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玉的確沒有走遠,她只是無助地蹲在行宮外的牆根下,不曉得去什麼地方,亦害怕容靖若跟出來會找不到她。果然,不多久容靖便出來,可是真的又看到心上人,宋懷玉心裡翻江倒海不知該與他說些什麼。
“我送你回我家的宅子去,時辰不早,我也要趕回書院……”容靖努力平靜地說這些,可是越看懷玉楚楚可憐的模樣,越是語塞不能言。
“靖哥哥,你有心上人了,是不是?”見容靖不言語,懷玉如是反問,只是紅脣顫抖,似乎強忍着滿腹辛酸勾起的眼淚。
可容靖緊繃的肩膀反鬆弛下來,他伸手扶住懷玉,溫聲細氣地說:“到今天我才明白你的心情。好玉兒,你靖哥哥我不配受你這樣待我好。”
“她是誰?我認得麼?是哪家的小姐,還是平常老百姓家的女孩兒?靖哥哥,她是不是生得很好看?”懷玉哽咽着,顫抖着如是絮絮不休,終忍不住萬般情緒,哇一聲哭起來,撲在容靖胸前捶打,“靖哥哥,你真的不要懷玉了?你不要我了……”
若是從前,容靖定厭惡懷玉的糾纏不休,在遇見樑其方之前,他並不懂得什麼是情愛,根本無法理解懷玉對自己的一廂情願。到如今,他自己對其方有了一廂情願,才知道懷玉是如此的不容易。故而不會再向從前那樣推開她,躲着她,他可以不愛懷玉不要懷玉,但不能傷害她。
任何一個男人,都沒有資格打着“爲你好、不忍心”等等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傷害”一個真心待他但他卻不愛的女人。
這一點,容靖懂。
卻在此刻,行宮裡呼啦啦出來一行人,長琴被簇擁着出來,瞥見立在牆根下這一對人,恨恨道:“你怎麼還在這裡?你真以爲我不敢拿你怎麼樣?”
容靖壓着脾氣不想和長琴起爭執,便拉着懷玉要走。
長琴忽然冷笑:“你在也好,我要去找你哥哥,要和他說你的事,你若有興趣,大可旁聽。別回頭說我編排你。”
“你又要出什麼幺蛾子?”容靖恨極。
“靖哥哥,不要無禮。”懷玉雖不知這位公主和容靖到底有什麼怨仇,但深知長琴公主身份,容靖若冒犯,絕沒有好果子吃,遂伸手來想拉開容靖。
“別動!”可長琴突然驚呼,隨即撲向宋懷玉抓起她的手腕,眼睛裡似要冒出火,聲音卻微微發顫,“你……你這串金鈴鐺是哪裡來的?”
“一位我不認識的夫人給我的,因爲我撿了她的錢袋還給她……”懷玉莫名地看着長琴。
長琴含淚哽咽,“這是我的東西。”
“你的?”容靖以爲長琴故意找茬,卻見長琴輕輕捏起一串鈴鐺裡最大最精巧的那一隻,將內面朝上,夕陽一抹紅暈照來,折射出“長琴”二字。
容靖啞然。
凌雲書院,容翊兄弟、恆亦宸、長琴和宋懷玉靜默對坐,懷玉那串鈴鐺已經褪下,正被長琴緊緊捏在手裡,屋子極安靜,偶爾從她的手心裡能聽到細細的鈴音。
“我……我真的不知道她們去哪裡了。”懷玉怯怯地看了衆人一眼,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大事情,卻又無辜得緊。
長琴咬牙道:“這是我出生後就一直戴在身上的東西,母后離開那一年不見的,當時宮裡的嬤嬤宮女找了好久好久,直到趙嬤嬤說興許是母后帶走了,我纔不哭鬧。母后憑什麼隨隨便便給你這個陌生人?”
懷玉嚇得縮到了容靖的身後,容靖哼道:“你別張牙舞爪的,又不是懷玉偷來的。”
容翊起身到了懷玉面前,平靜地問她:“只是你撿錢袋,還錢袋這樣兩件簡單的事?”
懷玉搖頭:“那位夫人請我在茶館喝了茶,我們聊了些許時候,她問了我家裡,我見她面善,就說了我爹是哪一個,鈴鐺是分手時她給我的,說謝謝我拾金不昧。”
容翊聞言,看向恆亦宸,後者笑而點頭,悠悠道:“這樣就好辦了,至少皇后娘娘不會牴觸我們要將她找出來這件事,不然不會將鈴鐺給宋小姐。”
長琴卻道:“這東西只有我一人識得,母后怎知她會到我的面前?”
恆亦宸言:“大公主下江南求學,如今還有誰人不知?再或許,皇后早就見過我們也未可知。”
“但是!”容翊插話,“又可能是夫子那裡的事一早在皇后身上發生過,她亦身處險境,這才故意留下線索,讓我們能儘快找到她。”
“那母后直接來我的行宮找我不就好了,爲什麼要等我們找她?”長琴還是不理解。
容翊耐心解釋:“皇后若能來,自然會來。她不主動來找我們,一定有她不能言的苦衷。不論如何,昨日在夫子家裡的事,那位寧伊夫人一定會告知皇后。如今殺機四伏,皇后必須處處小心。她若暴露行跡,那躲在暗處欲圖取他性命的人,一定會開殺戮。”
“容翊!”長琴霍然站了起來,那盛氣凌人的模樣沒有了,換而是虔誠的懇求之態,“你幫我找到母后好不好?我要她平平安安,你答應過會幫我的。”
恆亦宸越過容翊的身體看長琴,眉頭微微一動,似乎品味出了不一般的情緒。
衆人散後,恆亦宸折回來道:“皇后撫養長琴五年,我姑母撫養了她十一年,但是她極不喜歡我姑母,反而對皇后念念不忘。容翊,你還記得你五歲前的事情嗎?”
“記得!”容翊頭也不擡,隨即幽幽地說,“你總是喜歡深究事情背後的緣故,做什麼要把事情看得那麼透?”
恆亦宸呵呵一笑:“我只是特別好奇,你答應長琴什麼了。”
日暮西沉,天黑了。籽如從外頭跑進來,對屋內的二人道:“公主她們來了。”
穆穆忙鬆開手,便見樑其方徑自躺下,籽如上來爲她掖好被子,便靜靜地立到小姐的身後。
須臾房門洞開,長琴見穆穆在,帶了幾分笑顏:“容姐姐自己的傷還需養,卻這樣盡心照顧樑其方。您千萬養好傷,不然容翊和容靖都要尋我的不是。”
“公主玩笑了。”穆穆扶着籽如的手站起來,笑道,“只是過來看看,正打算去徐夫人的屋子問候。其方還沒有醒,不如公主與我一起同往。”
長琴擡眉看一眼其方,見她無異狀,遂欣然答應,攜穆穆離去。
房門吱嘎一聲合上,其方的倏地睜開了眼,迷茫地望着團花錦簇的紗帳,一滴清淚。
安寢前,籽如替穆穆換了藥,欣喜於傷口癒合得快,說:“到底是給公主用的藥,這樣靈的。”但須臾又嘀咕,“小姐,爲什麼要樑姑娘裝病呢?萬一讓公主知道她醒過來了但裝着不醒,她會不會生氣啊?”
穆穆那裡正沉思什麼,半晌纔回答籽如:“我們自有我們的道理,籽如啊,千萬守口如瓶,別叫公主知道她醒了。”
“那小姐是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麼嗎?”籽如好奇。
穆穆搖頭,“那晚到底誰砸碎了藥碗,藥碗裡裝的又是什麼藥,只有公主一人知道了。其方只知道,是那一聲瓷碗碎裂的聲音喚醒了她。她當時還沒有力氣睜開眼,本想試着喊人,可只聽見公主在斥罵那些宮女,她就不敢出聲了。一直到人去屋空,才醒過來。”
“小姐,是公主要加害樑姑娘?”籽如聽得心裡發毛,湊到小姐面前低聲問。
穆穆順手摸到她的臉,堵住她的嘴說:“你說書的聽多了,渾猜呢。不許你再提這件事了,知道了沒有?不然萬一惹怒了公主,誰都沒好果子吃。”
籽如被小姐嚇到,連忙答應。就寢後她倒早早入夢,還輕輕打起了鼾,穆穆反一夜不眠,心事重重。
辰光匆匆而過,初四那一日傍晚,恆亦宸來了公主的行宮,因知他是受託來看其方的,長琴應付後便自行去休息,隨意他在後院走動。亦宸得知其方還未醒,不免覺得奇怪,因太醫那裡再問不出什麼,只能作罷。便順道探望徐夫人,此刻則來探望穆穆。
穆穆雖年長恆亦宸好幾歲,且身形修長,但因生得眉目婉約,纖秀柔美,再有恆亦宸少年老成,頎長俊偉,若不言二人有年歲上的差別,便也能將兩人看做兄妹。籽如奉了茶,便掩口而笑出來,與外頭這幾日混熟了的宮女說,“瞧瞧,這就叫郎才女貌。”
丫頭們閒來的一句玩笑話,不知能不能當真。
恆亦宸問過穆穆的傷口,得知癒合得很好,方安心,因說:“家父時常提起您,親如生生之女,鬧得忻兒不時還會吃醋。”
“多謝世叔惦記了,只是在杭城諸事繁雜來去匆匆,只有緣見過恆小姐一面,卻沒有好好領教世叔的指點,便這樣急匆匆來了金陵,實在辜負世叔對穆穆的拳拳憐愛之心。”穆穆含笑應答,落落大方,來金陵後與亦宸幾次見面算得上熟悉,但畢竟寄人籬下,穆穆還是端着侯門千金該有的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