什麼,這丫頭笨手笨腳的,昨夜平地摔了一跤,自己傷了不說,還弄壞了好幾件尊者府的汝瓷,這不,主子尚在這裡候着,她倒可以大爺似的回去休息了,真是……也就是遇到我,換做別人早遣散出府去了。”
阮綿綿的惺惺作態真是讓人作嘔,宋微塵翻了個白眼不想再理,卻不妨她主動靠了過來,親暱的挽着宋微塵的胳膊。
“好妹妹,昨天是姐姐的不是,你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就原諒姐姐吧好不好?”
“以前種種盡數隨風而逝,從今往後我們心繫一處,親如孿生姐妹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