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如孿生姐妹?”
宋微塵樂了,心想這老龍井真是主打一個能屈能伸,昨天還張口閉口“賤婢”,今天就成“血親”了,她到底在憋什麼屁?
“綿綿姑娘,你聽過‘塑料姐妹’這個說法嗎?”
“塑料……是什麼?”
“這個嘛……”
宋微塵清了清嗓,開始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所謂塑料,是一種高分子化合物,堅韌穩定,可以數百年不腐。在我老家,人們常用‘塑料姐妹’來比喻堅如磐石的姐妹之情,用在你我身上,再合適不過。”
“原來如此!”
“那我們以後便以塑料姐妹相稱!”
阮綿綿眼露讚歎,“好妹妹,你懂得真多,難怪汀風哥哥如此在意你。”
“噗……”
宋微塵一時難繃,差點噗嗤笑出聲,拿出十級演技才把笑憋了回去。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如果有一天阮綿綿知道了所謂的“塑料姐妹”真正的含義是指“一種表面上看似親密無間,但實際上充滿虛僞和算計的友誼關係”時,不知會作何感想。
.
“長公主到——”
未見其人,司塵府門口所有迎駕之人卻都聽見了一聲清澈透亮的來自半空的“通傳之音”,音落,空中憑現一隊人馬,最前面四名侍女開道,雲袖翻飛處,散出繁花漫天。
四人云鬢花搖,白衣勝雪,吳帶當風,竟似飛天下界。
而後緊隨一頂五色轎輦,紫檀雕壁,頂鑲金玉,狀如小屋半間,便是六七人共乘也可使得,轎頂撐開一朵紫雲華蓋,中有蜂鳥和五色雲蝶穿梭其中,一派仙家貴氣。
再有十二位侍從,人人面若冠玉,均着一身天青色銀邊錦衣。他們左手置於腰後,右手捏訣置於腰間,施術擡着轎輦踏風而來。
而後還有侍女八人,馭空款款而行。四人皆着一襲含錦絲的鵝黃繡裙,窄袖帔帛,不佩吳帶,一看便是長公主的近侍。
果然,細觀之下,秦雪櫻的貼身侍女半夏便在其中,從髮飾看,多了兩枚金玉相間的髮簪,又與旁人有所不同。
寐界長公主以此等出行規格駕臨司塵府,千年來是頭一次,附近各村各鎮聽見半空梵音吟唱,加之異香撲鼻,紛紛從家裡走出來看熱鬧,一時人聲鼎沸,“長公主萬福金安”的呼聲不絕於耳。
……
宋微塵看呆了。
“我勒個豆,這出場得花多少特效費啊……”
她忍不住低聲吐了個槽。
“放肆!接駕者禁語。”
那個空靈之音在宋微塵耳邊響起,聲音不大卻自帶雷霆之威,穀雨慌的趕緊輕輕拽了一下宋微塵,讓她俯首躬身行女眷官家接待禮。
也不知過了多久,估摸至少有一柱香的時間,待半空落下的花瓣將司塵府門口的青石鋪起厚厚一層,秦雪櫻的五色轎輦才終於開始慢慢降落。
此時宋微塵額角已經起了一層薄汗,呼吸有些急促,她快堅持不住了。
剛病癒就發生了死靈術士的案子,日間爲此奔波勞走,夜裡還要忙於馭傀修煉,再加上被咒死術干擾休息不好,此刻她只覺眼前有一個萬花筒,花裡胡哨什麼也看不真切,耳朵裡嗡鳴陣陣,伴隨着自己太陽穴巨大的跳動聲。
她一陣眩暈,再回神時,人已踉蹌跌至地上。
穀雨忙去攙扶,因接駕禮儀不敢言語,只是一雙眼睛裡滿是關切。
宋微塵勉強笑了一下,拍拍穀雨的手搖搖頭,示意自己無大礙,藉着她的力重新站了起來。
剛起身,一陣氣血涌動,喉頭泛起腥甜,她連忙掏手絹捂住嘴。
好容易纔將腥甜血氣壓了下去,雙頰卻因氣血涌動染上紅暈,看上去竟恍若比之前更加明媚動人——看得阮綿綿這個百爪撓心。
……
“這個賤人……”
阮綿綿在心裡咒罵,暗暗剜了宋微塵一眼,眉目中盡是惡毒忌恨。
宋微塵這些舉動在她看來,統統指向一個可能性——這個賤人與墨汀風行那苟且之事,已經珠胎暗結。
又斜斜剜了一眼她的小腹,平坦如斯,想來是纔剛有的喜。
至此,她對宋微塵昨日的態度恍然大悟,這個賤人之所以敢當面衝撞她,甚至敢對她動手,全部的底氣都是因爲有了身孕的緣故。
“想母憑子貴?哼,怕你沒那個命!”
阮綿綿俯首盯着地面,一脈乖順恭迎的模樣,實則心裡有了算盤。
她怎麼會輕易放過秦雪櫻來的機會而不趁亂做點什麼,比如……借刀殺人?或是……胎死腹中?
阮綿綿甜甜一笑,拉開穀雨,不着痕跡的湊到宋微塵身邊,一聲不吭扶住了她——那神情狀態要多關心有多關心,要多親密有多親密,叫不明就理的人看了,真要覺得是一對好姐妹。
宋微塵自是詫異,下意識想撥開她纏住自己的手,對方卻死死摽住,一股濃烈的香氣直衝天靈蓋。
……
正在糾纏,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本宮秦雪櫻,想必這位就是桑濮姑娘。”
說話間,秦雪櫻已被侍女半夏扶着走到近前。
與秦雪櫻大方的笑容不同,半夏臉上都快結冰了。
“見了長公主還不行跪禮!”
她嫌惡地看着宋微塵,如此散漫隨性,剛剛毫無站相不說甚至還往地上坐,全然不顧接駕該有的禮數,先前就想發難,不過被秦雪櫻制止了。
“民女桑濮,見過長公主,本該民女去境主府覲見纔是,勞您親至,桑濮惶恐!”
宋微塵趕緊藉機甩開老龍井的“纏藤之術”往地上跪去,卻被秦雪櫻一把扶住。
“不必多禮。”
“早就聽聞你琴藝超羣文采斐然,本宮惜才,自然心嚮往之。今日得見,連模樣都這般靈動周正,甚是叫人歡喜,這幾日在司塵府叨擾,你就多陪陪本宮罷。”
“承蒙長公主厚愛,民女感懷聖恩!若長公主不棄,桑濮這就引您前去尊者府稍事休憩。”
“待您養好精神,午後民女再來問安伺候,晚上司塵大人在府外水街畫舫設宴爲您接風洗塵,屆時民女爲長公主撫琴助興。”
“甚好。”
秦雪櫻莞爾一笑,對宋微塵的表現似乎很滿意。
須臾,一行人便由宋微塵引路,半夏扶着長公主往尊者府浩浩蕩蕩而去,阮綿綿則慢秦雪櫻一步,隨行陪在其後。
侍從領隊向着秦雪櫻施了一禮,率十人飛身而去,看樣子是要提前檢視尊者府的安全狀況,這等陣仗和排場,饒是幾乎自小與長公主一起長起來的阮綿綿也未曾見過。
她一邊走一邊小心翼翼打量秦雪櫻,總覺得與往日有些不同。
認識多年,她每每出行都異常低調,日常乘一頂小小的銀頂絳色轎輦,有時連轎幃都不用,更別提還有“鹵簿”散花侍女和境主府的近衛隊隨行。
而且從未見她穿戴如此隆重,一身金玉環佩玲琅,墨綠色錦衣繡了滿面的金線牡丹,鳳儀萬千。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視線,秦雪櫻有意慢了一步。
“星璇,你是本宮邀請的客人,我們自幼相識,不必過於拘禮,來,陪本宮說說話。”
“是。”
她低低應了一聲,走到秦雪櫻身側攙扶並行,半夏則退到了後面。
但阮綿綿明顯比往日在秦雪櫻面前要拘謹,雖說在正式場合長公主都是喚她的本名阮星璇,但不知爲何,此次聽起來就是透着生分。
……
“星璇在想什麼?如此少言,倒不似往日的你。”
“啊?沒,沒什麼,星璇在想長公主這一路舟車勞頓,說話慣耗神,故不敢再言。”
秦雪櫻微微一笑,“怎麼?你現在跟本宮都不說實話了?”
“冤枉,長公主今日盛裝華服,儀仗恢弘,星璇尚還沉浸回味其中,不曾有想其他。”
聞言,秦雪櫻腳步不自覺慢了些許。
……
“你是不是覺得本宮今昔不同?”
“星璇不敢。”
未曾想秦雪櫻的神色竟有些黯然,她輕輕拍了拍阮綿綿的手,低聲細語。
“官家女子,什麼時候需要穿得如此正式,你想想便知。”
“此番裝扮陣仗,非本宮所願。實不相瞞,此刻本宮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換下這身行頭,別叫司塵大人看見纔好。”
阮綿綿聽懂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秦雪櫻,後者點點頭,又搖搖頭嘆了口氣。
阮綿綿畢竟是世家女子,她怎會不知,在寐界官家女子按身份相應之規格儀軌出行,只有三種情況。
第一種,去往上界,隨父輩赴天尊盛宴,普天同慶。
第二種,爲寐界祈福,以長公主儀軌登祭壇,禮拜天地鴻蒙,迴向萬民。
第三種,見未來夫君,以示敬重。
……
阮綿綿嘴脣不自覺抖了抖,難道境主有心將長公主賜婚墨汀風?這怎麼可能?!
自小她便聽秦雪櫻唸叨,日後定然是要婚配到上界某位仙君府上去的,“這是身爲長公主的命運。”
可現在爲何突然改了主意?!
莫非……莫非是墨汀風得了上界賞識,要昇仙君之位?
而境主爲了提前鎖賢,便有意將秦雪櫻許配給他?
只是境主這個老狐狸,他不主動言明,卻讓秦雪櫻以此儀軌出現在司塵府,分明是想讓墨汀風“有所覺悟”自己主動去提!
想到此,阮綿綿恨不得銀牙咬碎,一個桑濮已經讓她如鯁在喉,若是再來一個長公主,她將毫無勝算可言——真討厭!明明是她先看上的人!
.
“不知長公主心意如何,是否……心屬?”
沉默着走出百步,阮綿綿終於開了口。
她有心隱去了心屬於誰的特指,宋微塵就在三步開外,阮綿綿自然不會傻到主動提墨汀風的名諱來“打草驚蛇”——她眼下只想確認秦雪櫻的心意,以考慮自己的後路。
秦雪櫻看着阮綿綿,神色複雜的搖了搖頭。
“本宮……我不知道。”
“父君一直對他青睞有加,早就有心於此,只是最近不知爲何更上心了些。本宮與其向來只是君子之交,並無他感,不如試着多接觸一下,再做打算罷。”
“何況……心屬與否,對於我們這樣的出身來說,還重要嗎?”
“星璇,你心思活絡,實不相瞞,此番邀你前來,也是想讓你幫着本宮出出主意,把人相看相看。”
……
秦雪櫻每說一句,阮綿綿的心就沉一點,她的態度分明就是“沒感覺,不拒絕”——不行,絕對不行!
她看着走在前方的宋微塵,心裡的計劃越來越明晰,雖說競爭者越來越多,卻未必不是博弈而出的時機!
既然是“塑料姐妹”,自然要多加照拂。阮綿綿決定做那個漁翁,把宋微塵搬到檯面上來,讓她去跟秦雪櫻鷸蚌相爭!
而她,兵不血刃,坐收……司塵大人。
想到此,阮綿綿莞爾一笑,更加親暱地扶住了秦雪櫻。
“星璇只願您幸福。此事交給我,您儘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