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你,還是爲了我自己,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我原諒這僅只一次的自私。
再次甦醒的時候,卓皓先聞到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種有着淡淡的檸檬香味的消毒噴霧的氣味,這味道再熟悉不過了——在他當兵的三年裡,幾乎有三分之一的時間他是聞着這味道度過的,他睜開雙眼,沒錯,熟悉的淡綠色牆壁,還有牀邊懸着的淡綠的隔簾,甚至連窗臺上的小花盆和裡面淡紅的小花,甚至連他現在躺着的這張牀都是熟悉的,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來,隨即一個年輕的姑娘掀開隔簾走進來,甚至連這個金色頭髮的年輕護士都是熟悉的,卓皓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尼羅河基地,他終於回來了。
發現他醒了,護士高興地一笑,說:“卓皓,我們又見面了。”
卓皓張開眼睛,望着她,也輕輕一笑,說:“我又回來了。”
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將近一年半的時間沒有這樣笑過了。
護士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調了調牀邊一臺監控儀的旋扭,在手裡一個夾子上寫了些什麼,然後又向他一笑,說:“不過這次你看起來真的不太好,至少一年,你別想離開這裡了。”
卓皓輕輕地一笑,問:“是斯威克爾少校送我來的?”
護士向他眨眨眼:“當初你是怎麼不見的我們都知道,現在爲什麼又回來我多少也能猜到一點。”
卓皓又問:“我現在能不能去看看他們在做什麼?”
護士當然知道他想去看誰,於是板起臉,說:“你自己覺得呢?”
卓皓只好嘆了口氣。
“何況,”護士又說,“他們現在正忙着給你討回公道呢。”
卓皓心裡一動,問:“他們在做什麼?”
“湯普森上將去年休息了半年,現在是聖克萊爾中將在主持軍務,”護士說,“肖恩昨天送你來之後就要到醫院裡去找湯普森上將了。”
卓皓想了想,說:“我要回去一下,一定要去,你幫我!”
“不可能,”護士擺了擺手,“你必須臥牀。”
“很快!”卓皓望着她,迅速地說,“我走不了,給我一個輪椅。”
年輕的護士笑了笑,向他俯下身來:“一會兒醫生來了你問他吧。”
這時一個聲音在門口說:“最多一個小時,給他輪椅。”
卓皓和護士都向門口望去,然後護士驚訝地說:“海斯醫生?”
年輕的醫生嚴肅地說:“帶病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但要小心別弄疼他。”
卓皓由衷地說:“謝謝,醫生。”
“阿爾倫是我的老朋友,”醫生看了他一眼,說,“我不想他再做什麼傻事。”
卓皓心裡又是一動。
護士很快推來一輛最新型的輪椅,坐上去幾乎和躺着同樣舒服,很快他們就來到天堂突擊隊的生活區,前面就是他們的會議室了。
護士輕聲說:“一個小時,記住了,我會在剛纔的電梯口等你。”
卓皓了她一眼,年輕的護士一笑,說:“我知道有些事還是不聽的好,再見。”
卓皓向她笑笑,護士轉身離開,卓皓按了自動按扭,輪椅無聲地向前滑行,來到會議室門口,停在這兩扇熟悉的門前,卓皓伸出手,摸到溫潤的金屬表面,在心裡深深嘆了口氣,一年半了,他終於回來了,那一瞬間,他幾乎沒有力氣去推開這兩扇門。
門開了,所有的人看到門口的卓皓,都呆住了。
湯普森上將正坐在會議桌前,沃克指揮官和哈瑟教官站在旁邊,天堂突擊隊的全體士兵都站在會議桌前,阿爾倫站在最前面,臉色難看得要命。卓皓終於明白了醫生的意思,現在連入院修養的湯普森上將都親自來到了這裡。
不知道他們剛纔在說什麼,但是看到卓皓,所有人都驚訝得閉上了嘴,然後肖恩第一個大叫起來:“看看他的樣子,湯普森上將!看看他現在的樣子!”
於是所有人都望着坐在輪椅上蒼白虛弱,瘦得連眼眶都陷下去的卓皓。
“湯普森上將,”沃克指揮官緩緩地說,“我和哈瑟可以什麼也不說,但我的士兵們要得到公平的對待。”
湯普森上將望着卓皓,在心裡嘆了口氣,儘管在心裡知道這樣對待卓皓是不公平的,但是在這個時候,他甚至希望卓皓不要回來,現在不能在尼羅河基地出現任何動盪,而如果卓皓沒有回來,就可以把聖克萊爾的事情放到戰爭結束之後再解決,然而在看到卓皓之後他就明白了爲什麼天堂突擊隊的士兵們會如此激動。
雖然只過了一年半的時間,但這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尼羅河基地的英雄了。
“我們死了29個人!”哈瑟教官大聲說,“29個人!湯普森上將,連莫列克·彼得列夫都死了!和那個混蛋一樣,我的士兵也是人!29個無辜的人!”
湯普森上將只好嘆了口氣。
卓皓這才知道他們確實在爭論聖克萊爾的事情。
肖恩幾步走過來,把卓皓推到湯普森上將面前,激動地說:“他本來是個多麼出色的士兵,可是現在只能坐在輪椅裡,我們不能就這樣算了!”
每個士兵都激動起來。
“我都知道,”湯普森上將看着卓皓,爲難地說,“可是,你們是軍人,要以地球爲重啊!”
“地球少了一個羅伯特·聖克萊爾照樣轉動!”阿爾倫這時平靜而堅定地說。
湯普森上將略帶驚訝地看着他。
“但是,”阿爾倫直視着湯普森上將的眼睛,接着說,“如果這件事情得不到公正的解決,天堂突擊隊將全體罷戰!”
話一出口,所有人都驚呆了。
“少校?!”湯普森上將目瞪口呆地看着阿爾倫。
“反正我們48個人在這裡,湯普森上將,”阿爾倫說,“無論是在太空爲地球戰死還是在軍事法庭上接受一顆子彈,結果都是一樣的,我們並不在乎,我們只要一個公正!”
一時間會議室裡一片安靜,47個年輕的士兵臉上都透出同樣的一種堅決的神情,注視着尼羅河基地的最高指揮官,湯普森上將當然明白阿爾倫的意思,若是不能看到聖克萊爾被繩之以法,他們寧願揹負違抗軍令的罪名站到軍事法庭的斷頭臺上。
天堂突擊隊罷戰,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事。
卓皓一下子明白了他的隊友們打算做什麼,他望着阿爾倫堅定的臉,在心裡感到從未有過的欣慰,他想,他也擁有朋友,就像別人一樣,他也終於擁有屬於自己的朋友了,足夠了,他在心裡想,這已經足夠了。
於是,他輕輕地說:“對不起,我……”
所有人的目光馬上都投向他,他一時間有點緊張,沒有說話。
湯普森上將卻忽然在他臉上看到了希望的機會,他幾乎上讚許地望着卓皓,說:“你想說什麼,年輕人?”
“我……”卓皓望了望他的隊友們,說,“算了吧……”
大家一下子呆住了。
“卓皓!”阿爾倫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臉上閃過一絲嚴厲的神色。
“算了?!”肖恩幾乎跳起來,大叫:“你腦袋昏了?!你忘了你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你忘了那些極樂世界了?!”
卓皓心裡頓時一沉,垂下頭去。
“肖恩。”沃克指揮官輕輕地叫。
肖恩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他急忙走過來,蹲在卓皓身邊,說:“對不起,我不該……所以,你纔要想清楚,你不能……”
“肖恩,”卓皓按住他的肩膀,難過地說,“我沒有怪你,我知道你們是爲了我,所以我才更不能讓你們這樣做,已經死了太多人了……”
然後他想到莫列克,難過得說不下去。
屋子裡一片寂靜。
“我們不能這樣做,”卓皓接着說,“他至少重組了天堂,我願意相信他只是一時糊塗……”
“那就可以了?”肖恩打斷他,急促地說,“那他做過的一切就都可以不計較了?”
“算了,”卓皓望着他,輕輕地說,“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好好地打完這場仗,平安地回到故鄉去,我們都好好地活下去吧。”
肖恩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湯普森上將悄悄地鬆了口氣,然後他溫和地對卓皓說:“寬容是最高貴的美德,我向你保證,戰爭一結束,我就會給你們大家一個公平的交代!”
卓皓向他模糊地一笑,不是寬容,他知道自己不是寬容,他只是覺得已經沒有剩下多少力氣再浪費在別人身上了。
“你們呢?”湯普森上將充滿期待地注視着阿爾倫。
卓皓也望着阿爾倫,阿爾倫望着他,最後嘆了口氣,爲什麼所有別的人都不能忘記,偏偏只有他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還能那樣一雙坦誠的眼睛看着他呢?
在薔薇大廳卓皓蜷縮在角落裡痛苦的樣子又浮現在他腦海裡。
“你真的能忘記麼?”阿爾倫輕輕地說,望着卓皓,“所有的一切,全都能忘記麼?”
卓皓垂下頭,沉默了一會兒,說:“其實,我很早就學會該怎麼去忘記了,只要天堂突擊隊還在,我自己並不在乎……”
他停下,不再說,阿爾倫卻也明白了,其實,真正讓他難以忘記的並不是聖克萊爾,而是安多強巴。
“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卓皓擡起頭,望着他的隊友們,說,“我沒有背叛天堂!”
大家全都友善地望着他。
“18號卓皓!”沃克指揮官忽然凝視着他,大聲說。
“是,長官!”卓皓下意識地坐直身子,心裡涌上一中莫名而巨大的激動。
沃克指揮官嘴角輕輕向上一翹,說:“歡迎歸隊!”
幾秒鐘的沉默之後,整個會議室裡的人都歡呼起來,卓皓覺得自己的手指尖在不受控制地輕輕顫抖着。
肖恩忽然緊緊抱住他,然後所有隊員都衝過來抱在一起。
湯普森上將在心裡悄悄地鬆了口氣,然後望向阿爾倫。
阿爾倫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們只能尊重他的意見,長官,我收回我剛纔的話。”
湯普森上將微笑起來:“做得好,少校!”
然後他們都把目光轉向人羣中的卓皓,他還像以前一樣溫和而安靜地笑着,臉上的笑容和目光深處的疲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