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牧,北靠陰山;南有炎地沙漠(庫布齊沙漠),東面則有黃河截流,應付從西面而來的威脅是河朔唯一可佔地利與敵抗衡的優勢地段。
在廣牧的後方(東面),滔滔黃河之後抵靠河朔首府朔方,該處雖沒有大山深林,但卻也是坡地不斷、道路繁瑣,與之草原它處的沙泥不同,朔方附近的‘田闢(地名)’多有黃泥、紅泥等物,乃製造陶具最佳土壤。
早在秦時蒙恬屯兵塞外抵禦匈奴時,蒙恬便稱讚朔方周圍土壤肥沃、可耕作亦可遊牧,實在是一個寶地。得出這個結論,蒙恬採取了農耕和遊牧混合起來的屯田制度,在帝國沒有任何物力支持的條件下自給自足,在朔方進行戍邊,不但完成了抵禦匈奴的艱難任務,甚至將朔方的治理得比內地更好,朔方的人民比內地的民衆更加衣食無憂。
田闢多黃泥、紅泥,以先秦的工藝技術爲基礎,各式各樣的陶具源源不斷向內地輸送,當時帝國中還有朝臣言道“蒙恬治河朔,多進、少出,乃良將邪!’。蒙恬當然是良將,但是如果沒有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一切也是枉然。
漢國與匈奴爭奪河朔決不是因爲知道河朔土壤肥沃或是可半農耕半放牧,而是因爲匈奴佔據了塞外,在離河朔不過百里的地方設有龍城和老營;漢國擁有中原,帝都位於離河朔大約一百二十里的下方。這兩個勢力無論誰想要進攻,選擇河朔爲進攻基地都屬理所當然。
林斌奪河朔用意也十分簡單,不是想要佔據河朔,只是簡單的想要吞併蒙詔部和呂炎部,將進攻西域的匈奴軍隊引回來,粉碎匈奴攻佔西域增加實力。或許林斌還有一個想法,探清楚河朔的地勢、繪畫地圖,方便以後捲土重來。
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林斌還想借此引匈奴人揮軍東顧,讓漢國中樞緊張,明白最大的敵人是誰,借外面的威脅讓漢國加速備戰,將漢國內部的壓力往外引,拉快歷史的進程,不要因爲內部的爭鬥而搞得需要二十幾年的拖拉才懂得奮力抗擊。
現在,林斌的目的大多達到了,漢國內部的爭鬥因爲多種原因而消停。原本對皇帝十分不喜的竇老太太不是和劉徹聯合了嗎?那些門閥勢力也不是因爲竇氏門閥集團向皇帝靠攏而選擇轉向皇帝了嗎?
當然,林斌就算是死也不會說出所做的這一切是爲了什麼,他已經見到太多次自己的祖國永不止境的忍讓,導致國民喪失自信心的事情發生,他不願意來到這裡後還是看見一個只顧着內鬥忘記外部威脅的國家!
不成熟的想法,不成熟的做事方法,這一切讓林斌自己處在了絕對不利的位置。這叫咎由自取?
稍前,林斌讓人拿着韓安國的都尉銅牌去尋找留在黃河北岸的一萬漢軍,假傳韓安國的軍令,將一萬漢軍調到了前線,利用留在身邊時刻監視的大漢公主劉婧,命令一萬漢軍隨大軍出戰。
卑鄙無恥?不絕對不是!林斌已經決定送漢國皇帝一萬顆頭顱,這一萬漢軍必需死,不死漢國對十部五軍的小動作永遠沒完沒了。既然一萬漢軍必死,林斌給他們選擇了一個光榮的死法,在戰場去與胡虜廝殺、直至陣亡!
“既然要殺,何不殺了本宮,爲何要讓這一萬漢軍將士蹀血!如此乃是殺傷無辜,我等爭鬥與普通將士何干!!!”
浩浩蕩蕩的騎軍源源不斷向前開進,這些內着紅色戰袍、外披黑色鐵甲的漢軍氣勢精悍,他們得知可以上前線與胡虜作戰時無不雀躍,顯得異常興奮。
林斌眼睛看着騎軍之中的漢軍旌旗,那是一杆沒有字體,黑色爲底、繡有一條咆哮紅龍的軍旗。他在想,如果自己沒有來到這個年代,這杆旗幟也可以插在匈奴人的狼居胥山,而自己來了,也改變了歷史,這杆戰旗能插多遠?用什麼樣的方式去豎起戰旗,還是用屍山血海去換嗎?
“當兵的沒有‘無辜’這個說法,既然是軍人,以其在內戰去爲了權貴拚死廝殺,落了個無意義的死法,不如讓我送他們去與異族交戰的戰場,這不是死得更有意義一些嗎?”
“強詞奪理!荒謬!十足荒謬!此些乃是漢國的子弟,非是你林斌麾下之惡狼之徒!”
“隨便你怎麼說。”
“你你!惡徒,匪類!本宮以前看錯你了!”
林斌咧嘴笑了,他回頭瞧去,一身戎裝的劉婧原本應該是一幅英姿颯爽的巾幗模樣,但由於劉婧氣惱無比,身上甲冑扭歪、腮幫子鼓鼓的,損害了形象,以致看去像極一個剛剛被拐的壓寨夫人。
與之劉婧惱怒的模樣相比,在旁也是一身戎裝、頭戴女盔的劉陵則是微笑着臉,儘管劉陵身穿戎裝,腰間也配着一把鐵劍,但是舉手投足之間給人的卻是一種妖媚的感覺,像極穿在身上的不是戎裝而是透體可視的薄裳。
想當然耳,若不是林斌連淮南王派來的人一起帶過來,可能劉婧不會是這般惱怒的模樣,而是低語勸說或是動之以情?
林斌繼續笑,他笑得有些色迷迷地盯視劉陵,一幅十足的好色之徒嘴臉。他之所以將劉徹和劉安派來的人一起帶到前線不爲其它,而是要保證即將從河朔撤退不被察覺,至於兩幫人待在一起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根本不考慮在內了。
“你看什麼看!!”
喊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氣惱之中的劉婧,她已經不止一次看見林斌用色迷迷的目光看劉陵,不管是出於女人的自尊心還是本來就氣怒林斌的對漢國的所作所爲,她恨不得直接把林斌咬死。
劉陵自信地挺挺胸,笑得雙目成了月牙兒形狀,刻意策馬靠近林斌,膩聲道:“漢王,我們什麼時候休息呀?”
林斌表面上是十分享受,其實是渾身感到惡寒,他絕不是好色的人,零零總總算起來,到這個時代也兩年多了,不也是才擁有燕子這麼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女人嗎?爲了迷惑這些外人,他儘管對‘交際花’沒好感,但仍是笑眯眯答道:“馬上就紮營休息了,美人兒願不願意和本王在大帳雙人共飲啊?”
大漢公主聽到大漢翁主公開稱呼林斌爲漢王,差點沒把肺給氣炸了。任誰都知道‘漢王’對漢國有什麼意義,那是開國皇帝劉邦在沒有稱帝前的王爵!
劉陵笑得更是媚麗(沒打錯字)了,她不瞭解林斌,無從得知是裝還是真,但凡能夠讓劉婧看得嫉妒、羨慕、外加火冒三丈,她就願意這樣。劉陵想要挨身上去,被林斌的親衛一瞪眼卻是停住了,她反應倒也快,傾斜着身子,幽聲道:“奴可是兩盞便醉,到時漢王不要使壞喲?”
林斌還想裝腔作勢一會,不料有快騎來報,讓他剛要露出去的笑臉一肅,策馬迎上去。
來騎顯得風塵僕僕,看騎士左肩的番號,是一名狼軍戰士。這名狼軍快騎從懷裡掏出一個密盒,恭敬將密盒遞給林斌的親衛。
密盒被拆開,內有一卷白布,林斌看完後舒了口氣。
“陳汐推薦的方浩倒是一個人才?”
儘管狼軍悄然而退讓右賢王等部感到迷惑,但是看見狼軍後軍壓着輜重而退時果然還是追了上去,經過大約半天的追逐戰,匈奴主力追到了狼軍把守的第二條防線。匈奴人追到第二條防線後也不稍作休息馬上展開了強攻,戰事有多麼激烈用狼軍半日消耗的箭矢就能推測出來。短短的半天,狼軍射出去的箭矢足有三萬餘!
“稽善將傷病員留在第一條防線,率領其餘十三萬兵馬進入廣牧?”
林斌可以想象出來,十三萬人堆在那條並不寬闊的平野該是多麼的擁擠,他還可以料定,右賢王等部攻破第一條防線後留在廣牧西南邊的羌族人就該有所動作了。
“蒙詔有傳消息過來麼?”
草根子拉過身後的背囊,仔細檢查一番沒有發現黑旗軍的令條,恭聲道:“並無。”
經過差不多半個時辰的行軍,一萬神策軍、一萬漢軍抵達伏擊圈的外圍。
所謂的伏擊圈並沒有什麼特別,林斌選擇的藏兵地段與匈奴的渾邪部手法差不多,右翼的三萬豹軍依靠陰山作爲掩護,左翼的一萬神策軍、一萬虎軍依託縱深長大數十里的沙海隱藏。這兩支伏兵離廣牧的伏擊地段不超過五十里,急行軍的話也就是一個半時辰的時間就可以馬上加入戰場。
自古以來打仗最難打的就是伏擊,因爲如果想要打伏擊不但需要膽大心細還需要對戰略、戰術有高超的統籌能力。在冷兵器時代打伏擊戰就更難了,原因是這個時代缺少有效、快速的通信手段,一個小小的差錯鬥有可能使得計劃破產或是被打了一個反伏擊。
進入伏擊圈的外圍後,林斌馬上派人召見虎軍統領呂炎、豹軍統領甲賀,隨後命令軍隊原地待命。
不過一個時辰,呂炎和甲賀雙雙到來。
林斌仔細詢問這三天所發現的軍情,得到的回答皆不相同。
“虎軍斥候得探:烏加河方向果有匈奴軍隊藏匿,該匈奴部隊於昨日與右谷蠡王庭部在臨河左近合兵,今晨向廣牧方向進發。炎初步推斷,這支擁有七萬兵力的匈奴軍隊該是想從北新北部突破我軍防線,直襲朔方!”
“行軍速度怎麼樣?”
“右谷蠡王庭部與渾邪部皆爲輕騎,行軍速度極快,炎料想,若無差錯該是傍晚之前會到達黃河西北岸。”
林斌聽後不動聲色,他轉頭看向甲賀。
“豹軍斥候探遍周圍五十里並無發現匈奴人或是羌族人行蹤。
林斌本以爲這就算完了,沒想到甲賀又繼續往下說
“沃野方向發現一股無法分辨之部落正往北新平野前進。此部落極爲怪異,大多馴養猛獸,斥候親眼所見該部落之中竟有金雕、禿鷹等飛禽;獅子、虎、豹、狼等走獸。不知乃是何族,爲何向北新平野前進?”
林斌倒是知道世界種族無奇不有,很多種族的確有馴養猛獸的習慣,聽到金雕時眼睛一亮!他似乎記得古代的軍隊有馴養鷹梟,用來查探軍情,而金雕更是其中最爲兇猛、最爲有靈性的飛禽,至於老虎、豹子等等中國古代的軍隊也不是沒有侍養過,歷史上還是有發生過馴養猛獸作戰的先例,最爲著名的該屬三國時期的曹軍敗在涼州猛獸部隊的戰例。(不知道真假,請自己判斷)
“那支部落有多少人?”
“這個,該有兩三千人之數?”
“那猛獸的數量和品種?”
“賀不知。斥候遠觀而望,見非是匈奴人便無多加關注。是否再派斥候嚴加監視?”
“噢!嗯那不用去理會了,斥候全數用在探索匈奴人的軍隊就可以。”
既然不知道馴獸部落是爲什麼要前往北新,也不知道馴獸部落的根底,更無從探查而起,那麼林斌也只好暫時壓下心裡的好奇,改爲關注側翼右谷蠡王庭部、渾邪部的動靜。
地圖被鋪開,這種軍事地圖目前只有五軍纔有,上面詳細繪畫了河朔西北部的地勢,就連尺標比例也被標註了上去,能夠更爲可靠的判斷一支軍隊的行軍速度和所處的位置。
“如果伊稚斜想要從側翼突破,他會先到達這裡”
手指的位置是黃河中部的廣牧前沿。
“匈奴人倉促而來,想要渡河必然需要打造木舟。草原缺少樹林,我猜想伊稚斜一定不願意浪費時間,會另外尋找河牀淺的地段。我們的斥候也已經探查過來,這一段的河牀較深,伊稚斜也必然知道這一點,所以”
林斌頓了一下,手指往上面稍微一移,指在了鄂沙河牀地段。
“所以伊稚斜會率軍來到這裡,並在這裡駐紮休息。七萬大軍註定無法擠在河牀地段,他們會分開駐營。”
七萬大軍所攜帶的牲畜肯定不少,既然是活着的牲畜就肯定要吃草,數百萬的牲畜所需要的食物十分驚人,如果匈奴人想要保證牲畜的食物足夠,營地之間的距離肯定就不能太近,那麼七萬大軍也就分散了。
呂炎看到林斌皺眉,知道那是擔憂匈奴人分得太散構不成合而殲之的條件。他也是皺眉苦思,該怎麼才能讓匈奴人集結在一起行軍。無疑,想要讓匈奴人集結在一起除了讓匈奴人認爲大戰即將爆發、或者感到生存有威脅,不然匈奴人是很難無緣無故集結了。
甲賀的豹軍是在黃河西南岸,離鄂沙河牀不是很遠,出口道:“不若使那半渡而擊之策?”
林斌的眉頭沒有鬆開,依然皺成一團。
豹軍離鄂沙河牀近是不假,但是那裡地勢平坦,豹軍根本無法悄悄地靠近,如果在十里外就被伊稚斜發現,伊稚斜還有足夠的時間命令已經渡河的軍隊進行佈防,只要渡河的軍隊拖住豹軍,匈奴的軍隊依然還是能源源不斷的開過河牀,達不到突然襲擊的效果,想要擊敗七萬的匈奴軍隊自身的傷亡肯定會極大,而且都還不能保證能夠擊敗伊稚斜的七萬大軍!
當然,伏擊計劃早已經確定,現在之所以探討是完善計劃減少本方的傷亡。
“末將有一言,不知可不可講?”
林斌看向呂炎,呂炎只有在覺得說出來可能得罪人的時候纔會自稱‘末將’。
“末將以爲大人太過愛惜士卒了!戰爭便是犧牲士卒獲取勝利,若憂慮傷亡過重如何能放手一搏?若不願士卒損傷,何故與匈奴人作戰?”
“賀以爲呂炎雖然言過太重,但也並無出錯。大人早已決定在鄂沙河牀伏擊匈奴人,定要有一部拖住伊稚斜本部,此傷亡乃爲必然爾,犧牲此一部可讓其餘袍澤對其餘匈奴人個個擊破,以少換多,我等所願也。”
“正是!若無人率領正面攻擊一部,末將願往!”
林斌依舊沉默,他是愛惜士卒麼?當然愛惜!但是他決不是猶豫該不該犧牲哪一部,而是要深思細想,使用什麼樣的戰術才能確保不會白白犧牲。他明白甲賀和呂炎都不是主帥,無法瞭解身爲主帥的責任,他們兩個只是統領,眼光無法看得更遠。
“呂炎。”
“末將在!”
“你從陰山到這裡花了多少時間?”
呂炎對時間觀念不是很強,而且這個年代也沒有審視時間的工具,想了一會仍舊無法說出確切答案,只模糊說應該有一個時辰。
“噢?數十騎需要一大約兩個小時,那麼兩萬大軍至少需要兩個半小時?”
接觸久了,呂炎和甲賀大概都知道林斌說話的方式,也知道林斌說的‘兩個小時’是‘一個時辰’,不約而同的點頭。
又是一段壓抑的沉默
林斌不斷掃視地圖,或許是由於光線太強,眼睛有些發酸,擡手揉了揉眼皮,這手纔剛放下他卻是擡頭看向頂上的太陽,低頭時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他愣了愣,用着飄渺的語氣:“伊稚斜會選擇在什麼時候渡河?”
這下換呂炎和甲賀愣神了,還是那個原因,這個時代的人對時間觀念不重視,往往忽略了一些關鍵。顯然林斌的提問就是整個事情的關鍵,只要猜對了伊稚斜渡河的時間,所有難題也就一擊而破了!
“伊稚斜知道陰山、沙海邊緣有我們的伏兵嗎?”
這叫呂炎和甲賀怎麼回答?
“我猜伊稚斜不知道我們設下了伏兵,不然他不會領着七萬大軍撞過來。”
林斌終於能笑了,既然伊稚斜不知道有伏兵,爲了隱藏自己的行蹤也必定不會派出太多偵騎探索,既然是想隱匿自己的行蹤,斷然不會在大白天渡河,那麼會選擇在什麼時間?
甲賀依然沉默。
呂炎卻是醒悟了過來,他一拍大腿,露出了狂喜模樣,忍不住出口:“伊稚斜定會選擇凌晨或是夜間?我軍可接黑暗掩護悄悄抵近!只不過伊稚斜會選擇凌晨還是夜間?”
甲賀也十分欣喜,但他的個性決定無論怎麼欣喜都不會表現出來,穩重聲道:“還請大人示下。”
任何軍事行動都存在巨大的風險,風險與收穫可能無法成對等,但有時候不選擇就是不行。
林斌不想賭也得他孃的賭一把,賭對就大勝,賭錯了就大敗!
“凌晨!”
呂炎和甲賀聽到了鏗鏘有力的聲音,他們面面相覷良久,沉聲重複:“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