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整個人都懵了。
我懷疑是我聽錯了,又問:“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夏曉妍肚子裡的孩子不是我的,夏涵,”葉修重複了一遍,“我沒有碰過你妹妹,從來都沒有。”
我處在震驚之中,一下子回不過神來。
良久,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小很飄渺:“……你沒有?”
“我沒有,”他強調:“一次都沒有。”
我又愣了幾秒,一把推開他,自己後退了一步,“……爲什麼騙我?”
他眼眸裡面帶着哀傷,“……你不明白嗎?我抓不住你,你總想着逃開……夏曉妍當初是想爬上我的牀,她自己以爲已經和我發生關係了,所以才認定孩子是我的,可是那個晚上在酒店跟她共度一夜的人,不是我,我本來想跟她說明白的,但是你出現了……”
“我知道無論夏曉妍這個不成器的妹妹怎樣,你作爲姐姐是不會不管她的,所以我沒有說出來,因爲這樣,我就還有理由見到你,利用她控制你……”
“我也知道等我告訴你真相,你一定會生氣,會覺得我很卑鄙,我承認,但是是你讓我無可奈何,夏涵,不論我怎麼努力,你都好像在距離我很遙遠的地方,我要怎麼做才能留住你?”
我聽完這一切,久久沒能迴應。
該怎麼形容那種心情呢?
第一個感覺就是氣憤。
覺得自己真的被人耍了,不管我自己,就連曉妍也是,她還癡癡地戀着葉修,打着要用孩子束縛葉修的主意……
我看着他,氣的腿都發軟,不論是爲了什麼,我被騙了這麼久,我沒法忍。
我說:“葉修你知道嗎,你就是個人渣,一年前你騙我,到現在你還在騙我,你的話裡面有幾句是真的?你覺得以後你說話我還能相信嗎?”
他失神看着我,聲音低落下去:“我不過是想要留住你……”
我特別生氣,坐在牀上,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
爲我過去受的那些委屈,他用曉妍威脅我的日子裡面可沒給過我什麼好臉色看,見我流淚,他往過來走了一步,我讓他站遠一點,他就沒動了。
我抹了一下臉,笑一聲:“你別以爲什麼事情打着留住我的名號就可以算了,你知道這些日子我怎麼過的嗎?我以爲你搞大曉妍的肚子是因爲我,我有多大精神壓力你知道嗎?可你只顧着你自己!”
他一言不發,看着我,表情充滿掙扎與無奈。
以前我的確曾經想過如果曉妍這孩子不是他的就好了,可是如今再回頭看過去那些事情,再想想安萌的威脅,我覺得根本就沒法做到冷靜地呆在這裡,我又動手開始收拾東西,他沉默着,到客廳去了。
幾個小時之前安萌看着我的眼神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不寒而慄,遠洲裡面沒有一個好惹的人,我現在有了孩子之後思考問題很理性,我不可能單純因爲感情的緣故就留在葉修身邊,他沒辦法給我任何保障,還會給我帶來麻煩。
東西又放回拉桿箱,我拉着箱子往出走,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換了出門的衣服,跟了出來,卻不說話。
走到樓下,我一回頭,他還是不遠不近的距離跟着我,我突然心生厭倦,我說:“你別跟着我了,回去吧。”
那種被騙的感覺籠罩着我的心,久久沒有消弭,我現在實在沒辦法給他一個好臉色。
他說:“我開車送你吧。”
我嘆了口氣,想了想,答應了。
在車上我問起:“曉妍當時很堅定地跟我說孩子就是你的啊。”
“那個晚上在酒店,房間的確是用我的證件開的,不過我臨時有事,是詹雲哲住在那裡,我到了凌晨那會兒纔過去……”
他開着車,目不斜視。
我理了理思路,“就是說,曉妍那孩子是詹雲哲的。”
他點了點頭。
我別過臉看窗外,心裡五味雜陳的。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曉妍?”
“本來是想等孩子生下來……因爲詹雲哲也跟我說,我現在要是說出來,她可能沒法接受。”
我越發覺丟人,夏曉妍的蠢真是人盡皆知,連詹雲哲都這麼清楚,葉修受傷的那天晚上詹雲哲欲言又止的樣子總算解釋的通了,我現在心底也真是翻騰着一股子火,想找詹雲哲一趟。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可我瞞不住,怎麼辦呢?”
他瞥了我一眼,“你要是覺得你現在說出來可以的話,就告訴夏曉妍吧,畢竟你是她姐姐。”
他似乎對曉妍漠不關心的,我有些替曉妍打抱不平,“可當初你也騙了她,要說也是你去說,她以爲那孩子是你的,一心想要生下來,還想跟你在一起,你讓我怎麼跟她說?”
他默了片刻,對於這個問題似乎也是有些糾結,繼而道:“好,都聽你的,我說。”
接下來的路上我們沒有再說話,到了西郊我新租的那個房子,他幫着我把東西拿了進去,安頓好,在房子裡面四下看了看,然後跟我說:“那我晚上再過來看你。”
我沒好氣道:“還看什麼看,有看我的功夫,看安萌去吧。”
他表情鬱悶,也不跟我多爭辯,臨到出門的時候才說:“我會跟安萌分手的,等我。”
我關上門,再也聽不下去。
他又帶給了我一個新的麻煩——我得想怎麼讓曉妍接受孩子不是葉修的這件事,還要保證這個姑奶奶不會胡亂發飆,她的預產期都快要到了,這個時候流產我想想都覺得不忍心。
可是生下來的話呢?
生下來,孩子不是葉修的,她指不定還要鬧騰,對了,還有詹雲哲,這個詹雲哲我不收拾是不行了。
我掏出手機給詹雲哲打電話,那邊接起來,卻不說話。
我先開了腔:“詹雲哲?”
那邊弱弱傳來一聲:“在的……”
我一聽就更加來氣,我說:“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他猶豫片刻,“剛纔葉總已經跟我說過了,夏姐,這事是我對不住,可我對曉妍是真心的,我想娶她,你要罵我打我都沒有關係,可爲了曉妍,你能不能再等等?我想找個合適的機會自己告訴她……”
我看見這種沒什麼果敢的男人就氣不打一處來,詹雲哲算是撞到槍口上了,我說:“鬧了半天曉妍這肚子是你給禍害的,我打從一開始就找錯人了啊,詹雲哲,你以爲這事兒你跟曉妍說的清楚嗎?你知不知道我藏着掖着不敢告訴家裡人有多久了?你這樣還想娶曉妍,就算我不爲難你,你拿什麼臉去見我爸媽?”
電話那頭又是沉默,我“啪”地一下子掛斷了電話,感覺更加心塞。
我不能不管曉妍,但是,事情還得一件一件來處理,我要趁着自己還不顯懷的時候,搞清楚安雅被殺的真相,然後再去想辦法跟曉妍溝通。
剛剛搬進來,房子略顯空曠,我想起葉修那個孑然離開的背影,心裡忽地就是一疼。
一年前我苦追他那麼久,到現在我看來,我們之間依然沒有可能,阻力太多,就算沒有這些阻力,我真的能夠放下過去這段日子的心結再去接受他嗎?
我自己都不確定。
**
姜曉雪的律師沒能給她爭取到任何緩刑的機會,一看警方證據充分,就連再次上訴也不願意了,姜曉雪瞬間成了沒人管的人,很快就被送到看守所去了。
從左佳明那裡得到消息之後,我去看姜曉雪,我以爲她會很抗拒我看她,可是我很順利地進去了,走到探監室的途中,帶我過去的人告訴我,姜曉雪進來之後跟室友處的不好,被人排擠,進來這幾天也沒有人來看她。
這裡的探監室是隔着一層玻璃的那種,我看見姜曉雪比我在法院見到的那天還要憔悴,更瘦了,好像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身上囚服很大,衣袖都在晃盪。
我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明明當初我巴不得見到這樣的情景,可是現在真見到了,卻沒有預想之中的高興。
她看着我,笑了一下,問我有煙嗎。
我說沒有。
她罵了句髒話,說:“這裡他媽的連抽菸都要管。”
我說:“尹正言沒來看過你?”
她愣了一下,眼底沒有預兆地涌出一些晶瑩的液體來,可她很快伸手擦了,搖搖頭,“沒。”
頓了頓,又說:“他要上班,應該很忙。”
這次輪到我愣住了。
曾經看過一本書,書名是《他其實沒那麼喜歡你》,裡面講幾個傻姑娘,總是不停地給自己的男人找藉口,不來看自己就是忙,現在眼前的姜曉雪跟書里人物的影子重合在一起,我覺得她格外可悲。
我笑了笑:“我還以爲你跟他已經結束了。”
她瞪着我:“你不就等着我們結束?”
我說:“你警惕心別太強,我現在已經已經不監視尹正言了,我也不在遠洲,以後,也不打算回遠洲去,我傷不到你的尹正言。”
她的嘴脣有些哆嗦:“你不再繼續針對他了?”
我點點頭。
她咬着嘴脣,小聲問:“那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
“你讓他來看看我吧……”
她的聲音近乎低聲下氣。
隔着玻璃,我看得見她眼中的期待,可是我卻無法迴應她。
“拜託了,我知道我以前做過一些對不住你的事情……但是安雅的死不是我做的,這個我很肯定告訴你,我從來沒有殺過人,不管是安雅還是你之前提到的那個嶽敏,我都沒有殺人,所以你能不能幫幫我……”
我看着她,只覺得悲哀。
她的愛情像是一個笑話。
良久,我開口:“你知不知道當初資料在你手裡的時候,尹正言叫我想辦法從你手裡拿資料這件事?”
她的神色一滯,“……這個我當然知道,他想要那個資料想瘋了,已經不止一次了……”
“他說你曾經設定過一個自動發送資料給警察的程序,有這回事嗎?”
“有。”
“這個程序後來怎麼了?”
她低了頭,“被抓的頭天,我自己取消的。”
我難以置信地笑:“這是你唯一一個掌控他對付他的籌碼,你自己毀掉了?”
“不是……”她猛然擡頭,“是他告訴我說警方手裡有不利於我的證據,他說他可以想辦法壓下去,只要我肯取消程序,我當時覺得暫時取消了也沒有關係,我手裡還有資料,程序可以另做,可是我沒想到我早晨當着他跟一個黑客的面毀掉了程序,還沒來得及緩口氣,下午警察就來找我了……”
我聽到這裡,心裡有譜了,她這是從頭到尾被尹正言騙了。
難怪葉修說尹正言鎮定自若,難怪尹正言再也沒有因爲我半途而廢來找我的麻煩,到頭來,都是因爲他已經算計好了,現在,也不再需要任何人去拿這份資料了。
“我想見他,我還沒來得及問他,他不是說會把警方那邊壓下去嗎?那個髮卡雖然是我的,可是我真的沒有殺安雅啊,那是我早就不用了的髮卡,怎麼會出現在殺人現場……”
她的面頰更加消瘦了,說話的時候,明顯沒有之前的那種跋扈和自信十足的口氣,她現在,只是一個可憐的女人,盲目地信了尹正言的話,被送到監獄裡面來,自己卻搞不清楚狀況,還期待尹正言來看她。
我近乎殘忍地問:“你不用的髮卡出現在現場,肯定是有人刻意放過去的,這一點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嗎?”
這句話就像子彈擊中了她,有一個可能性,她跟我一樣,都想到了,只不過我已經有九成確定,而她卻怎麼也不願意相信。
她面色更加慘白,擡頭看着我:“你胡說……他不可能這樣對我,你又想挑撥我們的關係……”
“你們的關係根本用不着我挑撥,你知道安雅跟過他,他叫安雅去監視葉修,後來安雅不樂意了,惹火了他,他有殺安雅的動機,藉着這個機會把你送進監獄,這樣一箭雙鵰,你不懂嗎?”
我的話生生抽走了她眼底最後一線生氣,也許我所說的這些,她早都已經意識到了,可是大概是女人的天性作祟,總是對男人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結果將自己推入這種萬劫不復的境地,還癡癡地等着那個人來給她一個解釋。
她的眼神沒了焦距,雖然是面對着我,可我卻覺得她的視線已經不知道落在這世界上的哪一個角落。
我說:“他如果真的因爲沒能掩蓋警方的證據而心存愧疚,庭審的那天就該出現了,現在你入獄都已經幾天了,也沒出現過。他要有心來看你,用得着我去提醒他?”
“別說了……”她眼淚又流下來,自己捂着自己的耳朵,“求你別說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堅持着說:“你還有機會的,姜曉雪,你手裡有資料的備份,就還能想辦法出去的,但是你要想清楚怎麼用這個備份。”
她搖搖頭,“不行,我現在在這裡出不去,沒辦法把資料拿過來,要是交給別人,那些資料會害死他的。”
我輕嘆一聲,“他都沒想過你的死活,你卻還在擔心他。”
她沒有說話。
“你在監獄裡難道過的很好嗎?”我問。
其實姜曉雪沒有說錯,我是在挑撥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尹正言現在一定覺得自己已經贏了,他大概還不知道資料有備份,現在我最好是能夠趕在他知道這個信息之前,就拿到資料。
現在的挑撥可不比當初,姜曉雪如今這悽慘的境遇,容不得她像以前一樣從容不迫,鎮定自若。
她自己早已慌了陣腳,我只需推一把即可。
她低着頭,不看我,“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說話了。”
“回去的話,你可以跟誰說話呢?”我咄咄逼人地問:“你不合羣,別說是在監獄,打從你愛上尹正言之後你就沒有合羣過,因爲你的世界只剩下他,他奪走了你的整個世界,你卻還拿她當寶貝。”
“滾,我不想再聽見你說話。”她擡頭,已經是滿臉的淚水,“夏涵,你以爲你是誰……我們之間的事情,根本用不着你這個外人來管!”
我笑了一下,“你似乎對你們之間的感情還有信心,那你敢跟我打個賭嗎?”
“什麼?”
“一週,如果再過一週,尹正言依然沒有過來看你,你就輸了。”
“……賭注是?”
“我想要那份資料,最詳盡的。”
她猶豫着,我知道她心裡也很清楚,資料交給我是什麼概念,她一直以爲我是要害尹正言的,而現在我的確是這樣了。
我加了一句:“如果我輸了,我幫你找律師再上訴,然後找安雅的男朋友幫忙在庭審裡面爲你說話。”
她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亮光。
我這些話也是隨便說說,因爲我只能贏,不能輸。
“說話算數嗎?”她擦了一把臉,問。
“這個時候不信我,你還能信誰?要是你願意,你也可以一輩子就這麼呆在這裡,等着尹正言來看你,一天,一個月,一年……這個賭對你自己來說也是機會,你覺得呢?”
人在絕境之中,是很難保持明晰的理智去判斷和衡量的,她很快回答我:“那好,我接受這個賭。”
**
我特意從左佳明那裡打聽了一下尹正言最近的動向,我心裡還是有些不穩,以我對他的認識,他是不會去看姜曉雪的,這個時候他應該正高興把姜曉雪就這麼解決掉了,但是也說不準他會不會突然良心發現。
好在,遠洲最近忙的要死,高管層又有動盪,說是葉修的品牌珠寶項目進展沒有如期順利,尹正言又開始蠢蠢欲動,做一些小動作,拉攏董事會的成員,想要回到總部去。
聽到這些我放心了許多,可是到了晚上,葉修卻跑來找我了。
在我租的房子裡面,我做了飯,他特別自然地坐下來就當自己家一樣,一邊吃飯,一邊穿插着說一兩句公司的事情。
他說尹正言最近用的手段越來越卑鄙,看來這次是鐵了心要回到總部,他也很頭痛。
我聽着,沒有感覺,遠洲彷彿已經距離我很遙遠。
吃過飯,晚上八點多了,我就急着打發他走。
他說:“那你送我出去。”
有些撒嬌的口氣,我站那兒沒動,想了想。
他見我不動,索性死皮賴臉地坐回了沙發上去。
安萌這兩天沒有再主動聯繫我,我也不知道那女人打什麼主意,我問他:“你這兩天見安萌沒有?”
他說沒有。
“那有聯繫嗎?”
“有。”
我瞪着他,等下文。
“怕了你了……”他一臉告饒的表情,“我跟她發短信說了分手的事情,她沒有回我。”
我說:“廢話,要是擱我,一個男人想用一條短信打發我,那也果斷不行,更何況人家是安氏千金?”
說完,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關鍵點。
他跟安萌說分手了……
他正撓着頭,一臉糾結的表情,好像是在深刻的反省我所說的話,還擡頭望着我,“可是這兩天她在外地,我也沒法當面跟她談啊……”
我呆呆地看着他。
“……你,你幹嘛要跟她分手?”我嘴巴有點兒不利索了。
他反倒是一臉困惑地看我:“當然是因爲你啊。”
我張了張嘴,“你……你是不是傻?現在尹正言想回到總部,你要鞏固自己的位置,不是更該巴結安萌嗎……你不是說過要跟安萌結婚的嗎?”
他擺了擺手,嘆了口氣,“之前那是做戲,我一直沒有跟你細說,去年的時候我進遠洲就是這樣,尹志遠要我跟尹正言兩個人都去拉安氏的融資,誰拉到了誰就先攬大權,所以當時我們都刻意接近過安萌,後來我跟你在一起,本來放棄了這件事,是安萌找到我說她會幫我,然後做我的假女友的。”
我目瞪口呆:“你們這是……合夥騙人?”
他皺着眉看我:“爲什麼什麼事情從你嘴裡說出來就那麼難聽呢。”
停了一下,繼續道:“不過這樣說也沒錯,我們的確是想騙過所有人,然後就一直持續到了現在,所以說,所謂的分手也不過是結束這段虛假的關係,但是你說的有道理,禮貌起見,我還是跟她見個面……”
我正在原地,一個問題浮現在我腦海。
如果他們之間的關係是虛假的,那安萌爲什麼還要那麼生我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