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素昔以爲自己會說恭維話去哄婆婆,不曾想小姑子奉承起來也這麼動聽,若是別的也就算了,唯獨這一句降服她二哥正中下懷,不由得驕傲道:“我也說了,咱們能辦到的,一定不叫卉兒受委屈。”
雨卉亦正色地說:“我會等一等的,我曉得子騁他不會一直是個養馬的,他是有抱負有理想的。”
佟未欣慰,頷首肯定,繼而喊上采薇,三人並肩回藤園去,半道上卻看到幾個老媽媽東張西望地行走着,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出大事”的焦慮,一見佟未三人,趕着聚攏過來。
“這是怎麼了?”佟未心裡一緊,她曉得這個家就是不讓她消停半刻。
一個老媽媽道:“柳姐姐喊我們來尋您呢,她正在莉園裡。原是宋家老太太帶着她家大姑奶奶找上門來了,死活要宋大奶奶回家去。她們徑直去找老夫人要人,老夫人想是鬆口了,已帶她們去莉園,似乎是宋大奶奶不肯回去,正鬧得僵。悅娘她忍不住替宋大奶奶辯白幾句,卻觸怒老夫人了。唉……這會子亂着呢,說也說不明白了,二奶奶趕緊過去瞧瞧吧。”
聞言,佟未心裡氣惱,因不想雨卉參與,便叫幾位老媽媽送她回去,自己則帶着采薇徑直趕往莉園,果見裡裡外外站滿了人,大嫂又如從前那般可憐地跪在地上,廳堂裡不見阿神不見楚楚,也沒看到柳媽媽。
“娘,宋老夫人。”佟未先禮貌,而後道,“這麼多人來,是爲了什麼?”
宋老太身旁的大女兒已挑着眼睛將佟未打量一番,繼而道:“這位就是容二奶奶了?二奶奶喲,咱們宋家的事情,是不是還沒到了讓容家插手的地步?我們家大奶奶好好地安胎,作甚非要在你們家,合着你們仗自己是侯門貴族,就以爲我們小門戶裡養不起一個人了?”
佟未心裡一嘆,怎地這樣一個姐姐,會有云峰那樣一個弟弟,同一個孃胎裡出來,竟是天壤的差別。
“姑奶奶說笑了。”佟未個子雖不高,可她從來挺直脊樑,形容便顯得修長,此刻更高高擡起了下巴,半分沒有要退讓的意思,“宋家的事情自然宋家說了算,什麼時候我們容家插手干預了?倒是您在這裡,想是要升堂理案一樣。宋大奶奶並非我們要留下來,我們也是受人之託。”一邊說着,一邊過去扶起來孟筱悅,將犀利冰冷地目光掃過衆人,讓那些丫頭們都害怕地垂下頭去。
“阿神呢?”佟未輕聲問了一句。
孟筱悅道:“柳媽媽和楚楚帶她躲起來,阿神說得很明白,除非她丈夫來接她,不然抵死不走的。”
佟未了然,才轉身,便聽那宋家大姑厲聲道:“二奶奶不必和我們耍嘴皮子,我們宋家雖不及你們,可也不至於在你面前卑躬屈膝的。如今我們只是要帶走我們家大奶奶回去養胎,您犯得着阻攔,這不是多管閒事嗎?”
佟未冷聲笑道:“姑奶奶這話說錯了,我再說一遍,留下你家大奶奶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受人之託。”
那宋老太太當真忍不住了,她也不和佟未理論,只尖酸地對馮梓君道:“如今這世道是變了,這屋子裡不聽我們說話,倒是那小的們嘰嘰喳喳個不休。如今的媳婦,那裡能趕上我們從前半分。若是從前,我婆婆一個眼神,我就嚇得跟什麼似的。如今這世道……唉。”
馮梓君尷尬地笑一笑,繼而瞪着佟未道:“這是別人家的事情,本不該我們管。阿神原是來養病的,如今好了就該讓她回家去。哪有自家媳婦跑別人家生養的道理,說出去宋家沒臉,我們家也沒道理。” шшш ●ttκa n ●¢O
佟未對婆婆的態度則軟幾分,笑道:“娘不必擔心,媳婦這裡並沒有要強迫阿神留下的意思。媳婦只是受雲峰兄弟的囑託,代他照顧阿神一段時日,雲峰不讓媳婦放人,媳婦不敢隨便叫人將阿神帶走。行軍打仗,將士之間最重一個‘義’字,若媳婦這裡違背與雲峰的約定,叫阿神讓隨便的人帶走,萬一有閃失,失的卻是二爺與雲峰的情義,這對誰都不好。”
那宋老太終究忍不住,衝着佟未道:“容二奶奶這話有趣得緊,誰是隨便的人?我這個婆婆,難道是隨便的人?”
佟未幽幽一笑,“老太太可曾聽我這麼說了?”
“你雖沒有指名道姓,可是……”宋老太太一時語塞,她女兒便在一邊尖聲道:“娘不要和她說什麼理由,我們來找自家的媳婦,不信還有人敢阻攔,就是說到天邊去,也沒道理。”
佟未不理會她,只問宋老太太:“老夫人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要回我兒媳婦,難道二奶奶還不肯?正如我女兒說的,你憑什麼阻攔我們?”宋老太這麼說着,底氣倒越發弱了。
佟未笑,看着宋家母女微笑,一直笑得她們渾身不自在,纔開口道:“本來不想讓老夫人和姑奶奶沒面子,如今你們既然要討一個說法,我也不必顧忌。雲峰兄弟送阿神來時便囑託我,倘若您來要人,沒得和我說,要,便是去找他,他鬆口了,我才能放人。我這裡和雲峰兄弟有過約定,但和老太太可什麼話都沒說,此刻我若依了您,便是對雲峰兄弟的失信。怎麼說你們母子姊弟是一家人,犯不着一家人說兩家話,叫我們外頭人看着糊塗。宋家既然是雲峰主家,不論如何我這個外人自然聽他的意思。正如我們容家,我家二爺不在,家裡家外便是我這個年輕媳婦做主。所以,容家我說了算,今日我不放阿神,也沒人敢再放,老太太還是不要再癡纏,浪費您的精神。”
宋老太聽得目瞪口呆,都不敢去看馮梓君,只怕一個不適當的臉色,叫她誤會自己諷刺她。這個容家二奶奶實在厲害,竟敢當着婆婆的面自己就封了當家人。
“老太太……”她女兒剛開口要找馮梓君理論,就被宋家老太太攔下來,她還是要顧忌兒子的,既然佟未這麼說,自己還是不要強來的好。遂道:“也罷,二奶奶既然樂意照顧,我那裡還落得清靜。只是別怪我沒把醜話說在前頭,我們宋家兩代單傳,阿神肚子裡就是宋家的命脈香火,若有一點閃失,容家再怎麼高貴,也賠不起了。”
說着拉着女兒和馮梓君告辭,卻也只不冷不熱地說一句:“老太太保重。”便拂袖而去。
如此,反是在場的丫頭老媽子們個個等着看之後的好戲,剛纔二奶奶那番話,可是撕了老夫人的臉面,都不帶打愣的。
“呵呵……”馮梓君果然冷笑一聲,手握得死緊,又將那幾枚戒指摩得“咯咯”直響。
孟筱悅立在佟未身後,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道:“和婆婆認個錯,剛纔你那些話說得太滿了。”
佟未卻不以爲然,她以沉默來應對婆婆。
馮梓君見佟未如此態度,心裡更涼了半截,又冷聲道:“好一個當家作主。”她扶着雲佩的手立起來,緩緩朝門外走,行至佟未身邊時,低聲道:“好媳婦,咱們慢慢來。”
這話,讓佟未心寒,可是今日自己若不這麼說,馮梓君一旦先發制人以一家之主的身份下令將阿神交回宋家,而後自己再與她爭得面紅耳赤,實則那樣的情境更叫人難堪。如今雖然馮梓君下不來面子,但不至於撕破臉皮那麼糟糕,自己日後多花些心思,婆婆那裡還是能說得通,再不行,就只好依靠丈夫了。
身後的人伴着唰唰的衣裙摩擦聲陸續離去,屋子裡很快只剩下佟未、孟氏和初菊、初蔓,那初蔓姑娘深呼一口氣對佟未豎起大拇哥道:“二奶奶這樣真叫人看着解氣,咱們莉園可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孽了,這個家還從沒有人敢這樣對老夫人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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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筱悅嗔她:“你們莫輕狂,趕緊請宋大奶奶和柳媽媽出來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