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如長蛇。
在子午嶺的山間棧道遊走着。
再翻過一道山樑,就是沮水兵造的核心地帶了,蒙虎凝望黑漆漆的巍巍羣山,心中不停的禱告他來得還不晚。
“報將軍,斥候前出十餘里,未發現有敵蹤出現。”黑暗中,一簇火把從前方的棧道而來,正是探路的秦軍斥候遣人回報。
“兵造方面,有什麼變故,求援的烽火還在燃燒嗎?”蒙虎問道。
“我軍斥候一部已經和守軍聯繫上了,不過,兵造的情況不太妙,守衛的一隊郡卒傷亡過半,現在,就連工匠們也被派到戰場上了。”斥候神色一緊,如實報告道。
“傳令:加快速度,不惜一切代價,必須在子時趕到兵造。”蒙虎沉聲喝令道。這一刻,他的心如鋼鐵般的堅硬,縱算跌落峽谷的傷亡人數再多,也不能阻止他的腳步。
人的心境,會隨着權力、地位、環境的改變而改變。
當年,在滎陽外圍帶着一支邊騎救援李原的蒙虎,在經過了軍中和地方的雙重歷練後,逐漸的由一名單純的將領向一個文武綜合的重臣轉變。
作爲蒙氏家族唯一存活的子弟,蒙虎的身上,有蒙氏三代承繼而來的優秀品質。在跟隨着李原歷經數次大戰、經歷多番危險之後,蒙虎如今已經真真正正的脫離了邊軍小集團,而站在秦國整體的高度來考慮問題了。
未來的秦國,要如何的發展?
這是擺在李原、蒙虎、陳平這些秦國重要人物面前的一道難題,在沒有位列秦國中樞時,蒙虎幾乎沒有考慮過大局的判斷,而當他在廷尉位置上一年之後,再看待秦國、再看待秦軍時,他的心境完全變了。
其中,李原對天下局勢和秦國未來的判斷。對蒙虎影響很大。
“關東要統一,雖然要經歷幾場戰事,但要是秦國真要那麼做,也不是辦不到,但是,統一的關健,並不在於佔領,而在於民心的歸附,如果關東的百姓不能從心裡上接受秦國,那麼這種形式上的佔領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忍耐,是連橫,是尋找一切可能,讓敵人的內部動盪起來,而接下來,秦軍就以解救楚地百姓危難的身份進入楚境,去年,我們在趙地做的就不錯。在楚地我們也一樣能——。”
當再次實現統一的誘惑擺在面前時,李原在出徵燕北之前,對着陳平、蒙虎、李政三巨頭,第一次透露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吃一塹長一智。
始皇帝以強武掃滅六國。實現一統,但這種過於剛強的做法,也給秦國的覆滅留下了隱患,在新秦再次面臨機遇的時候。李原選擇了穩紮穩打,一步步解決關東的那些潛在的敵人,而現在。趙地、燕地這兩個北方的敵人不復存在。
剩下的楚國也分裂成了西楚和東楚,如果能夠挑動項羽和英布相互撕殺內訌,秦國一統就成順裡成章了。
作爲一國之廷尉,蒙虎對於新秦現在的國力也有清晰的認識,如果還象始皇時一樣實行全民皆兵的黷武做法,可徵五十萬大軍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但這樣做的結果,就是秦國好不容易發展起來的經濟陷入緊張崩潰邊緣。
運用經濟和軍事兩重手段,進一步壓迫和瓦解敵國的鬥志,這是秦國現在採取的策略,而通過趙地和燕地的易手,事實也在證明,李原這一想法的準確性。
按照秦新曆六年末的天下局勢,如果秦國傾全力掃平關東,估計需要一年時間就能完成擊敗勢弱的西楚和東楚,至於其他的如西魏等殘餘,則根本不用多加考慮,秦國之所以留着魏豹存在,也不過是多一層緩衝罷了。
連年的征戰,需要付出巨大的輜重和人力上的消耗。
這一次漢中暴亂,熟悉秦國內情的陳平、蒙虎、李政都沒有去抱怨漢中、關中一帶缺兵少將,導致流民得勢,因爲他們知道,以秦國如今的遼闊地域,李原手裡的接近十五萬將卒已經被用到了極限。
在燕北,大將韓信統御的五萬秦軍要獨立面對匈奴右賢王、右谷蠡王的部隊,還要提防來自齊地的有可能的西楚軍的暗算,這點兵力真的不能算多。
在河西、隴西一帶,駱甲的二萬精騎、李仲翔的西域聯軍約八千人駐守在漫長的地域上,與他們相對的,是行蹤無定經常從大漠深處前來劫掠的匈奴人,這些匈奴蠻子每每在秋高馬肥之時南下,然後劫掠了足夠的財帛奴隸後迴歸,要想堵住這些來去無蹤的強盜,秦軍必須擁有一支強大迅速的機動力量。
至於其他方面,九原、三川虎牢關、南郡、穎川、還有邯鄲等多個方向,秦軍也必須留守一支部隊,否則的話,一旦空虛爲敵所乘,結果就很有可能和當年被關東暴亂打了措手不及的前秦一樣,只能匆忙組織一支刑徒部隊上陣了。
——。
秦新曆七年,元月七日。
蒙虎軍在經過了三天三夜的連續跋涉之後,終於趕到沮水,這個時候,沮水兵造的戰況已經變成了一場絞肉機肉搏戰。
彭勝抵抗的相當頑強,兵造守卒二百五十餘人,最後只剩下二十餘人還堅持着,而工匠方面,傷亡也超過了三百人。
要不是蒙虎的斥候部隊先行趕到,通報了增援部隊即將到來的消息,彭勝就算時不時的能造出天火來,也無法擋住呂澤的進攻。
子午嶺上。
流民隊伍亂作一團,從山下傳來的震耳欲聾的秦軍將卒呼喊酣戰聲音,讓這些被秦軍打怕了的羌人狄人失魂落魄。
“秦人增援部隊上來了,我們頂不住了。”
“不要驚慌,秦狗的人數不會多,我們再衝殺一次,只要佔了兵造,秦狗就拿來我們沒辦法了。”一名呂澤的親信還在鼓舞着士氣,但他的話很顯然,能夠影響的人有限。
士氣此消彼漲。
被狂攻了數十天的彭勝等人,終於迎來了揚眉吐氣的一刻。
當看到熟悉的秦軍旗幟在視眼裡出現時,彭勝禁不住熱淚盈眶,這一刻,他就象是從生死邊緣走了一遭又回來一樣,在感到慶幸的同時,又有一種深深的想要復仇的快感。
“兄弟們,拿起你們親手打造的武器,我們殺敵去——!”
“大秦,大秦,殺!”
這一聲聲呼喊的聲音,在黑暗中匯成一股洪流,在兵造的每一個角落,喚醒着還有一口氣的秦軍將士。
“我們勝了!”在通往兵造的長階上,一堆倒伏的屍體中,慢慢的伸出一隻血肉模糊的手,他來回摸索着,將一柄斷刃持在手裡。
戰場上。
流民大部已經開始逃亡了。
這些只憑着一股子衝動燒殺搶劫的傢伙,在順境之時鬥志高昂,在逆境之時就是一盤散沙,就是呂澤,也無法讓這樣的一支烏合之衆重拾信心。
在呼喊了一陣沒有效果之後,呂澤也準備撤退了,且戰且退的呂澤及其親信從第一線退回,一路之上,除了亂鬨洪的流民之外,就是兩軍死亡將卒的屍體。
“頑抗者,殺,投降者,免死!”山下,蒙虎軍將士在齊聲叫喝,聽到秦軍的勸降,有不少心志不堅的流民開始跪倒於地,準備投降。
現在秦國對待俘虜的態度他們也清楚一二,一般來說只要不是十惡赦之徒,都能免於一死,當然,當了俘虜之後被押往苦寒之地作免費的苦力是必然的,但這也算不得什麼,至少還能有一口吃的不是。
“呃!”
呂澤驚慌失措,一腳踏空的他,倏然身體一緊,待低頭看去,卻見腹下殷紅一片,一柄污黑的殘刃插在了自己的腹部,而持刃的人,卻是一個滿面血污,一隻腳斷了的完全看不清楚面目的秦國工匠。
“啊,痛死我也。”呂澤大叫一聲,憤然一劍刺入地上敵人的胸口。
這一劍,迅速無比,準確度也高的驚人,被刺中的工匠身體只反覆的彈跳了幾下,就再沒有了聲息。
呂澤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在殺了敵人之後,他跌跌撞撞的朝前衝了幾步,然後一個不穩咕咚咚的滾落階下。
長階本來就呈三十度角上下,呂澤這一頭衝下滾落,立時就連一個圓球一樣,朝着人堆裡撞了過去,前面的逃亡流民不及提防,被呂澤撞的東倒西歪,其中有不耐蠻橫者,在被撞了之後也不管是誰,立時怒起一個大腳踩下,生生將呂澤腹部的斷刃又踩結實了好幾分。
本來,冬日裡衣衫增厚,呂澤吃的這一刺雖然中了要害,但要是善加包紮救治的話,也還能止血獲救,但在經歷了滾落踩踏這一變故之後,呂澤身上被幾十雙腳踏過,等到親信驚慌失措的扶起他時,這位流民中的悍將已經是出氣的多,進氣的少了。
呂澤身死於亂軍之中。
失去指揮的流民武裝在沮水和子午嶺一帶四散奔逃,這些習慣在山林中流竄的傢伙三、五一羣,不知方向的在荒野裡逃跑着,渾不知他們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秦嶺的夜晚。
就是野獸的天堂,在公元前200年冬天的時候,虎豹豺狼正統治着這片區域,對於這些飢餓的正想着食物在哪裡的動物來說,逃亡的流民們就是他們盯牢的最美味的食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