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內哭聲一片,雖然還很早,但已經有許多來賓前來弔唁,陸莘騰夫婦兩在前方招待着,陸莘透在後堂換衣服。
他不知道爲什麼要把這個動作做得很慢,也許他只是想靜一靜吧。
短短半年,爺爺奶奶相繼去世,老頭子走時,他愧疚難受,而奶奶走了,他至今還無法接受。
奶奶是凌晨5點鐘走的,昨夜,他守了她一夜,奶奶臨終前回光返照拉着他的手說:“本以爲老頭子走後,我會立馬跟着他去了,但我終究還是放下不下你,還是熬過來了,這一次,我也一定會熬過去的……”
她說她會熬過去的,但是最後她還是走了。
在病魔面前,人的力量終究薄弱,即便很想要活下去,恐怕也是難以遂願的。
那一瞬間他哭過,但到現在,他已經沒有眼淚了。
男人最傷心的時候不一定都要用眼淚來表達,而他想,奶奶也不喜歡看的他悲痛落淚的樣子。奶奶一直喜歡他比較堅強,從6歲開始他都是孤獨一人,遇事很少哭,奶奶知道她陪不了他多久,所以也希望看到他強大的樣子。
陸莘透把手錶卸下來,又從兜裡把手機取出來,按了關機鍵。這一刻就讓時間停止吧,他只想靜靜地陪伴他的奶奶,陪她走完她在人間的最後一程。
陸莘透出去了,站在最首位,和陸莘騰一起。
他的父母正從美國趕回來,還在飛機上,不過已經無所謂了,他們來不來與他都沒有多大關係的,奶奶走後,在陸家,本來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蔣媛青一家5口人,他是獨立的個體,他融入不了他們的世界,她也不打算融入進去。
很多人祭奠完之後,走過來朝他打招呼,勸慰他節哀,陸莘透冷冷淡淡地站着,並沒有聽進去。倒是身旁的陸莘騰,哭得眼睛都紅腫了,拉着賓客的手不住地哀嚎,彷彿多麼痛苦似的。
陸莘騰與奶奶能有多少感情呢,自小便移民國外,一年都回不來幾次,能有多少感情令他如此痛哭?
而陸莘透,他是奶奶的生命,奶奶是他的唯一!
陸莘透忽然有點厭煩陸莘騰做作樣子,又或者他其實是厭煩蔣媛青一家做作的樣子,他仰頭望着前方,忽然想,恐怕以後,他是要真正地從這個家分離出去了。
整個葬禮沉悶而悲傷,中午傅益穎來過一次,送了花圈過來和他握個手,簡單勸慰幾句就走了。她表現得比往日更冷淡。
陸莘透理解,這女人自尊心比較強,也許上一次也讓她傷到了吧,但是他一點也不在乎了。奶奶走後,他忽然把很多事情看得很淡,他不知道他這麼拼命爭取最後還是孤家寡人,有何意義?
直到傍晚,第一天喪禮即將結束時,邢琰琰和景辰才姍姍來遲。
當時賓客已經散得差不多了,甚至陸家的管家和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都已經準備清場之時,邢琰琰和景辰才匆忙進來。
她們剛下飛機就一路趕過來,花束都來不及買。
陸莘透看到邢琰琰跟着景辰一起出現,皺了皺眉頭,他忽然後悔把她叫回來了,也許他就不應該通知她的。
但奶奶臨終前確實提到過她。奶奶還是挺喜歡她的,因爲
奶奶直到他喜歡她,也特別希望他能夠如願。
邢琰琰和景辰拜過奶奶之後,走到他面前。
邢琰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才說:“請節哀。”
她對他好像也只有這一句話了,多餘的也說不出來。
他沒有迴應,表情還是淡淡的,倒是一旁的陸莘騰很熱情,主動與他們說話。
景辰在一旁勸慰陸莘騰,而邢琰琰只是靜靜地、專注地望着他。
他有點心煩,恰好管家走過來了,請示他是否要清場了。
這會兒已經太陽下山了,也很久不見有新的賓客過來了,於是他點頭同意管家的請示。他轉身走入後臺,邢琰琰跟着他。
景辰喚了一句:“陸總!”
他沒有迴應,一直往前走。
邢琰琰回頭對景辰低聲說了句,就跟在他身後了,而景辰還留在外面。
陸莘透走到沙發上坐下,低着頭,雙手捧住額頭。
邢琰琰走到他面前低聲說:“我知道你很難過。”
陸莘透不動。
邢琰琰走進一步說:“抱歉,這一段時間我一直在北京,沒能及時回來探望奶奶。”
陸莘透還是不動。
邢琰琰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她知道她此時說什麼話都是徒勞,他的傷心,外人都無法體會,因爲沒有他那樣的經歷,沒有他與奶奶那樣深厚的感情,都無法理解。此時此刻必定是陸莘透最最傷心最最難過的時候。
後堂很靜,以至於靈堂外的聲響清晰可聞,邢琰琰聽到陸莘騰激動地說:“爸,媽,你們終於回來了!”
而後是相擁,還有哭泣的聲音。
看來陸莘透的爸爸和後母回來了,從美國趕回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也不容易。
邢琰琰低聲說:“你爸爸他們回來了,你要出去見見他們嗎?”那幾個也是他的家人,他即便不喜歡他們,但是在這世上,他們也是他的家人。
然而陸莘透心裡不住地苦笑,蔣媛青他們回來了,他不僅得不到依靠,反而覺得更加悽苦了,從明天后天開始,他將看着那一家人演戲,而他是被排斥在外的,獨立的個體。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以後我們還是朋友,你不是孤獨的一人。”邢琰琰心軟勸說。
陸莘透還是一動不動。
她都看不出來他是怎麼了,到底是在掩飾流淚,還是隻是低頭沉思。
這時候景辰過來叫他們:“陸總,琰琰……”
他也許只是想告訴他們陸琪方、蔣媛青等人回來了吧,邢琰琰應了一聲,就要走出去,陸莘透忽然拉住她的手,把她拽回去,而後低頭抱住她的腰。
這個動作太曖 昧,他就埋首在她的腰處,邢琰琰覺得難以接受,更何況景辰在,就掙扎了一下,然而陸莘透一動不動,還是緊緊地抱着。
“陸莘透!”邢琰琰喚他,他不動,她掙扎,也掙不開,完全無奈了,只能無語地望向景辰。
景辰也有點驚訝,走上來幾步,喚了一聲:“陸總?”
陸莘透完全不動,彷彿沒聽到別人說話似的。
景辰皺了皺眉頭,正要有下一步動作之時,邢琰琰勸說:
“景辰,你出去吧,也許他只是想靜一靜,我陪陪他吧!”
景辰欲言又止,盯着陸莘透,又皺了皺眉。
邢琰琰安撫道:“我沒事的,你先出去吧!”
景辰依然盯着陸莘透沉默片刻,最後只好答應:“好吧,我就在外面等你!”
他出去了,多少對陸莘透的行爲不太放心吧,但陸莘透純心耍賴,此時又在殯儀館裡,他又不能拿他怎麼樣。
邢琰琰抱住陸莘透的頭,輕聲說:“你只是爲了做給景辰看嗎?”
陸莘透終於說話了,聲音沙啞低沉地哀求,居然有幾分可憐:“我只想讓你陪陪我,什麼也不說,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邢琰琰本來有幾分置氣的情緒,忽然被他這句話給軟化了。再堅強的男人也總有脆弱的時候,陸莘透就是這樣。
也許此時此刻他只是希望有一個他在乎的人,給他依靠一下吧,畢竟在親情、感情上,他已經一無所有了。
邢琰琰考慮了一下,最終說道:“好吧,我陪着你,希望你心裡舒服一些。”
陸莘透又更緊地抱住她,雙手扎着她的腰,不願意分離。
邢琰琰就靜靜地陪着他,不去理會外界的紛亂,也不理會別人的呼喊和勸說,一直陪着他直到他願意鬆開爲止。
…… ……
從殯儀館裡出來已經非常晚了,因爲他們下飛機時,是景辰提前叫自己的司機開車來機場接送的,邢琰琰只能跟着景辰的車回去。
她回市區內的小家裡。一路上司機在前開車,邢琰琰和景辰坐在後面,兩人都很安靜,似乎都有心事。
很久之後景辰望着邢琰琰,打量了一眼她的情緒,低聲說:“陸總沒事吧?”
邢琰琰有點頹廢,情緒不是很高,甚至雙眼無神,她淡淡地說:“沒事,可能只是那一刻比較脆弱。”
景辰嘆息一聲:“我理解他的心情,但……他顯然對你還沒有忘情。”
邢琰琰苦笑:“我沒想到他這麼執着,我到希望他儘快望了我,纔開啓新生活。他需要一個能夠真正給他支持和陪伴的愛人!”
“你不會再是了,對嗎?”景辰忽然問。
邢琰琰嘴角若有似無地勾起,沒有應答。她的雙目微轉,不知道定向何處,依然若有所思。
景辰慢慢伸手過來,尋到她的手掌,溫柔地握住,語氣亦溫柔且誠懇地說:“琰,我希望你好好考慮……你想要的事什麼,希望你能分得清楚……什麼是同情,什麼是愛。你應該遵從你現在的想法,你愛的是誰?”
邢琰琰心中震顫了一下,垂下眼簾,慢慢轉眸望着景辰握住她的手掌。
她能適應他的溫度,也能適應他的溫柔,但今天陸莘透的表現讓她對三個人之間有一番全新的看法。
邢琰琰望着景辰說:“景辰……我之前一直覺得陸莘透欠着我的,他10年前就欠着我,但是也許……我早已經虧欠他了。”
景辰的手指緊了緊:“你想怎麼做?”
“我還他一個人情!”
景辰一動不動,只是難過地望着她。
邢琰琰又說:“但是,只是還他一個人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