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路汽配店有多少警力?”
“不多, 那個店倉庫佈局藏不了人。”宋平臉色不太好看:“專案組派特警潛伏布控的重點是一公里以外的金寨路輪胎總店,更大更全而且在搞促銷,媽的!早知道讓她倆去那邊了!”
宋大老闆明顯有點關心則亂了,步重華卻很清醒:“不, 她倆去那邊也沒用。那麼大的促銷店只有兩個女人守着太可疑了, 毒販照樣不會進去的, 最終還是會選擇明光路那個小店。”
宋平狠狠嘿呀一聲, 吩咐技偵:“緊急調遣八號行動組撤出金寨路, 轉去明光路潛伏點布控, 務必不能打草驚蛇!快!”
“是!”
“十二條啊?行。”孟昭衝着那疤臉男笑容滿面地答應了, 把鈔票丟給蹲在櫃檯後玩手機的“孃家妹妹”:“妹你幫我守一下哈。待會要是有客人來,就說我在後邊給兩位老闆查個貨, 兩分鐘就回!”
孃家妹妹一心專注手機上勁歌熱舞的韓國愛豆, 頭也不擡嗯了聲,熟練地彈開收銀機把鈔票扔進去:“姐你快點啊,我這兒忙着打榜呢!”
“你還看, 你還看, 整天就知道看這個,油頭粉面有啥好看的?”孟昭忍不住回頭數落:“這麼大的女娃不知道趕緊找個對象, 給明星花錢他能娶你不?”
“你倒是給我介紹個好的呀!不然怎麼樣,嫁了人吃苦受罪伺候老的小的去啊?”
“那也比你這整天不務正業的好!”
“什麼不務正業,”妹妹不幹了,一摔手機要吵:“我不管, 在我心裡我已經跟愛豆結婚了!”
“咳咳!”
眼看這姐倆竟然要吵起來,疤臉男不耐煩地咳了兩聲, 孟昭立刻回過神來,趕緊賠着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您稍等哈,我去去就回。”說着一貓腰鑽進後堂去了。
店裡只剩下疤臉男和他那個戴棒球帽的同夥,兩人對視一眼,棒球帽向後門方向瞟了眼,意思是沒問題吧?
疤臉男瞅瞅玻璃櫃臺後那個一心盯着手機、吭也不吭聲的小妹,眯起眼睛沉思片刻,故意咳了聲,從後腰摸出匕首來慢條斯理剔了剔指甲。
果然那小妹覓聲望來,這纔看清他臉上的疤和手上把玩的寒光閃閃的刀鋒,臉一下都白了,躲躲閃閃不敢與這倆男的對視,趕緊把板凳往櫃檯裡面又挪了挪。
鯊魚這幫手下都不是新手了,殺人越貨販毒的事情一干多,眼力和警惕性自然會磨得更敏銳。疤臉男一眼就看出那小妹挪板凳時連小手指都在哆嗦,神態、表情、身體蜷縮起來的形狀都完全不似假裝,確實是沒經過什麼事的丫頭被結結實實嚇住了。
疤臉男視線溜向同夥,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示意放心。
“黃毛丫頭。”棒球帽小聲嘀咕一句,站在店門邊抽起了煙。
“妹!”這時腳步聲去而復返,孟昭從後門探出頭:“那箱子卡住了,幫我過來搬個東西!”
小妹求之不得,立馬抓着手機哎了聲,在兩名毒販的密切注視中急急忙忙鑽進了後門。
哐當門一關,孟昭壓低聲音:“怎麼樣?”
十來平米見方的“倉庫”裡除了孟昭只有兩個男警察,“孃家妹妹”宋卉終於繃不住了,一臉泫然欲泣:“孟孟孟姐,我我我怕……”
“怕就對了,就是要你本色出演,要是讓別人來假裝害怕那一眼就被看穿了。”孟昭看了眼時間,“必須把他們再拖上四十分鐘,待會我出去想辦法,你藏在倉庫裡別動。”
宋卉憂心忡忡問:“不能想個理由把他們差到其他店嗎?”
“可以是可以,但不方便。”技偵耳朵上戴着無線耳麥,明顯也有點緊張:“外面街上有特警,八號便衣組已經到位了,就怕待會目標駕車離開時發現異常。另外一旦目標進入視線最好別輕易放走,否則從離開這裡到進入下一家店中間會產生監控缺失,終歸是……不好!他要打電話了!”
監控屏幕上,外面的疤臉男似乎有些不耐煩,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四雙眼睛同時緊緊盯住屏幕,卻見疤臉男只是看了眼時間,又把手機放回懷裡,所有人同時鬆了口氣。
“不行,我得出去了。”孟昭起身挽起頭髮,按住特警扛過來的輪胎:“他們催得非常急,我儘量能拖多久拖多久。實在不行的話還是讓他們去別家店,不方便歸不方便,總比萬一發生意外的好。”
技偵跟特警都點頭贊同,孟昭拍拍宋卉:“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待會外面危險,藏在後面別出來,明白了嗎?”
宋卉不由恐懼地:“孟姐……”
孟昭卻已經推着輪胎走向後門,回頭向她一笑,打了兩個熟悉的手勢——不要出聲,原地埋伏。
那天深夜暴雨河灘上搜索被綁架的彭宛時,她也回頭打過同樣的手勢,然後像一頭警覺矯健的母獅,眨眼便持槍衝向了樹叢下綁匪的車。
宋卉咬着嘴脣站在了原地,兩手緊捏着身側衣角,眼睜睜望着她推開門走進店堂,少頃前面傳來她爽朗的聲音:“就是這個吧?看看我們家的貨,絕不是翻新胎,外面上哪找我們這麼低的價格?……”
四點半,鎮郊入山口。
天色漸漸灰暗,風掠過曠野時吹動枯黃的草灘,發出悉悉索索聲,掩蓋了遠處匍匐在地的特警。
“呼叫指揮中心,呼叫指揮中心,這裡是第一抓捕現場。”特警汪大隊整個人隱蔽在一棵手腕細光禿禿的小樹後,一手持槍一手按步話機:“抓捕組已與觀察哨會合,距離目標直線距離800米,正在確認目標,完畢。”
通訊頻道對面滋啦作響,隨即只聽宋平問:“滿足突襲條件嗎?”
汪隊長遲疑一瞬,還是實話實說了:“不滿足。”
隔着步話機他都能感覺到對面專案組沉重的氣氛。
“天色太亮,目標周圍地勢平坦缺少掩護,一旦發動圍剿則勢必導致激烈交火。我方火力可以完成全殲,但可能會有傷亡,更關鍵的是,”汪隊長爲難道:“可能無法保證生擒匪首。”
——無法保證生擒匪首。
確實,在這麼平坦的曠野上太難靠近目標了,稍微一動就有可能打草驚蛇。如果不趁夜靠近再發動奇襲,就只有依仗高火力強行推進這麼一條路可以走,而有着衝鋒|槍和土製|手榴|彈的鯊魚是絕對不會束手就擒的,他很可能會在激烈交火中被擊斃。
但死的鯊魚沒有價值,馬里亞納暗網服務器中儲存着全球無數毒品、軍火、色情、違禁交易買賣數據,必須先撬開鯊魚的嘴,才能把罪惡的帝國一網打盡!
“後方會幫你們盡力拖延時間。”對面終於傳來宋平凝肅的聲音,“不惜一切代價,鯊魚一定要抓活的,聽清楚了嗎?”
汪隊長心神一緊:“是,明白!”
就在這時對講機裡滋啦兩聲,另一個頻道接了進來,赫然是前方二百米外的楊成棟:“呼叫指揮中心,呼叫抓捕組,這裡是觀察哨,我們好像發現了一個情況不對。”
宋平:“怎麼回事?!”
汪隊長心裡一沉。
他當了七八年特警,經歷過無數各種大小抓捕圍剿,也見過很多慘烈的事故現場。他知道很多突發變故和慘痛犧牲,最初都是從觀察哨一句“好像有個情況不對”開始的。
果然下一刻,耳機那邊只聽楊成棟充滿狐疑地問:“線人確定目標是三輛大車、三十四名毒販嗎?我們好像只數出二十七八個人和兩輛車……”
連宋平都愣了下。
“而且,”楊成棟在望遠鏡後皺起眉,說:“我們至今沒找到鯊魚。”
同一時刻,四十公里外。
陂塘鎮明光路。
一輛換了牌照的越野車停在路邊,巧妙隱藏在擠擠攘攘的車位裡。街道兩側所有來去匆匆的車輛和行人都透過單面可視玻璃,盡數映在鯊魚冰冷的藍色眼底。
前後座上滿是荷槍實彈的的保鏢,後箱裡還裝着幾箱土製|手榴|彈。司機收回警惕觀察周圍的目光,低聲請示:“好像沒什麼異常,我們現在去另一個汽配店嗎,老闆?”
人行道上的小樹被北風颳得簌簌作響,很多商店已經關了,遠處街角那家不大的輪胎店卻還亮着白熾燈光。店門口臺階下停着一輛越野車——那是他們的人,司機正守在車裡,等待進去買釘胎的兩個同伴從裡面出來。
偶爾路過的行人無一不攏着厚厚的圍巾羽絨服,路邊擺攤的小販正哆哆嗦嗦搓着手,遠處年終促銷的服裝店正有氣無力地重複播放:“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機會難得,實惠多多……”
一切都是那麼蕭瑟冷清,沒有任何異常。
鯊魚終於沉沉地點了下頭:“走。”
司機依言發動汽車,這時遠處街角有兩個結伴而行的男子經過輪胎店門口,似乎被打折招牌吸引,稍微放緩腳步往裡瞅去。
鯊魚的視線驀然定住了:“等等。”
司機疑惑道:“老闆?”
鯊魚沒回答,他的視線穿過車前窗,直勾勾望向上百米外那兩個背對着自己的男子,數秒後眼皮一跳,陡然望向街角、商店、紅綠燈下的所有的商販行人,緊接着臉色劇變!
“我們被發現了,附近有警察布控。”
所有保鏢瞬間神情大變,司機失聲:“什麼?!”
“那兩人和紅綠燈下那小販穿着一樣的褲子,對面那發傳單的跟蹬三輪的穿着一樣的鞋。不可能那麼巧,應該是摘了標識的制服,他們是便衣。”鯊魚峻聲道:“慢慢開出去,不要引起任何注意,通知營地那些人立刻出發進山!”
“是!”
前排保鏢雙手發抖,立刻打電話給郊外曠野上等候的那兩輛車,司機迅速倒出成排滿滿的停車位。鯊魚沉着臉在手機上輸入一條文字信息,這時什麼都顧不上了,直接點擊羣發出去——
【已暴露,迅速撤離進山。】
嗡!
手機震動的同時阿Ken正張開口,第四次徒勞地嘗試插進吳雩和汽配店老闆的爭執。這時新消息來了,他眼角餘光一瞟,剎那間表情微變。
“怎麼了?”
阿Ken猝然擡頭,正對上吳雩疑惑的注視,電光石火間他心裡轉過好幾個念頭,但緊接着穩住了自己的語氣:“沒什麼,‘朋友’說他已經買到輪胎了。”
正蹲在地上檢查輪胎的吳雩愣了下,羊羔皮大衣的“汽配店老闆”也呆住了,竟然結巴起來:“什……什麼,你們不買了?”
“對,不買了。”阿Ken目光隱含警惕和探究,似乎要穿透眼窩看進吳雩的大腦裡去,看清他此時每一絲心理活動:“‘朋友’叫我們立刻走。”
倉庫角落布簾後,緊盯着監控屏幕的專案組人人一驚,步重華霍然起身。
“……”
吳雩慢慢站起來,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面上確實恰到好處地露出了驚詫和遲疑:“你……你確定?”
這一刻彷彿被凝固住了,空氣中無數尖針密密麻麻扎着所有人的皮膚和神經。
就在那僵持中,阿Ken一手探進懷裡,同時向倉庫門方向退了半步,緊盯着吳雩:
“我確定。現在就走。”
“什麼?”孟昭扶着地上的輪胎唰地站起身:“你們不買了?怎麼說不買就不買了?”
疤臉男和棒球帽互相使了個眼色,二話不說就往外走。孟昭豈能輕易放他們離開,立刻撲上去抓住店門把手:“兩位老闆,兩位大哥,你看看我們到底是貨不合適還是價不合適,如果您想再便宜點兒的話……”
到底是哪裡不對?難道他們發現了?四十公里外的抓捕現場是不是出了任何意外?!
孟昭的思考速度如閃電般,焦慮、疑問、緊張和戒備同時衝上腦頂,但臉上卻絲毫不顯出來,一味殷勤地賠着笑:“您看我們這兩個女人操持小本生意,天寒地凍的也不容易,要不我們再便宜三百塊錢?五百?五百怎麼樣?”
疤臉男冷冷道:“不用,我們朋友已經買到輪胎了,下回再光顧你家吧。”
“可是……”
“讓開!”
孟昭閃身擋在玻璃門前:“大哥您朋友是在哪兒買的輪胎,不管什麼價格我這裡都給您便宜兩千,真的我們是整個鎮上最底的價了……”
疤臉男怒吼:“我叫你讓開!”
——話音剛落地,技偵從櫃檯後的側門口冒險探出身,從兩名毒販身後焦急比劃什麼,那意思是情況有變,讓他們走!
孟昭終於退開半步,邊讓還邊軟語哀求:“大哥您看我們這小本生意是真的不容易……”
兩名毒販心急火燎,狠狠把她一推,大步衝出了店門!
稀里嘩啦幾聲,孟昭被推得撞上了玻璃櫃,顧不得起身便焦急望向技偵:“怎麼回事?”
技偵一臉驚慌:“不知道,‘總店’那邊人也要溜,難道是打草驚蛇了?!”
——打草驚蛇意味着來不及對鯊魚發動突襲,也就意味着毒販可能會逃進深山,再抓捕的難度要平添十倍!
緊急關頭來不及商量,孟昭一眼瞟見櫃檯下的折扣宣傳冊,一個極其驚險豪賭的念頭突然劃過腦海,登時緊咬住牙:“……等等,我有辦法。”
“孟——”
技偵來不及阻止,孟昭已經迅速拆出自己手機背面一個硬幣大小的微型定位器,然後抓起宣傳冊塞進塑料袋,轉身狂奔出店,風一樣追上了正打開門要上車的疤臉男!
“老闆,老闆你看,”孟昭跑得氣喘吁吁,強行把塑料袋塞進疤臉男手裡,毫無懼色面對車上三個驚怒交加的毒販,滿臉是笑地賠罪:“買賣不成仁義在,這些都是我們店最近打折的產品,您拿回去看看吧?啊?拿回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