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采薇從外頭進來,對衆人道:“剛纔撞見陸管家,他說老夫人讓他派人去宣城接大奶奶來京,陸管家說沒見過大奶奶,且大奶奶也未必信他派去的人是咱們家的,所以想問小姐你要一個穩妥的丫頭跟着。因爲不好跟老夫人開口,就來找您了。”說着又嘀咕,“好奇怪,怎麼老夫人又想起來要接大奶奶了。”
周紅綃也怕馮梓君終日只見家人來佟未這裡湊熱鬧卻冷落她而生氣,便拉着雨卉等去老夫人面前應個卯。
衆人散去,何美琦坐在女兒身邊搖了頭笑:“你婆婆終究是聰明人,她是變着法兒要攆我走呢。本來,我一個親家母,家裡大宅大院的,何苦賴在女兒婆家不走。”
佟未安撫母親:“她大抵是見到穆穆就想起楚楚她們孃兒倆了,未必是這個心思,娘不要多想,您要走我還不肯呢。再者說,這裡是京城容府,又不是容家祖宅,您問問陸管家,這座宅子裡哪個說了算的?我娘來女兒家住住照顧孩子還不成嗎?”
何美琦笑道:“傻孩子,娘也不是埋怨你婆婆,這的確是個道理。按理說她好好的,本該她來照顧你的月子,你若在孃家自然另說,可你如今在婆家住着,娘還杵在這兒,就不合情理了。我也早打算過,她若哪一日開口,我也順着臺階下,走就走吧,不過她倒聰明,不做這個惡人,藉口接你嫂子回來照顧你,好請我回去。”
“等容許他大嫂來京的時候,我大概都出月子了,娘不回也得回了,您先別往這處想,好好在這裡陪着我好不好?娘,相公不在,我一遇見事兒就慌,有您在身邊,我踏實一點。”佟未嬌滴滴地纏着母親,儼然還是一個小女兒的模樣,“好歹等我出了月子,就算婆婆找我麻煩我也有力氣和她周旋呀。眼下您若回去,她萬一發難,我豈不是任人宰割?”
佟未話音剛落,何美琦尚沒來得及答應女兒,便聽見一個丫頭在門外問:“親家夫人在屋子裡嗎?”
采薇看了看佟未母女,便迎了出去,但見是雲想一個人過來了,笑道:“姐姐找我們老夫人有什麼事?”
雲想不冷不熱地說:“老夫人那裡商量如何過端陽,爺們都不在家,就想請親家夫人一道過去合計合計,是不是兩家一起過了,操辦起來也便宜。”
采薇將此話如是回稟,何美琦便只能暫離女兒,跟着雲想去了馮梓君的屋子,然二人才坐定,何美琦便開口笑了:“老夫人可是有話要與我講?怕是在未兒面前不方便吧。您該是知道的,先皇后逝世不久,咱們官宦人家可是要禁娛一年,這一年裡除了除夕春節跟着皇室過外,其他節日自家吃個飯就成了,又何來的操辦一說?”
馮梓君笑道:“親家母到底是聰明人,也好,咱們倒不必繞彎說話,累煞人。親家母,我這裡可是有件事想求您。”
“老夫人只管說,我們還有什麼客氣的?”何美琦神色泰然,她已然篤定,馮梓君是絕不會親自開口趕自己走的,看樣子的確是有求於人了。
“事情是這樣的,我那不爭氣的小兒子近日在京城做了一些小買賣,家裡倒還不指望他賺的來過日子,只是這孩子好不容易正經做一件事情,如今難得上了心思也做的不錯。我這做孃的總希望他能一好再好。親家母也是做孃的人,我這份心思,您能體會吧。”馮梓君將話說得很客氣,好像很怕一會兒開口會遭到親家回絕一樣。
何美琦從來心胸寬廣,她不會因爲馮梓君對女兒不甚好而心生記恨能幫不幫,頂好是替馮梓君完成一二心願,將來她念着自己的好,對女兒也諸多客氣一些。因笑道:“可憐天下父母心,我若不體諒老夫人的苦心,也白做一回娘了。雖說是親家,你我可不是老姊妹一樣的人,您有事儘管說。”
馮梓君尷尬地一笑,繼而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原來容謀離開京城前倒騰的是一家茶葉鋪子,賣得均是南方的上等好茶,因東西稀罕頗受京城權貴的追捧,如今生意一日比一日好,身爲老闆的容謀卻憑空消失了。陸管家頂了一陣子,但因之前的盈利握在容謀手上陸管家拿不到,而今的又不夠下一批進貨的週轉,便來問馮梓君拿示下。可馮梓君雖然有錢,但因旅途遙遠沒帶的多少現銀都給了兒子做本了,偏偏那些餘下的銀票均是杭城地方錢莊所有,京城無法兌現,供貨一方又只收現銀和京城票號的銀票,故而週轉不靈,無貨不能開業,正擔心要因此流失客源。馮梓君萬般無奈之下,只能開口向親家週轉了。
何美琦本以爲是什麼大事,原來到底還是爲了她寶貝的小兒子,如今小兒子連人影都不見,這做孃的還對他的生意如此上心,可見這疼愛不是一點半點了。自然借錢事小,欠一個人情事大,何美琦便一口答應了。
馮梓君見何美琦爽快,心裡着實鬆了口氣,因心情愉悅,便破天荒跟着親家一起來了媳婦兒屋子裡看孩子。但已與何美琦達成共識,二人對此事都絕口不提。
很快太陽西沉,這一日又進入了夜晚,京城大門即將合上的那一刻,兩個年輕男人從門外匆匆趕進來。雖然遭到了守城兵的埋怨,二人倒也不惱,只是一個對另一個道:“一路過來你都不聞不問,眼下都回到京城了,是不是該找一個人問問?”
那個膚色黝黑的少年沉默了一會兒,轉身跑向關門的守城兵,問道:“大哥,我們從外地來,這些日子京城可有大事情發生?”說罷遞上一塊碎銀子。
那守城兵士掂了掂銀子,似乎很滿意,便說道:“大事一大堆呢,先是說太子四月裡大婚,後來皇后重病了,說婚期延後,可皇后最後又薨了,太子殿下說要守孝三年,不娶不納,於是咱們芝麻官老百姓都要跟着禁娛一年,眼下的端陽節龍舟都不劃了,好沒意思。”
“不娶?不納?”那問話的少年,又沉默了。
繼而兩個男人在城門附近的客棧落腳休息,並沒有徑直去他們該去的地方。
但這一晚容府裡卻忙壞了,一直都很好照顧的小穆穆突然生病了,像是染了熱症一樣,整個小人燒得通紅,可這孩子卻乖巧得很,大人未必扛得住的難受下,竟不哭不鬧,只是靜靜地看着抱了她悄悄落淚的母親。
一家人自然都因爲孩子生病而被驚動了,大夫認爲是哪一個身體不好的人抱過孩子,致使嬰兒沾染,或者是孩子受了涼。馮梓君卻強調說纔出生的孩子若不是從孃胎裡帶的病,通常不易得病,認爲是孫女先天不好,又說這孩子生的時間太長,難免有些問題。
這讓佟未很是惱火,着急難過之下,沒忍住心頭的火便對着婆婆說:“您今日抱孩子時偏要把襁褓打開,說屋子裡暖和別裹得她那樣緊。可是您卻抱了孩子往窗下站,要借光亮看清楚她。那窗底下盡是冷風灌進來,孩子能不着涼嗎?若說是孃胎裡帶出來的,那前些日子怎麼都好好的,偏偏您今天抱過孩子了,她就病了?您不想想別的原因,倒把責任都推在我身上,難道我願意生她那麼久?”
“未兒,和誰說話呢?”何美琦總要出言呵斥一句,不然顯得佟家忒沒有家教,其實她也很想指責馮梓君的不是,苦於不好開口。
衆人都默默地沒有出聲,到底沒幾個有佟未這份膽量。其實佟未也不想指責婆婆,可就是看不慣她什麼事都往別人身上找毛病的樣子。佟未那裡早就先把自己罵了上百回,才忍不住來反駁婆婆的。
馮梓君被兒媳婦當着衆人的面慪一句,如何能下得來臺,她本是好心來看孫女,反落得如此不是,且親家母在一旁也有責怪自己的意思,更是意難平了,恨得說:“也罷,我與這孩子終究沒緣分,往後你這屋子我不來便是。當然你若覺得容家不適合你待着,大可以回孃家去。本來你丈夫就送了你回孃家,這一次回來也純粹是巧合,我可半句沒有強迫過。你還是早些回去好,免得將來你丈夫瞧見你委屈的模樣,又害我的諸多不是。上有天,下有地,中間是良心,大家摸着良心說話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