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我身後的窗口照進來,在他的周身鍍上一層光暈,我看見他的瞬間有些恍然。
他把我的號碼從黑名單裡面拉出來了,我腦子裡面反應出來這件事,居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我說:“你都聽見了……”
他打斷我的話,“你一直都這樣慌慌張張的嗎?”
“這個事情比較着急,你們開完會安萌就要去別墅啊,對了,你這會兒怎麼出來了?你們不是開會嗎?”
“會議中斷了,因爲尹正言情緒過激。”他淡然地說着,走過來,跟我並肩站着,似乎不着急。
尹正言這會兒一定快要氣爆炸了,我想到等一下可能還要見他,突然有些害怕。
我提醒了一下葉修:“那曉妍的事情……”
“詹特助會安排的。”
他的口氣很淡然,就好像在說一件跟他沒有關係的事情,我有點兒着急,“我剛纔給曉妍打電話了,她不聽我勸,你多少跟她說一聲,她比較聽你的話。”
他轉過身,側身輕輕靠着牆壁,面對着我,陽光讓他微微眯起眼睛來,“求我。”
我愣住,“什麼?”
“求我,我考慮打這個電話。”
我一時無語,這個要求簡直無賴,“你明明說過你會照顧曉妍的。”
“我已經安排詹特助去了,再給她打電話,不算我分內事。”
我沒好氣地拉下臉,“那算我求你。”
“沒誠意。”他說着,起身要走。
我趕緊一把拉住他衣袖,擺出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求你……”
他脣角勾了勾,我看出他心情大概是不錯,可能因爲手裡的項目重新啓動了,這會兒心底正得意。
他低下頭來,對着自己的薄脣輕輕點了點,“那你先拿出點誠意來。”
我先怔了一下,隨即明白他在說什麼,趕緊放了手,“這個不行,換一個。”
“那換我今晚住你家好了。”
我彈了個響指,“成交。”
反正我家已經被姜曉雪盯上了,我也不會回去住,你愛怎麼住怎麼住,我有點兒得意。
他的臉都黑了,沒起身,繼續說:“你當我傻,你的房子已經被姜曉雪盯得死死的,我這時候纔不會過去暴露自己。”
我一驚,“你什麼時候知道的?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住處被盯上這件事,我都是頭天晚上才發現的。
“你跟尹正言來往那麼密切,我看這麼久了,姜曉雪也該注意到了,現在看你的表現,果然。”
他在試探我的反應,我一下子明白過來,自己又在給他提供信息了,有些不爽。
那麼安雅是尹正言派去的眼線這件事,我就偏不告訴他,我要看着他載在安雅的手裡,那樣更解恨。
他指尖又點了一下自己的脣,“趕緊。”
我極其不情願地靠過去,在他嘴脣上輕輕的親了一下,他的脣這會兒很涼,但我卻一觸到立刻就縮了回來。
腦子裡面想起在銘夏的那個吻,我的臉有些發燒,我說:“你給曉妍打電話吧,一定要確保會議結束之前她就搬出去。”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掏出手機來給曉妍打電話。
我在旁邊聽,越聽越氣憤。
夏曉妍這個腦殘,很利索地就答應了,說馬上收拾東西,就等詹雲哲開車接她了。
我心裡冒上來一股子火氣,真想拿過葉修的電話罵她一頓,但是我腦子還算清醒,要是這時候我的聲音出現在葉修的手機裡面,那她一定又要發瘋,我得忍。
掛斷了電話,葉修看着我感嘆了一句:“真是個沒用的姐姐。”
我沒理會他,轉身就往自己辦公室走了。
本來以爲我能夠取掉夏曉妍身上的毛病,看來是沒戲,哪怕我曾經被她害的九死一生地掉到江裡面去,現在她依然不聽我的話。
我很抓狂。
會議結束了之後,安萌又過來找了我一趟。
“夏涵,你陪我一起去別墅吧。”她楚楚動人地跟我說。
我找了個特別正當的理由拒絕:“我還要上班。”
結果她就跑到尹正言那裡去給我請假了。
等到她回來跟我說可以走了的時候,我心情更沉重了。
尹正言沒準要對我發飆的,本來他阻撓葉修不成就一肚子火,他看安萌也不順眼,現在安萌還跑他跟前去給我請假,雖然顧忌安萌的身份而答應了,但他一定更加生氣。
收拾好東西,我下樓一看,葉修早就走了,安萌把自己的助理都打發走了,但大小姐的派頭還是沒有變,在一輛紅色卡宴跟前一把把車鑰匙給我丟了過來:“夏涵,你來開車。”
我硬着頭皮開車,我沒想到有一天我跟安萌居然會一起走在去給葉修捉姦的路上,要捉的對象還是我妹妹。
紅燈了,我給詹雲哲發了條短信,問他們離開別墅了沒有,也沒得到回覆,過了橋到江北,越接近別墅我的心就越慌,有點兒擔心他們還沒走。
不過葉修已經專門打過電話給曉妍,應該沒問題吧……
把車子開到了別墅門口的停車場,我跟安萌是一起進去的,一進去我就看見了王媽,下意識地往安萌背後躲了一下。
我不能在這裡表現出我跟王媽認識,不然安萌可能會懷疑到我身上的。
所幸,大概是詹雲哲跟王媽交代過,王媽只掃了我一眼,就問安萌找誰。
“這裡是葉修家嗎?”安萌發問,彬彬有禮。
“是……請問您是?”
王媽的聲音有些猶疑。
“我是遠洲的股東之一,我叫安萌,今天我是來找葉修的,他在嗎?”
王媽很快應:“葉總今天不在,您有什麼事兒的話,給他打電話吧。”
安萌不懈地追問:“那這裡還住別的人麼——我的意思是,能說得上話的,我聯繫不到葉修,有些工作上的事情,着急。”
王媽搖搖頭,“房子是葉總的,除了葉總之外,也就我們這些下人,您要是不嫌棄,有話告訴我就成,我再轉達葉總。”
安萌有些掃興,王媽看來是不打算讓她到處轉,她隨手摸了摸大廳牆上的壁畫,回頭看了我一眼說:“這房子挺新,大概買了沒多久。”
我看得出,她很不高興,現在她已經確定了這是葉修所買的房子,這件事葉修之前又沒有跟她提過,她作爲一個正牌女友有理由發火。
她摸出手機來,在屏幕上按着,我想到她八成是要給葉修打電話了,就聽身後是手機的鈴聲又響了起來,我們不約而同地看過去,葉修拿着手機走進來,看着安萌微微笑:“怎麼過來也不跟我說一聲?”
“正要說。”她把手機放回去,聲音有些嬌嗔:“你什麼時候買的房子,我怎麼不知道?”
“買了一段時間了,本想着在結婚前告訴你,想給你一個驚喜,”他走向她,一臉溫情,“這裡做婚房好不好?”
我看管了葉修的冷臉,現在看到他這副裝模作樣很溫柔的樣子,覺得真是諷刺。
安萌沒有說話,臉上帶着恬淡的笑意,我摸不準她是相信了葉修呢,還是故作矜持。
葉修瞥了我一眼,“怎麼夏特助也來了?”
言下之意,我不該來。
“我陪安董一起來的。”我對他禮貌地道:“葉總好。”
“來了就是客人,留下今晚一起吃飯吧。”
葉修很自然地招呼着我們,安排王媽叫廚子做飯去了,安萌把我拉到一邊,問我:“你覺得他說的是真話嗎?”
我面色有些尷尬,“這個我怎麼知道……”
“就憑直覺說。”
我搖搖頭,“我感覺不出來。”
安萌有些喪氣,“夏涵,你有男朋友嗎?”
“現在確實沒有。”
“以前總有過吧?能不能發揮一下你女人的第六感?”
我無辜地看着她,她嘆了口氣,轉身索性不再跟我說話。
安萌對於我的信賴是來源於我是葉修校友,可是如果她知道一年前她接的那一通電話是我打的,可就不是這個氛圍了。
晚餐做好之前,安萌接着看房子的名義,拉着我四下轉悠,我看着安萌覺得這個女人雖然有錢有權,活的也不怎麼輕鬆,她一間屋子挨着一間屋子地看,連蛛絲馬跡都不放過。
有人說女人在感情中會變成福爾摩斯,這話一點不假,就連地板上的頭髮她都要拿起來看看,然後問我覺得這是誰的頭髮。
我說,大概是打掃的傭人掉下來的吧。
她就懨懨轉過身去,繼續找。
臨近曉妍的房間,我有些心虛,安萌這個細緻勁兒,我真擔心沒有情人都給她創造一個出來。
於是,我搶先一步,在安萌還在隔壁的時候,我就率先打開了曉妍臥室的門,先看了一遍,東西都搬走了,似乎是沒有什麼遺漏,我如釋重負,安萌緊跟着進來。
她像是沒頭的蒼蠅一樣,翻箱倒櫃了一陣子,沒尋出什麼端倪來,最終頹然放棄。
晚飯很豐盛,葉修跟安萌吃的慢條斯理,我沒有什麼胃口,緊張過了,又有些想吐,找了藉口趕緊就往洗手間跑。
由於沒吃到什麼東西,吐也吐不出來,從洗手間出來之後我就更難受了,在門口還被葉修給抓了個現行。
他看着我,意有所指地道:“真是賊喊捉賊。”
我身體還很不舒服,沒理會他,繞開了就往餐廳走,被他一把拉住,拖到了旁邊的一間客房裡面去,他把門關上了,我有些難以置信地瞪着他,“安萌還在外面。”
“你最近怎麼了?”他突然問。
我頓了一下,“什麼怎麼了?”
“臉色一直很難看,身體不舒服?”他說話間,手指輕輕撫上我的面頰。
我一把拍開他的手,“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他皺眉,“你身上哪兒我沒碰過,矯情什麼。”
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說:“那是以前,以後你不能再碰我了。”
他後退了一點,說:“不用你說,我也沒興致碰你了,你還當真以爲自己是香餑餑,就算變成二手的我也樂意回收?”
我咬牙瞪着他,爲了在氣勢上更勝一籌,有些口不擇言,“我跟誰在一起是我的事情,我要睡哪個男人那也是我的事情,反正只要我不睡你,你就管不着我。”
他微微眯了眼,口氣譏誚而犀利,“是嗎,一年前好像是你主動爬到我牀上來的,我還真懷念那個時候的夏涵,夠下賤夠*,在牀上叫的也很好聽……”
這句話終止於一記耳光,房間裡“啪”的一聲響,我的身體再次先於我的理智行動起來了,我看着自己的手,也禁不住愣了愣。
每個人都有不能觸碰的底線,而我曾經的感情就像是我身上的一塊逆鱗,一碰都是蝕骨疼痛的傷,他嘲諷現在的我不要緊,可最初我對他的感情卻是真摯的,我奮不顧身起去愛過他,卻落得這樣的下場,現在還要被他拿來當做笑話講,我忍不了。
他被打的側了臉,再回頭面對我的時候,眸色又變得冰冷而陰戾,我感到有些危險,轉身要走被他一下子拎住了衣領,抵在牆上。
“當初主動放棄的人,不是你嗎?!”
他的聲音有些氣憤。
“我只是想好好跟你說幾句話,很難嗎?!對着我就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因爲我不是左佳明?!”
我咬着嘴脣,眼淚都快要滴下來,使勁地忍着,說:“好,我跟你好好說,我曾經確實你愛過你的,很愛很愛。”
他的手鬆動了一點,我趕緊把衣領拽着整了一下,他的眼神有些錯愕。
然後,變得柔和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說出來。
我弄好衣領之後,看着他說:“但是那時候你從來沒有說過你喜歡我,你總是說要負責任,我是女人,我也有我的自尊心的啊,爲什麼明明在一起,卻好像是我用那一夜的名義捆着你一樣呢?”
他薄脣輕顫,沒有說話。
“你跟別人打電話的時候說我是你的消遣,說跟我不過是玩玩而已,我都聽見了。”
他眼神閃爍了一下。
“後來,我還心存僥倖地給你打過電話,我想問問你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可是我打過去的時候,是安萌接的電話,當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她告訴我你在浴室裡,然後跟我說離你遠一些,不然不會放過我……”
他的神情有些恍然,我笑了一下,繼續說:“你看,我本來就是個很膽小的人,安萌在A市的勢力有多大我不會不知道,我惹不起她,而且爲了一個拿我當消遣的男人,我根本划不來得罪她,所以我就走了。”
“你現在知道了,是不是覺得也挺乏味的?”我慘淡道:“你本來以爲我是那種脫離掌控的人,所以這次把我不惜把我扔到遠洲這個戰場上去學點兒教訓,但是你錯了,我這人其實沒你想的那麼厲害,包括現在也是一樣,我只想過我的安生日子,葉修,我不會成爲你的情人的,就算你拿曉妍來威脅我也一樣,我現在跟左佳明在一起很好,我不想做對不起他的事情,所以,收起你這一套,離我遠一點吧,我會感激不盡的。”
我說完,最後看了一眼他,而他面如死灰,我離開了房間。
憋屈了很久的話一吐而快,我心裡舒服了許多,回到餐廳跟安萌繼續吃飯,葉修沒有再出現,臨到走的時候,安萌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我的手。
我困惑地看着她,她低語呢喃:“那個,要不夏涵你先走吧?我再呆一會兒。”
她兩頰有紅雲,我笑了一下。
女人的小心思,我又怎麼會不懂,只是想到她今夜留在這裡,意味着她跟葉修將要做的事情,不由得又有些悵然。
我腹中還有他的孩子呢,這個羈絆讓我永遠沒辦法正視跟他在一起的女人,哪怕是曉妍也一樣。
我一個人離開了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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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對於想要安定生活的我而言,葉修是個人渣,而左佳明是個好人,我的感情卻怎麼也扳不正,如果我能夠接受左佳明,也許我的人生會輕鬆很多。
我不敢一個人回到我的房子裡面去,又給曉妍打了個電話,她的新家距離遠洲總部相對來說近一些,我過去看了看。
葉修把整件事都交給了詹雲哲來操心,詹雲哲也很給力,挑了個坐北朝南,處在一樓的好位置,帶獨立的小花園,雖然是新出爐的商品房,卻沒有裝修的怪味兒,很適合孕婦住。
我過去的時候曉妍還興奮地四下看,我坐在沙發上,看見曉妍的身姿明顯已經笨重了許多,肚子已經高高隆起來,我下意識地就去摸自己的小腹。
不管拿證件的事情還是拿資料的事情都毫無進展,可是肚子裡面的孩子卻在一天一天地長大,我覺得肩上的壓力越來越大了,萬一一顯懷,我所有的計劃都完了。
包裡還裝着藥流用的藥,我卻被姜曉雪的一個恐嚇嚇的四處流竄,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沒用。
我覺得很累,很累,迷迷糊糊地在沙發上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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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一到辦公室,還沒來得及坐下,就被尹正言一通電話叫到了他的辦公室,整個房間烏煙瘴氣的,我看見菸灰缸裡面一堆菸頭,也不知道他抽了多少。
他表情很煩躁,扒拉了一些有些凌亂的頭髮,問我:“你跟安萌算怎麼回事?夏涵,你膽子夠大啊,在我眼皮子底下跟安萌倒是勾搭上了?”
我趕緊解釋:“不是的,她是看我是葉總的學妹,所以纔跟我比較數落,要是尹總介意,以後我儘量避着她一點。”
他盯着我,古怪地笑了一下,“也不用,這個場子裡面的關係,說不上什麼時候用的上,她跟你熟絡,那你就跟她也熟絡一下,她手裡還有遠洲的大額股份呢。”
我點了點頭。
他咳嗽了兩聲,煙嗓聽起來越發嚴重:“你那天從銘夏送我回去的時候在我那裡見到小雅了是吧。”
“是的。”
“她都跟你說了?”
我遲疑了一下,隱隱看得出,他並不想我知道太多有關他跟安雅之間的事情,我有些模棱兩可地回:“大概說了一些。”
他又點了一支菸,口氣惡狠狠:“是婊子就罷了,話也這麼多。”
我看他這個樣子,大約猜出安雅跟他的談判並不怎麼順利。
“你既然知道了,我也就不瞞着你了,今天給你安排一個工作,你跟安雅一起去一趟醫院。”
我愣了一下,“去醫院?”
“光做這種在文件上動手腳的事情是不夠的,要對付葉修,這種太小兒科,她得想辦法爬上葉修的牀,哪怕讓那男人對她認真那麼一點點也好,以後很多事情會更順利。”
他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慢悠悠地說,目光像是落在什麼很遠的地方,也不看我。
我覺得像是被蟄了一下,陰謀縈繞着的陰冷而晦暗的氣息讓我覺得喘息都有些困難。
“可是……爲什麼要去醫院?”
“她受傷了,你帶她去處理一下,順便去安排她做個處女膜的修復手術,葉修那個人有潔癖,對女人很挑剔,一般的入不了他的眼,髒了的也不行。”
我心情沉重地點了點頭。
我拿到安雅的電話號碼,跟她約好了時間,等在醫院的時候有些茫然,總覺得自己早已背離初衷,距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遙遠,可是卻又想不出什麼法子來。
直接跟葉修要是要不來證件的,我只能想別的路徑了。
至於姜曉雪,既然已經按捺不住地來恐嚇我,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裡面看着我,我需要一個跟她正面談的機會,爲了確保安全還必須是在大庭廣衆之下,如果談不妥,再想別的辦法。
我這樣焦頭爛額地想了一會兒,安雅來了,等到我見到她才知道,原來有人的生活狀態比我還要糟糕。
她穿的很厚重,還帶着帽子跟口罩,進了門摘掉口罩,我發現她半邊臉已經腫的很嚴重。
“這是怎麼了……”
她眼眶含着淚,“尹總髮火了……我搞砸那個項目的事情,還有說我不該跟你說那麼多……”
我有些難以置信,一個男人怎麼能夠對一個姑娘下這麼重的手。
她淚珠一下子滾落下來,在病房的小隔間拉起自己身上的衣服,我看見了她背上一道一道的鞭痕,血肉模糊,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