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伴峰坐在書齋裡看書,一坐就是一個上午。
雁沙齋確實有不少好書,但大多是詩集、文選、雜談。
這些書不是李伴峰想要的,李伴峰想弄清楚一件事,魔土爲什麼是普羅州,想找到線索,得看史書。
李伴峰出了大價錢,找遍了各類藏書,與歷史相關的,只有一些名人傳記和遊記。
傳記都以奇聞軼事爲主,李伴峰看不出時間主線,也看不出時代背景。
遊記倒有不少用處,至少讓李伴峰看到了很多地方的名山大川和風土人情。
普羅州一直沒有成型的歷史,在雁沙齋找不到史書也在情理之中。
可不合情理的是李伴峰的身體狀況。
從自我感知來講,李伴峰覺得自己晉升了,無論體能還是速度,都比之前上升了一大截。
可他沒有走的慾望。
從入門到現在,每次晉升之後,李伴峰都有跑個幾百裡的衝動,受到宅修的限制,只要不在隨身居里,在晉升初期,他基本都在飛奔的路上,直到修爲穩定下來,人才能穩定下來。
這次倒是直接穩定了,白天回書齋坐着,晚上回隨身居躺着,身體上沒有任何不適,修爲似乎也在按部就班增長。
難道是宅修徹底壓制了旅修?
也許在衝到雲上之前,兩個道門逐漸合一了?
去問問洪瑩?
洪瑩是純粹的旅修,只開了一門,這事她應該不懂。
直接問娘子?
兩門開張的事情,娘子已經非常清楚了,但要是面對面的說出來,總是有點尷尬。
要不等我在她身後的時候說出來?
看完了兩本遊記,李伴峰把書放回架子,正打算吃個中飯,剛一出門,看到馬五火急火燎跑了過來。
他盯着李伴峰,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問道:“老七,出什麼事了?”
李伴峰一怔:“我還要問你,什麼事這麼慌張?”
“陸春瑩他們都回去了,肖葉慈好像還受了不少苦,哭得眼睛都腫了,我問他們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們還說不明白,我這不趕緊來找你來了。”
李伴峰一笑:“事都過去了,先吃頓飯再說。”
到了飯館,邊吃邊聊,李伴峰只說墨香店的地頭神有些異常,擔心陸春瑩他們出了狀況,才把他們送回去的,其他的事情沒有多說。
馬五道:“我就知道這鳥地方不太平,老七,一會收拾東西趕緊跟我走。”
李伴峰笑道:“你就這麼厭惡墨香店?”
“要不是擔心你出事,我這輩子都不願意來這地方。”
吃過午飯,馬五去書齋坐了片刻,受到地界秩序的影響,馬五也拿起書來翻了兩頁。
李伴峰道:“我記得你是個願意看書的人。”
馬五確實願意看書,馬家書庫的書都被他看遍了,能有這一身經商的好本事,三分看天賦,兩分看磨練,剩下一半,是從書裡學來的手段和教訓。
“看書是好事,我厭惡墨香店,是因爲這裡不好修行。”
李伴峰想了片刻道:“墨香店有不少風月之所,是你沒找對路吧?”
馬五一笑:“老七,伱看輕我了,別的不敢說,這類地方的路我怎麼可能找不對?
只是這裡的風月之所,我實在不願意去,你先得喝茶,還得喝酒,還得吟詩作對,
到了正題,我在上邊,她說不堪壓迫,我在下邊,她說不堪乏累,我在後邊,她說離心背德,我敷衍了事,還受着她一堆埋怨和眼淚,
這期間但凡有一句話說錯,一直到完事,你都別想看這姑娘好臉色,我不是不懂風情的人,但我實在受不了這份矯情。”
李伴峰笑了笑,突然看到一旁的小川子。
他跟着馬五一塊來的,此刻也在看書,他正看《添香詞話》,一本偏古典的。
這本李伴峰看過,文筆很好,但情節十分豔俗。
該書共有三卷,馬五曾說看完其中一卷,能抵上半個月的修行,一口氣把三卷看完,還能忍得住,能賺來將近半年的修爲。
李伴峰從來沒堅持過三卷,他一卷都堅持不下來,就得找娘子洗褲子。
這倒不是重點,重點是偏古典的要考驗閱讀功底,小川子能讀懂這本書麼?
川子入道門的時候,本來想入文修,因爲不識字才入的工修。
後來馬五給他和根子找了個私塾先生,學了個把月,勉強認得幾個字,而後跟着李伴峰和馬五東奔西走,四下闖蕩。
在李伴峰的印象裡,在黑石坡辦報館的時候,川子連“夜來香”三個字都認不全,看圖紙還有些困難,而今看這類都這麼流暢了?
這裡有問題。
黑石坡的地界上,可能有李伴峰暫時還不瞭解的秩序。
這條秩序很關鍵,如果黑石坡也有讓人迅速掌握文化知識的法則,在普羅州或許就能找到第二個知識和文化的源泉,即便墨香店出了事情,普羅州的文化也不至於斷了傳承。
李伴峰坐到了川子身邊,問道:“兄弟,這書能看得進去麼?”
川子撓撓頭道:“稍微有點費勁,但也還行,書裡這個人可真狠,白手起家能幹成這份家業,還娶了這麼多漂亮媳婦兒,我是打心眼裡佩服。”
川子不是裝模作樣,他對情節描述的沒錯。
“兄弟,你跟誰學的認字?”
川子想了片刻道:“這可就多了,藍楊村那個教書先生教過我,但是沒教幾天,正兒八經認字,是在黑石坡,平時總是看報紙雜誌,再加上有工友在旁邊指點,慢慢就學會了。”
工友之間的指點,那明顯不是系統化的教育。
關鍵在於報紙雜誌。
黑石坡的書報業如此發達,或許另有緣故,在黑石坡的報刊裡,或許蘊藏着某種力量。
李伴峰迴了一趟隨身居,他在黑石坡買過不少報紙,都存在六房的櫃子裡。
在櫃子裡翻了半天,其他地方的報紙找到不少,黑石坡的報紙和雜誌,一份都沒找到。
不光報紙和雜誌沒了,白秋生拍攝的幾部短劇也沒了,正是靠着這些短劇,川子的放映機才能大賣。
東西都哪去了?
隨身居里怎麼可能丟東西? Wшw☢ ттkan☢ ¢〇
是我記錯了,忘了放在哪了?
現在房間多了,也有這種可能。
李伴峰正在挨個房間搜尋,忽聽手套壓低聲音道:“當家的,是不是少了東西?”
“你怎麼知道?”
手套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放映機出了點狀況,這事可能和他有關係,您先別急着教訓他,容我再盯他幾天,有咱家老爺子在,應該出不了大事。”
受了這麼大打擊,放映機出了狀況,這點李伴峰能夠理解。
可到底是什麼狀況?他爲什麼要藏東西?
隨身居肯定知道實情,估計娘子也有留意,等找個機會再去問問。
關鍵是儘快找點好東西,給放映機做個補償。
……
在墨香店待了兩天,確係地頭神沒再出現異常,李伴峰決定先回一趟七秋城。
他是旅修,不應該在一個地方待得太久,雖然他現在依然沒有旅行的慾望。
馬五還有點捨不得走,他捨不得雁沙齋的書,也捨不得客棧的女店員。
“我走以後,你每天都會想着我麼?”
那店員含着眼淚道:“如果想你只有傷痛,你難道想讓我每天都活在傷痛之中麼?”
馬五道:“我每天都會想着你,哪怕有再多傷痛,我心裡也不能沒有你!”
店員抱住馬五道:“我寧願你把我就此忘記,也不想讓你再爲我受一點傷害。”
李伴峰對店員道:“這樣吧,你辭職,然後跟着我們去七秋城。”
店員搖搖頭道:“我不能離開墨香店,這裡是我宿命中的歸宿,可我不想離開你!”
馬五緊緊摟着店員道:“那我就不再離開你!”
店員哭道:“就這麼抱着我,誰也沒有辦法把我們分開!”
“我有辦法!”李伴峰拿出了一條千足蟲,放在了馬五身上。
女店員驚呼一聲,推開馬五,撒腿跑了。
馬五愣了半晌,問道:“這蟲子哪來的?”
“陸源信送的,他說這蟲子對她特別好用。”
……
七秋城就在旁邊,火車不過一站地,到了城裡,馬五恢復了平日的狀態,專心打理生意。
肖葉慈的狀態還沒恢復,心裡總還惦記着墨香店。
陸春瑩架不住她軟磨硬泡,只推說李七不讓她去:“這是七哥的吩咐,你連七哥的話都不聽了,你不是他相好的麼?不怕他動家法麼?”
“胡說八道的呀,誰是他相好的呀,我現在就找他說,我就要去墨香店的呀!”
肖葉慈找到了李七,李七還真就答應了。
肖葉慈是個勤奮的人,天賦也不錯,沒準這是個在修爲上出頭的機會。
但是她去墨香店,身邊得有護衛,李伴峰讓兩無猜陪她一塊去。
兩無願意去,兩猜有些顧慮。
“我的心只屬於七秋城,可如果我愛上了墨香店那個地方,又該怎麼辦?”
李伴峰微微點頭道:“不用擔心,你肯定會愛上那地方,那地方太適合你了。”
光有兩無猜一個護衛可不夠,兩無猜能打,但是長年生活在新地,對世情有些生疏。
陸春瑩讓譚福成一塊去,譚福成幾次推脫,他實在不想再去墨香店了,回想起自己要剁手的經歷,譚福成在手下人面前都擡不起頭來。
李伴峰親自去找譚福成,譚福成正在家裡衝他兒子發火:“你爸我當年要是有你這麼好的條件,普羅州的文豪都得有我一個!
現在我給你找了私塾先生,你還不好好學,你對得起我麼?”
聞聽七爺來了,譚福成趕緊出門迎接,沒想到他剛纔說的話,李伴峰都用牽絲耳環聽見了。
“譚大哥,現在的年輕人不懂事,你別和他計較,當初沒條件,現在咱們有條件了,我覺得你現在依然可以成爲普羅州的文豪,收拾東西,準備去墨香店!”
譚福成連連搖頭道:“七爺,您饒了我吧,我那都是糊弄孩子的,墨香店那地方我是真不能去。”
“這還由得你麼?”李伴峰把契書拿出來了,“趕緊出發吧,把《百家姓》帶上。”
在七秋城裡跑了幾圈,李伴峰漸漸找回了旅行的慾望。
他想走,不止在七秋城走,他想出去轉轉,正好趁此機會去趟黑石坡。
這回鐵定是晉升了,李伴峰感覺自己一刻都閒不下來。
回去問問洪瑩,旅修八層技是什麼。
回到隨身居,李伴峰攥住了洪瑩的手,深情的說道:“瑩瑩,我給你買了一條金鍊子。”
洪瑩冷哼一聲:“俗氣!”
李伴峰把金鍊子塞在了洪瑩手裡:“你試試份量。”
洪瑩攥在手裡,掂量了兩下,差不多有半斤重。
她從容不迫的把金鍊子收進了懷裡,隨即整理了一下妝容,柔聲細氣道:“七郎,何必這麼破費,有什麼事情,就跟奴家說呀。”
有時候李伴峰真看不明白洪瑩的性情,她出身貴胄,爲什麼這麼看重錢財。
“瑩瑩,旅修八層技是什麼?”
唱機在旁冷笑一聲:“喂呀官人,這麼快就八層了?”
李伴峰笑道:“我,我是來找瑩瑩借技法。”
洪瑩對唱機道:“驍婉,有些事情大家心裡都明白,隔着層窗戶紙,該捅破就捅破,何必爲難七郎呢?”
“啪!”唱機打了洪瑩一板子,“賤人,給你條鏈子罷了,至於你賤成這樣,看你那點出息!”
也是被唱機打習慣了,洪瑩揉了揉桃子,一點都不生氣,挽着李伴峰的手臂道:“七郎,先跟我來作畫。”
“作畫?”李伴峰有些慌亂,宅修四層技金屋藏嬌,就需要作畫,李伴峰因爲畫技不精,導致這一技法一直沒有長進,直到有了張萬隆的種子,才發揮出作用。
而今旅修八層技又要作畫?
貌似這技法對李伴峰很不友好。
洪瑩沒有解釋,鋪開卷軸,畫了一幅山水:“水墨講究寫意,這幅畫作的有些倉促,七郎湊合看着,
七郎先看這羣山,可知何爲山中至高者?”
李伴峰驕傲的回答道:“是峰!”
聲音如此嘹亮,嚇得手套在旁一哆嗦。
洪瑩點頭道:“七郎說得對,山中至高者爲峰,七郎且看這條山路,從湖邊直通峰頂,沿途風光如何?”
洪瑩畫技精湛,這條山路周圍的風景在濃霧之中半遮半掩,山石、枯樹、荒草形態各異,線條、尺寸、比例上都與實物不符,有水墨畫獨有的誇張和扭曲,可李伴峰看過之後,卻感受到了一種觸動心靈和神經的真實。
“風光很美。”李伴峰讚歎了一聲。
洪瑩又問:“七郎,修爲增進了麼?”
李伴峰仔細感知了一下身體的狀態,想走的慾望突然降低了不少。
洪瑩放下畫筆道:“恭喜七郎,八層技,意行千山,七郎已經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