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鬆了口氣,儘管並不知道這究竟是一場戰爭的結束還是另一場戰爭的開始。
走進門去,裡面是一間比外面更大的大殿,所不同的是這裡只有一張軟椅一個矮几,一張腳凳,沒有一個人這使得這間大殿有一種詭異的氣氛。
安多強巴走到軟椅旁,坐下去,向阿爾倫伸出手,馬上就有一張同樣舒服的椅子出現在阿爾倫身後,同時,矮几上的茶開始溢出香氣來。阿爾倫片刻也沒有遲疑,馬上就坐了下來,爲他添椅子的黑衣人這時悄無聲息地退到門邊。
“你知道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在這個位置上坐過麼?”安多強巴喝了一口,語氣平靜而又自然。
阿爾倫沒有回答。
“不錯,”安多強巴點了點頭,“告訴他們今天的茶剛剛好。”
黑衣人馬上回答:“是。”
阿爾倫審視地望了安多強巴一眼。
“我也有很多年沒有看到過這樣勇敢的人了,”安多強巴又說,看了看阿爾倫,“不過這也僅僅是因爲你實在不瞭解我的緣故。”
“我不需要了解你,”阿爾倫回答,“這也與勇敢無關。”
“是麼?”安多強巴似乎很感興趣地一笑,“那麼是什麼讓你把他帶到我這裡來?”
“我只是想來問問,”阿爾倫注視着他,說,“你還要不要他,如果不要,他就是我的,我就要帶他走。”
“你帶他走?”安多強巴似乎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已經癱瘓了,又忘記了過去的一切,你很喜歡帶着這樣一個包袱過完下半生麼?”
“是包袱就總要有人來背,”阿爾倫說,“他已經重新活過一次,從現在起只會記得現在以後的事,他還年輕,還沒有享受過生活的美好。”
他說完,目光閃閃着望着安多強巴。
安多強巴沉默了幾秒鐘,然後饒有興趣地看着他,說:“這是請求麼?”
“那姑娘在哪兒?”阿爾倫誠懇地說,“我親眼看到過,他愛那個姑娘。”
安多強巴又低下頭喝了口茶,然後說:“那張紙條是我寫的。”
阿爾倫又吃了一驚:“是你?!”
安多強巴一笑:“當然,你可以去問問,除了我沒,還有誰會用藏文寫字?”
“可是,”阿爾倫驚訝地說,“我一直以爲……”
“所以說,”安多強巴向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你實在不瞭解我。”
阿爾倫沉默了,他現在知道,項鍊是那姑娘的,但故事的結局並不快樂。
安多強巴繼續喝茶,然後,說:“他我當然要,畢竟他還叫我一聲外公,這個包袱就不勞你了。”
阿爾倫心裡頓時一跳。
這一剎那的心動馬上被安多強巴發覺,他仔細看了看阿爾倫,忽然說:“其實你剛纔請求的就是讓我帶他走,是不是?”
阿爾倫輕輕一笑,說:“您當然知道。”
安多強巴略帶驚訝地發現他說了“您”。
阿爾倫又笑了笑,說:“我雖然早就猜到,但直到今天才斷定自己想的並沒有錯。”
安多強巴審視地看着他。
“卓皓不止一次非常難過地向我說起他有多麼害怕你,”阿爾倫看到安多強巴的目光一閃,接着說,“他也說起說因爲不願承認自己的恐懼而有多麼厭惡自己,他說他只要見到你,被你第一次踢斷的肋骨就疼,他說他甚至完全忘記應該恨你,其實,他根本不恨你,而你,恨他是因爲愛他的母親,也許,還因爲也愛他……”
安多強巴驀地臉色一變,阿爾倫馬上閉上嘴。
藏王沉默着,慢慢地把茶杯放回矮几上,阿爾倫注視着這隻沒有一絲顫抖的沉穩的手,覺得心臟已經跳到了喉嚨口,他知道自己這條鋼絲已經走到了何等危險的境地。
安多強巴突然開口問道:“退伍以後你願意到我這裡來幹麼?”
阿爾倫吃了一驚,怎麼也沒想到他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我這裡也有許多幹淨的生意,”安多強巴接着說,“十分乾淨。”
阿爾倫實在想不透這是什麼意思,只好說:“我現在可以覺得榮幸麼?”
“完全可以,年輕人,”安多強巴略一點頭,嘴角掛上一縷若有若無的淺笑,“你實在勇敢,我真的已經忘記有多少沒有見過這樣勇敢的人了。”
阿爾倫在這時確實覺得自己非常勇敢,比在戰場上面對塔法人成羣的戰甲時還要勇敢,於是他十分認真地注視着藏王的眼睛,說:“其實,你們之間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家庭問題,可是我沒有見過有哪個家庭是像你們這樣解決問題的,如果你只有看到他痛不欲生才覺得舒服,我實在想不明白,一個人到了像你這樣的地步,怎麼還會做這樣不合情理的事情!”
安多強巴居然沒有發怒,居然輕笑了一下,說:“一個人到了像我這樣的地步,其實才可以做一點不合情理的事情,不是麼?”
“可是你已經殺了他的母親,”阿爾倫不顧一切地說,“這些年裡你就從來也沒有後悔過麼?”
安多強巴的臉色突然一沉,再次沉默。
阿爾倫索性接着說:“你可能確實沒有後悔過,因爲這麼多年裡你都不敢去想這件事,也沒有人敢和你談談這件事,而卓皓是唯一讓你無法忘掉這件事的人,可是這整件事本來都可以不是現在的樣子!”
他說完,望着安多強巴,橫下一條心,覺得痛快而又坦蕩。
安多強巴沉默了許久,然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最後,呼出一口氣,緩緩地說:“不錯,我承認。”
阿爾倫這一刻連自己都覺得驚訝。
就連門口的黑衣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這位主人。
安多強巴卻只是繼續喝茶,不再說話。
“那麼,”阿爾倫試探着問,“我就把卓皓留下了?”
安多強巴沒有回答。
“還有那個姑娘呢?”阿爾倫膽子稍稍大了些,接着問。
安多強巴吸了口氣,注視着他,說:“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他讓我失去一個最喜歡的人,我也讓他失去一個,就算扯平,這很公正,年輕人。”
阿爾倫心裡一沉,想到在薔薇大廳裡卓皓和那姑娘的樣子,感到一陣沉重的悲哀,隨即他又覺得慶幸,好在卓皓現在已經不記得那姑娘了,至於他還會不會想起來,現在已經顧不得了。
於是他嘆了口氣,說:“我懂了,現在對卓皓已經很好了,我希望我能有這個資格代替他跟你說句‘謝謝’。”
安多強巴注視着他,過了一會兒,才饒有興趣地說:“看起來你已經放心了?你真的相信我?”
阿爾倫一笑,毫不遲疑地說:“你說了,我是個勇敢的人。”
安多強巴忽然大聲笑起來,站起身向門口走去,黑衣人急忙拉開門,阿爾倫向自己一笑,馬上跟上去。
在外面的大廳裡,卓皓正彎下身去向鴿羣撒穀粒,一隻鴿子飛上他的肩頭,又飛上穹頂,卓皓仰起頭來看它,臉上充滿着心無城府的笑容,陽光照在他全身,使他的輪廓顯出一圈淡金的光暈,他看上去就像一滴水一樣透明,單純得就像一個孩子。
阿爾倫看到安多強巴就站在門口出神地凝視着卓皓,棱角分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瞳孔深處卻還是隱隱閃動着什麼不可知的東西,阿爾倫在此時第一次覺得藏王安多強巴也是一個普通的人。
然後他向卓皓走過去,一走進陽光中,就覺得全身都暖起來,卓皓看到他,急忙坐好,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門口的安多強巴,又直了直身子。
阿爾倫微微一笑,推着他向安多強巴走過去,說:“我們還沒有退役,不過可以經常來看您,最多4個月之後,他就可以跟您回去了。”
安多強巴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大廳裡的隨從們都驚訝地看着這一幕。
“那麼,我們今天就走吧。”阿爾倫轉向卓皓,說。
卓皓只好點頭,又望向安多強巴,說:“再見,外公,我希望……不會給你添太多的麻煩……”
安多強巴卻沒有看他,只是擡了擡手。
卓皓略有些失望地望了望阿爾倫,他的隊長用溫和的目光看着他,然後擡起頭,向安多強巴說:“告辭了。”
說完之後,他就推着輪椅轉身向外走去。
走到門口,突然聽見安多強巴說:“我的提議,你真的不考慮麼?”
阿爾倫馬上意識到這句話是在問自己,他略一遲疑,然後微笑着回答:“對不起,說句實話,我其實也很怕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身後是一片沉默,阿爾倫於是微笑一下,推着輪椅走了出去。
整個大廳裡的人都忐忑不安的望着他們的客人,藏王仰視着巨大的佛像,然後極其平靜地說:“好好喂那些鴿子,要讓每一隻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黑衣人馬上回答:“是。”
他們的主人點上一柱香,躬身拜了下去。
只有黑衣人終於在心裡鬆了口氣,他的主人和他最心愛的女兒的兒子之間這場長達十六年的戰爭也終於結束了。
走在回基地的路上,卓皓髮現阿爾倫的心情十分輕快,他問:“隊長,外公有沒有告訴你項鍊到底是什麼意思,那張紙條呢?”
阿爾倫只在心底難過了一剎那,就深吸了一口氣,對他說:“紙條是你外公寫的,項鍊是一件禮物,”他說着,微笑起來,“它們對你都很重要。”
卓皓在心裡想着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然後,輕輕笑着,喃喃着:“他真是個怪脾氣的人,不過,總是我的親人。”
阿爾倫先是一怔,而後笑着拍了拍卓皓的肩膀。
在基地門口,肖恩突然跳出來,大叫:“你們!出去玩居然甩下我!”
阿爾倫看到他,突然覺得空前的愉快,然後他擡起頭望着天空,想到莫列克,最後在心裡想,安多強巴至少有一句話說的對,這個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現實的所有幸福與不幸都僅僅因爲它是現實,在開始的時候,沒有人知道結局。
肖恩這時已經推着卓皓飛快地向前跑去,卓皓張開雙臂,兩個人一起大聲叫着,陽光撒在他們身上,使這兩個越跑越遠的背影都在金光中躍動起來,充滿了年輕的氣息。
尾聲
夢想了很多,究竟哪一個屬於我?在未來或者現在。
我爲自己許下心願,不管命運如何安排。
如果開始過於匆忙,我在旅途中等待着與你相遇,
就算錯過了,遺忘了,消失了,
故事收藏過落盡的塵埃,留在幸福之外……
紅藥敬告:
各位老大,多謝這些日子以來的支持和鼓勵,在次我第一要感謝,第二要說對不起,是不是有很多老大對這個破爛結局不滿意啊(我真的真的很心虛啊……嘿嘿……),以前說過了,這是我在最黑暗悲慘的高中時代寫的,那時侯沒有什麼好心情,如果被罵了或者考砸了,就會把主角寫的很慘,安慰安慰自己……(啊,我好變態啊……請參看下一章“一個說實話朋友的中肯評價”)
後來我也忘記了,八成是心情換了,或者寫別的了,就不再繼續折磨這個倒黴的主角了,具體是怎麼結的局現在我自己也想不起了,反正算是有始有終,結了局了,哈……
還是要感謝各位的支持,並請各位也一併支持《諸世記》,那是現在寫的,比這個要好多了,我爭取不那麼變態了,哈哈……
我的磚頭已經拋完了,各位要打要罵就來吧!我保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啊,我真的很變態啊……)
謝了各位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