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隨身穿着的T恤上面全都是血,看來是連緊急處理都沒有做,醫生拿了藥進了隔間給她擦,她的淚珠成串地落下來,我在病牀邊用紙巾給她擦眼淚,擦都擦不幹。
她緊緊咬着嘴脣,不時發出兩聲痛吟,聽的我心裡都難過起來。
尹正言這傢伙下手太重了,只是一個懲罰而已,就將她打成這個樣子,我背脊發寒,萬一有一天尹正言知道我是受了葉修的指示來接近他的話,他將會對我怎樣?
上過藥之後,一聲用醫用紗布將安雅的身體包紮好,我不忍再看,只要看着醫生,問醫生會不會留疤。
這是尹正言特別交代過的,說萬一留疤的話,就不用做什麼修復手術了,他擅自推測作爲一個挑剔的男人,葉修應該也不會喜歡身上有疤痕的女人。
問的時候我都緊張起來,萬一安雅有疤痕的話,那意味着她對尹正言就更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還不知道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
醫生告訴我,只要好好休養,按時換藥的話,是可以保證沒有疤痕的。
我這才放心下來,醫生走了之後,我在牀頭坐着,安雅靠着我坐着,她疼的根本沒法平躺着,我沉默了許久,問:“你知道尹總要讓你做處女膜修復手術嗎?”
她無言地點點頭。
我拉住她的手,想要安慰她幾句,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個修復手術是爲了葉修而做的,她將要去勾引葉修,勾引我腹中孩子的爸爸了,我的感覺卻有些麻木,我知道她也是可憐人,我沒法討厭她。
“小雅……”我慢慢開口,“爲什麼要過這樣的日子,你這麼年輕,又漂亮,幹嘛不去找一份像樣的工作,要這樣糟蹋自己呢……”
她閉着眼睛,抹了一下眼角,“夏姐,我也不是沒有想過,但是我太需要錢了,我男朋友生了很嚴重的病,不是十幾二十萬就能解決的病,我愛他,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尹總的錢來的是最快的,要是我能夠幫助尹總回到總部,他說會幫我付所有的治療費用的,所以我一定要讓尹總回到遠洲總部。”
我低下頭去,想起葉修曾經告訴我的話來。
遠洲是野獸的競技場。
是啊,這裡毫無憐憫和仁慈可言,我跟安雅不過都是棋局上面的棋子,妄想憑藉一己之力來達到自己的目標,可能嗎?
我的心情很低落,給安雅預約了一個處女膜修復手術,醫生大概說了一些手術前期的主意事項,然後我開車送她回家。
她家住的略有些遠,在城中村裡面,我把她扶上樓,她拿着相框給我看,裡面是她跟她男友的照片。
舊照片裡面,兩個人都是青澀的模樣,還穿運動服,背後是籃球場,她告訴我她男友已經在醫院住了很久了。
我下樓的時候突然想到,那樣青春年少意氣風發的模樣,曾經我也有的,葉修也有的,那時候一切都很單純,而如今我卻走到了邊緣。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我忍着疼告訴他我離開的真相,又有什麼用?
我再也不會天真地,心存僥倖地覺得他對我還有一絲絲感情,我就可能守得雲開見日出,我給他一記耳光,而現實已經給過我無數耳光,明明白白告訴我,即便他曾經有那麼一個瞬間愛過我,那都成了無關緊要的事情,我們註定只能分道揚鑣。
晚上我又沒有地方睡,不得已,跑去找左佳明,他像是一個我的避風港,無言地包容我,我很慶幸在A市我還有這麼一個地方可以躲。
他給我榨了西柚汁,還給我做了飯,我厚着臉皮一點兒也沒客氣,他在旁邊看着我吃,一直髮笑。
我沒好氣地說:“你笑什麼?”
他搖搖頭,“你這吃相真難看。”
“什麼樣的吃相好看?”
“我想想……對了,你記得那天咱們跟安剛葉修還有安萌一塊兒吃飯的時候麼,你瞅瞅安萌那吃相,那才叫大家閨秀啊。”
我翻了個白眼,“我不是大家閨秀,還真不好意思啊。”
他笑笑,又把盤子往我跟前推,“沒事,我這人接受能力比較強。”
我埋頭不理他,繼續吃。
飯菜比較清淡,沒有一道油膩的,很合我的胃口,連日來都沒有吃好飯的我終於得以大快朵頤。
吃過飯我要去洗鍋,被他攔住,一把端了過去。
“孕婦就休息吧,這些事情我來做。”
我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廚房門口,站了一會兒,想起什麼,就往他臥室走。
我還念着那堵牆上面的東西,站定了細細看。
看得出是很多凌亂而散碎的線索,左佳明也是在慢慢拼湊的,有些人有些線索還沒有找到銜接的端倪,所以資料放的遠一點。
尹正言是遠洲創始人尹志遠跟妻子汪麗的獨子,而葉修則算是尹志遠的私生子。關於葉修上面放的資料並不怎麼詳細,只說他是在一年前回到遠洲總部的,一回到遠洲就進入了高管層,加上身份特殊,一下子就被尹正言視爲眼中釘。
葉修到總部不久,尹正言就被調到產品部去了,這不能不讓人生疑。
跟尹正言來往較多的人都被紅色筆跡圈起來,我看到跟他有過短暫交往的一些女人後面都打了備註,大多數都是來自銘夏的。
包括一年前被殺的嶽敏,我有些意外,她居然也是銘夏的姑娘。
那些名字裡面沒有安雅的名字,大概是沒有查到。
我正看的起勁,左佳明擦着手進來了,看見我,也沒太驚訝,隨意地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指了指那面牆,“你能看出什麼頭緒麼?”
我搖搖頭,“好亂。”
他撅了撅嘴,“不是我亂,是尹正言的關係本來就很亂。”
我想起曾經光天化日之下在尹正言辦公室見到的景象來,點點頭,“也是,尹正言這個人交往的人,什麼層次的都有,想要查全不容易。”
葉修曾經也給我看過一份由私家偵探調查出的尹正言的資料……的節選,裡面葉修大概是特意把有關姜曉雪的那部分取掉了,才害的我掉以輕心。
“尹正言跟姜曉雪是同氣連枝,想一舉除掉兩個人不容易,除非拿到姜曉雪手裡的資料,不然很難對付尹正言。”
我沒有說話,說到這份資料,我心情又有些沉重。
我有一種感覺,自己被姜曉雪逼得團團裝,對方不知道在哪個角落靜靜看着我這樣落跑,這種感覺真糟糕,我說:“我想吸引姜曉雪出來見面的,但是不能是那種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地方,我得有後盾,可是到現在,我除了接到她的恐嚇之外一點兒進展都沒有,她看來並不打算出來跟我見面。”
左佳明摸着下巴,想了一會兒。
“見了面之後呢,你要怎麼跟她談?她不會輕易把資料交出來的。”
我說:“我想離間她跟尹正言的關係,尹正言並沒有打算管她的死活,只是想要資料,她不知道這一點,我得告訴她。”
“有用嗎?”
“誰知道呢,也只能試一試了……不過你也不要小看了這個信息,男人讓女人最絕望的,莫過於只顧着自己,全然不管對方死活……”
我說着,有些出神。
我想,葉修也是一樣,曾經只顧着自己那堆陰謀,把我丟到危險中去,自己不染塵埃地遙遙看着這個戰場。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算是死過一回了,如今的我,同樣只顧着自己。
左佳明眼神有些複雜,想起什麼來,說:“我問你一句話,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但是不要生我氣,成嗎?”
“什麼?”
他嚥了口口水,看起來問的有些吃力:“你肚子裡面的孩子是尹正言的嗎?”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一下子笑出聲來,笑的簡直要撒手人寰,我說:“你個天才……哈哈哈,你是怎麼想到這一出的,我跟尹正言?”
他有些委屈地眨眼睛,“怪我嗎?是你當初在拘留的時候說你做過尹正言的情人,現在我看你這麼同仇敵愾地跟我一起對付尹正言,還以爲你對他因愛生恨了……”
我笑的肚子都疼起來了。
“行啊你,都自個兒給我腦補出一部言情小說了,你不是警察嗎,一天都在看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他撓了撓頭,吐了一下舌頭,“那你到底有沒有做過尹正言的情人嘛。”
我捂着肚子,搖了搖頭。
“孩子也不是尹正言的?”
“廢話。”我瞪了他一眼。
他如釋重負地鬆口氣,“艾瑪,還好,我還以爲以後我要給尹正言養孩子了,這幾天心理壓力大的要死……”
我一怔。
“左佳明……”我緩慢地開口:“這個孩子,真的不用你幫我的,我自己就可以。”
他看着我,眼神透露出一點兒失意來,我不忍再看,繼續道:“你要是想幫助我,還是先幫我對付姜曉雪吧,她害的我每天流離失所的,這種日子我真的快要過不下去了。”
他點了點頭,應了個單字:“好。”
我在左佳明那裡借住了幾天,害喜的勁頭似乎過去了,又開始有了食慾,整個人精神也能好點兒,這段時間遠洲如火如荼地開展了葉修那個品牌珠寶項目,尹正言每天黑着臉上班,常常一不高興就走了,又跑去銘夏找小姐發泄,我每次開車載着黑着臉的他去,再送醉醺醺的他回家。
中間陪着安雅去了醫院,她的傷勢恢復的不錯,她在手術室裡面做那個修復手術的時候,我就在醫院的走廊裡面發呆,居然沒有任何感覺。
葉修從來不屬於我,我有些近乎麻木地想,現在我對葉修的感情算是什麼呢,肯定不是愛,如果愛,我就會不管不顧地告訴他在他身邊有安雅這個眼線,那麼是恨嗎?應該是有,我刻意隱瞞就是想看他重重摔下來。
不過安雅這個姑娘還是有些單純了,能不能讓葉修摔下來,還很難說。
每當見到安雅我總是有些難過,那是一種微妙的心疼,在花一樣的年紀裡,她因爲那種原因而淪落風塵已經很悽慘,現在更糟糕,被扔到了遠洲來,我想幫她,可我自身難保。
幾天之後爲了慶祝葉修那個項目的順利開展,也爲了接洽一些合作商,葉修以遠洲的名義舉辦了一場晚宴,地點在酒店。
我陪同尹正言一起去的,他鬱悶到極點,就連跟我做戲的心情都完全沒有了,一個人在角落喝悶酒,我拎着晚禮服的裙襬,目光在四下搜索安雅的身影。
我有點兒擔心她,按理說這個場合她必定要出席,可她背上的傷還沒好,要是被別人看見了,指不定要怎麼說她。
在找到安雅之前,我看到了葉修,果然還是跟安萌在一起,儼然一對兒郎才女貌的璧人,我躲也躲不過,只好打了個招呼。
安萌看到我,顯得很高興,走過來拉着我的手,很親熱的模樣,在我耳邊低低說了一句:“那別墅真的是給我們準備的新房。”
我一愣,看她一臉羞澀的笑,也不知道葉修是給她灌了什麼迷魂藥,我笑笑說:“那祝賀你。”
葉修在幾步開外,端着紅酒的杯子,穿剪裁合體的西服,望向我的眼眸一片黑,看不到一點兒光亮。
在我跟他坦白我離開A市的原因之後,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微微欠了身子,“葉總好。”
他輕輕點了一下頭,便面無表情地走開了。
這樣子,別說別人看不出我們之間的關係,幾乎就連我自己在這一刻都要信了我跟他不過是最普通的,隔着多層關係的上下級。
安萌抓了一下我的手,“怎麼啦?”
我搖搖頭:“沒事。”
“你被葉修嚇到了是嗎?我跟你說,他這個人雖然平時對着不熟的人看起來有點兒兇,其實不壞的。”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離開安萌之後我終於在大廳一個角落裡面找到安雅,她穿着包裹的比較嚴實的那種晚禮服,然後身上還披了一件男士的西裝,這樣誰也看不到她的傷痕,我放了心,在她旁邊坐下,看眼前那些商界精英觥籌交錯的情景。
“你不喝酒嗎?夏姐。”
“不喝,你也別喝酒,手術才結束不久,再說你身上的傷也沒好。”我搖搖頭,輕輕拉了一下她身上那件男士外套,隱約覺得有些眼熟,“這件衣服是哪裡來的?”
“葉總的,他在車裡一般都放着備換的外套,我說我冷,他就給我披上了。”她遠遠地看了一眼葉修,回頭在我耳邊輕輕說:“有時候我覺得真過意不去,葉總這個人其實可能不壞,可是我卻要害他。”
我摸了摸她的頭髮,“傻姑娘,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在這個世界,所有人都是利益的俘虜,你護好自己就好。”
“嗯,夏姐,謝謝你。”
她眼眶有些紅了,我摸摸她臉頰,“可不能哭,妝要花了。”
她抽了抽鼻子,就在這一瞬,她身後一掠而過的一抹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回頭向着尹正言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是被人羣阻擋了視線,我立刻起身,對安雅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追着那個身影到外面的長廊拐角處,我有些猶豫地放慢了腳步,一轉彎,看到姜曉雪靠着牆壁,對着我,臉上綻放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來。
姜曉雪身上也穿了晚禮服,是香奈兒的新款限量版,整個人跟我之前見到的都不一樣,貴氣十足,化了精緻的妝容。
她對着我,率先打破沉默:“好久不見。”
我咬了咬嘴脣,沒有說話。
“我給過你時間考慮,現在輪到你說話了,是誰讓你監視尹正言的?”她慢慢走過來,挑釁地問。
我斜眼看了一眼樓道,這裡還在監控的範圍以內。
“如果我不說呢?”
“那你還真是頑固,人家讓你做靶子你就心甘情願地做靶子,真是蠢女人。”
我笑了一下,“我怎麼不覺得,在我看來,明明那個男人不在乎你,你還要粘着他,費盡心思保護他,這樣的你更蠢。”
果然,她臉色微變,像是被戳到痛點,“別以爲你跟他認識幾天就清楚他在想什麼,最瞭解他的人是我,總有一天,他玩累了就會回到我身邊……”
“是他玩累了……”我悠悠地問:“還是等到你把他身邊的女人都殺完?”
她表情僵硬,“什麼意思?”
“你不是殺了嶽敏嗎,幹嘛不把他身邊別的女人也都殺了?”
“我沒有殺人。”她盯着我,眼神篤定。
“你殺了。”
“我沒有。”
氣氛僵滯,我從她眼底看到一絲不容置疑,就好像她真的沒有殺人。
我一瞬間覺得自己喪失了底氣,想起自己的目的來,堅持着說:“尹正言告訴我你殺了嶽敏。”
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他纔不會這樣說,你騙我。”
“是真的。”
“你以爲我傻,你是在挑撥我們的關係,”她的嗓音有些扭曲,“我纔不會相信你。”
我看出她已經有些動搖,笑着道:“信不信隨你,他既然這樣說,難保不會哪天一高興就把你舉報給警察。”
“他纔不會這樣對我!”她聲音突然有些淒厲,“夏涵,你別以爲你很聰明,我已經查過你的底了,就算你不說,再過不久我也能查到,你要是爲你和你的朋友好,就早點說出來。”
我愣了一下,怎麼突然還扯上什麼朋友來了?
“這關我的朋友什麼事?”
“那個叫安雅的,你也不希望她出事吧?”
我像墮入冰窖,渾身發冷,“她不是我的朋友……”
“看你們關係好像不錯,今晚我叫了些朋友陪她,希望你不介意。”
她臉上那一抹詭異的笑容越發濃重,我慌了神,轉身就回到大廳找安雅。
剛纔的那個角落裡面已經不見人,我在大廳裡面無頭蒼蠅一樣地到處亂跑,卻始終不見她,又跑到二樓的高臺上往下看,依然看不到,用手機打電話過去,沒有人接聽。
我領教過姜曉雪的手段,如今安雅身上的傷還沒好,萬一再被姜曉雪的人帶了去……
後果我簡直不敢想。
電光火石的剎那,我想起葉修來,葉修是安雅名義上的領導,說不定他會知道。我拎着裙襬,完全六神無主,在一樓樓道的某個地方終於找到了葉修。
他一個人,正倚着窗口,看着外面濃重的夜色。
我想都沒想,趕緊跑過去就抓了一下他的衣服。
他看到是我,表情有些錯愕。
“你這會兒見過安雅嗎?”我急急地問。
他的表情變了變,“沒有。”
我有些絕望了,酒店這麼多房間,就算肯讓我們一間一間打開來找,也未必趕得及。
葉修一把拉住我的手,眉頭緊鎖,“怎麼了?”
我着急又驚恐,眼淚在眼眶打轉,但是我不敢說。
如果我這時候說出安雅接近葉修的目的,葉修可能不但不幫我,還會慶幸有人幫他教訓了安雅。
“到底怎麼了?”他抓着我的手腕,又問了一遍。
“幫我……幫我找找安雅,我找她有事……”我聲音裡面已經帶上了明顯的哭腔,“她可能,她可能……”
我語無倫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表達什麼了。
“我纔不想理會別人死活,”他的手用力攥了我一下,盯着我看,“你這是怎麼了?”
“我沒事,你快找找安雅啊……”
“你有沒有聽清楚我的話,”他另一隻手扳住我的臉,湊得近了一些,眉心緊蹙,“我不管別人,你這是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眼淚一下子滑下來。
我不能說,我說了也許會害死安雅的。
他看着我,默了幾秒,放開手,我不設防一下子後退了好幾步,聽見他的聲音有些低落:“我放開你了。”
我擡頭,他看着我,一字一頓:“夏涵,我堅持不下去了,這一次,我真的要放開你了。”
他的手已經收回去插在自己衣兜,這一瞬他還是那個孑然獨立的他,我滿心悽慌,如臨大敵,下腹騰起突然的絞痛,讓我眼前一陣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