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是染血的劍,身前有穿心的人,對面有兩個“纖纖弱質”,一個“被辱驚極暈去”,一個披頭散髮指着她哭喊控訴,四面涌來的護衛兵丁衙役們,所有的眼光都震驚、懷疑、憎惡、恐懼,齊齊向她襲來。
有那麼一瞬間,君珂自己都被對方精湛的演技給折服了——瞧姜郡主暈得多及時!瞧那侍女唱做念打俱佳,一番顛倒黑白的謊言,倉促間天衣無縫!
她低頭看看腳下少年,他的蒙面巾在跌落時已經脫落,露出蒼白容顏,臉上震驚至不可置信的神態還在,凝固如面具。那一劍十分狠辣精準,正是心臟位置,一攤鮮血在君珂腳下慢慢沉積,映出四面人衆生相。
“朱公子!”人們紛紛驚呼,君珂閉上眼,嘆氣——是的,都認識他。
武舉前五甲,凌雲院高材生,武門將軍世家之後,朱光。
“她撒謊!她撒謊!”被這一連串驚變給驚得呆住的向正儀終於反應了過來,怒極大呼,“明明是她殺的!是姜雲澤和朱光有姦情,被我撞破,她們就殺了朱光!”
她怒指那侍女,那侍女此刻全無剛纔殺人的凌厲狠辣之氣,面色蒼白,神情嬌弱,並不和向正儀爭辯,對她的指控只是垂淚不語,完全一副“你是公主你勢大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姿態。
衆人看看那兩人備受摧殘我見猶憐,再看看向正儀——一身酒氣,披頭散髮,抓刀拿劍,兇悍狠厲,再加上她以往我行我素的名聲,和最近對姜雲澤的傳爲笑談的逼迫,俱都默默搖頭。
你叫人想信你都難!
“你這……你這……”向正儀一轉眼看見衆人眼光,頓知指控無效,氣得渾身發抖,卻說不出一句惡毒的話,擡腳就對那侍女踢過去,“我殺了你——”
那侍女不閃不避,一副驚嚇得呆住不知動作的模樣,眼底卻閃過一絲竊喜。
“啪。”
一支手臂及時下沉,半空裡格住了她兇猛擡起的腿勢。
“你!”向正儀氣勢洶洶嚷了半聲,看見攔阻她的人的眼神,停住了。
“公主,誰是誰非何必在此處置辯?”君珂眼神裡的怒色已去,金光暗隱,看着地下的朱光,“難道不應該先救朱公子嗎?”
“朱公子已經被你們一劍穿心……死定了……天啊……太可怕了……”那侍女撲上前來,似乎要抱起朱光的身體,“你這惡毒的女人,明明一劍殺了他,還要……”
“砰。”
君珂一擡腳,便將她踢了出去。
那侍女乍然被踢,身子懸空,練武者自有久經鍛鍊的本能,下意識便要一個翻身自救,誰知此時被嬤嬤們護住的姜雲澤忽然微微呻吟,那侍女猛然一醒,做到一半的動作僵住,放任自己落了下來。
她原以爲自己要重重落地,正好給君珂再扣一個罪名,誰知她即將栽落的時候,忽然身子一輕一轉,最後還是腳跟落地站穩——君珂既然攔下向正儀對她出手,以免落人口實,怎麼會自己當真踢傷她?早已留了巧勁。
見她沒有施展出武功,君珂眼底閃過一絲可惜,那侍女站穩腳跟,立即又想撲過來,哭叫,“衆位官爺,你們就眼看着我們姜府,被人欺辱嗎?”
“真是口齒伶俐丫頭。”君珂冷笑,“不過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頭,又一直沒有靠近朱公子,怎麼知道他一劍穿心?這大晚上,燈光不顯,你認得心臟的位置?”
那侍女一呆。
“我要求先救朱公子,你在這裡唧唧歪歪一再攔阻,你又是什麼居心?”君珂上前扶起朱光,看着他的傷口,眼神一閃。
“你貓哭耗子假好心!”那侍女哭泣,“你殺了人,你還會救他?就算朱公子還有一分生機,到你手裡也是必死無疑!”
“哦?如果我能救活他呢?”
那侍女霍然擡頭,一時間連反駁都忘記了。
隨即她臉色便恢復了鎮定——那一劍穿心而過,大羅金仙也救不活!
燕京府、刑部、和九城兵馬司的人此刻都已經來齊,正面面相覷,心中猶豫,今晚命案牽扯的三家,一家是左相府邸、一家是正儀公主、一家是朱將軍府,竟然是一家都得罪不起,雖然被指殺人的是君珂,但神眼君珂最近也是炙手可熱,自身四品供奉,身後靠山雄厚,這要如何處置纔算得當?聽見君珂這一句,頓時一喜,燕京府一個推官立即道:“君姑娘,無論如何此刻你嫌疑最大,但如果朱公子醒來,誰是誰非自然立刻明瞭,姑娘也是燕京名醫,不妨立刻施救。”
刑部一個主事緩緩道:“只是姑娘還是待罪之身……”
“我隨你們去。”君珂坦然道,“但請各位,一定要讓柳杏林大夫予以施救,除了他,無人可救朱公子。”
“可以。”
“胡扯!混賬!”向正儀驀然衝了過來,“誰要帶走她?誰敢帶走她?她是冤枉的!冤枉的!”
“公主。”燕京府的推官和刑部主事齊齊施禮,“您不要爲難我們……”
“我也在這裡。”向正儀指着自己鼻子,“這兩個女人也指控我威逼她們,你們怎麼就衝着君珂去了?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今兒有種,連公主我一併逮了去,算你左相府的威風!就怕請進去了,你姜巍然一把老骨頭,不夠份量再請我們出來!”
燕京府和刑部的人面色尷尬,左相府裡那些叫嚷着要處置的人們立刻不敢言聲,向正儀份量確實重,重到姜雲澤也不敢對她動手,但這一根筋公主竟然忘記情敵對立,要和君珂一起坐牢,倒弄得所有人都下不來臺。
“公主,不要意氣用事。”一片死寂中君珂開了口,安慰地拍拍向正儀的手,“你進去了,我只怕更容易被人所趁,你得在外面爲我張羅,救治朱公子的事就請託你了,請一定要告訴杏林,好好治,不要偏心。”
她說到“偏心”兩個字的時候,語氣加重,向正儀一怔,下意識地重複:“偏心……”
隱在暗處那侍女,臉色忽然變了變,猶疑地看了一眼朱光的傷口。
幾個燕京府的人將朱光擡起,跟隨進入公主府邸,還有幾人立在原地,等候君珂,君珂隨意地拍拍手,走了過去,那幾人有點尷尬有點不安地道:“君供奉,這個……”
坦然將手伸出去,君珂道:“我有武功,你們戴鐐吧。”
衆人鬆了口氣,就差沒千恩萬謝地給君珂戴上鐐銬,這些人嘴上說得客氣,手上卻絲毫不敢放鬆,棗子粗的鎖鏈套了四五層,遠不是當初納蘭君讓意思意思套個細細鎖鏈可比。
君珂挑挑眉,心想和燕京真是八字不合,這來了沒多久,刑具都領教好幾回了。
她立在黑暗裡,微微揚頭,並無頹喪落魄之氣,向正儀有點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這少女乍逢大變,怎能有如此鎮定沉着。
她不知道,曾經剛穿越的君珂,也是個遇事慌亂頭腦空白的主,然而穿越一年多,經歷那許多欺詐陰謀和人心詭譎的君珂,已經漸漸明白,大變之前,慌亂於事無補,最快時機靜下心來,才能找到正確求生之路。
她必須有這樣的品質,因爲,敵人都有!
比如姜雲澤。
今晚對姜雲澤,應該也是意外事件,她卻能在須臾之間定計,可以說當她被逼出來見情郎時,已經對之後一切不利狀況做了推測,並進行了安排,一旦發現不對,立即毫不猶豫動手!
燕京居,大不易。
她得活下去,就得穩住自己。
君珂在燕京府衙役的圍擁之下,走出幾步,忽然回身,看隱在暗影裡的姜府人,看那眼神裡閃動疑惑和得意之色的侍女。
那侍女一擡眼,迎上她目光,頓時心中一震——那樣的目光裡,並無憤怒痛恨之色,反而有淡淡的憐憫、嘲弄、輕蔑和冷漠。
這不該是一個被冤枉指控殺人的人的眼神。
這似乎是一個萬事底定在心,掌握着翻盤的真相,在帷幄之中從容運籌,等着看自以爲是的敵人最終笑話的勝利者的眼神。
那侍女的心,砰砰跳了起來,忍不住又對被搬走的朱光看了一眼。
那一劍……是穿了心……是穿了心嗎?
對面,君珂突然擡起手,重重疊疊的鐐銬聲響裡,她哈哈一笑,將手背對自己心口,捶了捶。
這一錘鎖鏈交擊聲音清越,響在寂靜裡,別人還不覺得什麼,那侍女卻渾身一震,面色慘白。
君珂一捶之後,一言不發轉身便走,笑聲猶自在夜空迴盪,人人莫名其妙,以爲她氣成失心瘋。
在她身後,卻有隱在暗影裡的兩個人,相互交換了意味深長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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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事出突然,燕京府刑部九城兵馬司來人卻又極快,導致君珂被帶走之後,京中各處纔得到消息,最先趕過來的是納蘭述,但是也已經遲了一步。
納蘭述今晚原本是得了戚真思的通知,準備回去看安排在外的堯羽衛回報的各類信息的,聽說這事後,兩人連密報暗匣都沒來得及打開,當即匆匆趕來,到了公主府,見隔壁姜府已經恢復平靜,向公主府卻還燈火通明,等着柳杏林。
納蘭述臉色陰沉,卻沒有責怪向正儀,只說柳杏林不擅騎馬,速速派人去接,誰知接的人剛出門,就聽見蹄聲答答,轉頭一看,夜風裡,一人披頭散髮,穿了件幾近透明的睡袍模樣的家常衣服,策馬狂奔而來。
初夏夜風將那人沒扣好的衣襟掀起,隱約白色胸膛一閃一現……
納蘭述和向正儀目瞪口呆地看着——柳杏林出身醫學世家,自幼庭訓嚴厲,向來衣食住行都十分有規矩,肉不方不食,衣不整不見客,燕京人見慣他衣冠楚楚一絲不苟,哪裡見過如此夜風中半裸奔的風情?
柳杏林幾乎是在公主府門口滾下馬的,他一下來向正儀便是一聲驚呼——柳杏林褲襠裡,鮮血淋淋。
這位沒學過騎馬的世家公子,聽說君珂出事後,立即從牀上爬起,隨便披了件衣服,從後院馬廄裡隨便牽了一匹馬向外便奔,那馬沒有裝馬鞍,他也不知道,等他下馬,臀部和大腿早已被磨得鮮血淋淋。
柳杏林卻好像完全沒有感覺,連見禮都沒有,抓着藥箱一步跨進內堂,“人呢?人呢?”
“等等!”向正儀一把抓住他,把君珂的交代複述了一遍。
柳杏林怔了怔,想了想,眼底爆出喜色,趕緊進了朱光所在的廂房,一邊不客氣地將所有看守的人都攆出了室外,一邊砰一聲關上了房門。
一夜難熬的等待,朱將軍府也來了人,都在廳堂等着,納蘭述對戚真思招了招手,兩人走到一邊。
“看好那邊的動靜。”納蘭述對姜府方向努了努嘴,“有什麼花招,不要攔,儘管讓她們去做。”
“嗯。”
“另外,把剩下所有在京的人都抽去保護小珂。絕不能讓她有一絲閃失。”
“府裡不留幾個?”
“適當留人,府裡機關無數,輕易也進不去人。”
“是。”
“我和朱將軍府的人談談。”納蘭述嘆口氣,“總得他們配合纔好。”
“朱光……?”
“我剛纔進去看過了。”納蘭述答非所問,神情凝重,“希望柳杏林足夠聰明,明白小珂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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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述和戚真思對話的同時,一牆之隔,姜府內院,也有人在低低對話。
“你那一劍穿心而過,我看得明白,朱光萬無生理。”
“可是……假如,真的是偏心呢?”
“偏心?”那人微微沉吟,“世上當真有心生偏了的人?”
“婢子沒見過,可是婢子也聽說過,前朝就有一位偏心人,心生在另一邊,戰場上被長矛穿心而過,卻最終活了下來。”
“如果真是這樣……”那人微微嘆息,“寒蕊,那可真是你我運氣不佳。”
“婢子辦事不力,請小姐責罰!”
“這也怪不得你……我再想想辦法……”
“小姐!此刻時機緊迫,燕京神醫足可生死人而肉白骨,朱光一旦被救活,咱們誰也沒有活路!”
“嗯……那你看呢?”
“朱光如果死了,自然最好,如果真的救活了——”寒蕊聲音凌厲,“婢子也只好讓他,再死一次!”
室內一陣沉默,瑞腦香的淡淡香氣,迤邐開來。
半晌有人輕輕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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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似乎很漫長,無數府邸都在最合適的時機接到了相關的信息,那些雕欄玉砌、寶殿熏籠、屏風水榭、玉枕花臺,各處都有人,在對這個轟動燕京的消息,進行着屬於自己的動作。
“崇仁宮立刻向陛下請旨,九門封禁,非御書房親筆諭旨,任何人不得擅動一兵一卒。”納蘭君讓本來就沒睡,此刻自然更不會睡,“朱家原本就和向家有點過節。當年向帥之死,一直有說法暗指是朱將軍出賣,只是沒有得到證實,也瞞着正儀公主。如今朱光在正儀這裡被刺,萬一救不回來,朱家怕是要鬧。朱家掌握京畿大營軍權,向家對各地駐軍有影響力,到時候一旦鬧起來,我大燕就得面臨分崩之勢!”
納蘭君讓眼神深思,原本聽見這消息的第一反應,是陛下的手筆,想要給君珂找點麻煩,或許也有沈相的助力,但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只怕也在陛下料想之外。
不得不說,姜家的那位郡主,實在是太厲害了!
“眼看着陛下有心整頓武力,提拔武將,抑制朝廷目前重文輕武態勢,就來了這一出,可把文官派系樂死,正好坐山觀虎鬥。”崇仁宮一位謀士嘆息。
納蘭君讓眼神一閃,卻沒有就此說什麼,又道:“着五百精幹護衛,立即去燕京府,看守好人犯君珂;以保護姜府爲名,也着五百護衛,去姜府護衛,不過,”他淡淡道,“無需看守過緊,明白?”
“是。”
沈相府又是一番模樣,和燈火通明的那幾處府邸不同,沈相府永遠都是半明半暗,書房裡一燈如豆,燈下纖長的手指,輕輕玩弄着一方玉檀板,手指比玉更白,指甲敲擊檀板發出的清脆聲音,暗夜裡有節奏地微響。
“那邊人都走了是嗎?”
“是的。”
“那你們出發吧,一半人去機關並恢復機關,一半人吸引剩下人等注意力,再選一個最靈巧最擅長移形換物的,把東西給換掉。”
“是。”
“只有兩個時辰,完不成寧可放棄,也絕不能讓那羣精明的鳥兒發覺。”
“是,都是屬下們不力,不能很好地控制堯國消息……屬下們此次一定全力以赴。”
“鳥兒們太精明能幹,這也怪不得你們。但此次不能再失敗,否則前功盡棄,去吧,別讓我失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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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燕京無眠,天快亮的時候,那扇緊閉的門打開了,柳杏林疲乏地走了出來。
所有人都圍了上去,朱家人奔在最前面。
“怎麼樣?”
柳杏林眼神深思,“幸不辱命。”
朱家人舒出一口長氣,垂下眼睫,納蘭述歡喜地道:“柳大夫幸苦,朱公子現在能說話嗎?”
“不能。”柳杏林斷然拒絕,“朱公子傷勢過重,還在昏迷。一兩天之內不能進食和說話,也不能被人打擾,朱府的人進去看過了,就請立刻出來,之後除了我,請任何人不要進入他養傷的內室。”
“行。”納蘭述十分乾脆,朱家人也沒有異議,卻道要在此地等候兒子醒來,當下向正儀安排了宿處,等候了一夜的人各自去休息。
人都走了,柳杏林關了門進去,在靠門的椅子上坐下來,支住額頭,深深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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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珂在燕京府的牢房裡,沒有受什麼苛待,只是被看守得很緊,更有意思的是,每隔一段時辰,都有新的人加入對她的“看守”。
“崇仁宮護衛奉命前來看守人犯。”
“沈相府派人來,打聽人犯如何?”
“韋國公府問燕京府人手可夠?需要府中護衛幫忙嗎?”
“流花許氏來給君姑娘送飯。”
“冀北睿郡王說,府裡地方小,人多,睡不下,請燕京府幫忙安排牀位?
啊?沒有,那沒關係,我們今晚先在府裡打地鋪,明天等燕京府安排。”
“……”
燕京府衙役面面相覷,一個晚上來客爆滿,最後當真就在院子裡打地鋪。
君珂那間牢房外,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別說大活人,一隻蒼蠅也偷渡不進去,君珂想要自由呼吸,還得爬到牢房最上層纔能有新鮮空氣。
她也就真的爬到了牢房最上層,腿盤住柵欄,倒掛而下——這是和戚蝙蝠學的。
這麼一掛,君珂正準備在鬧哄哄的牢房裡閉閉眼睛,等明天的消息,心裡雖然亂糟糟地壓着憤懣和怒意,可她還是覺得,要和那羣燕京大神們學習,看沈夢沉納蘭君讓納蘭述他們,無論各人什麼性格,她幾時見過他們真正無措,失去方寸?
燕京居,大不易,現在住到了牢房裡,也算此生未可多得之新體驗,她該做的事已經做過,撒下的種子,自然有人知道灑水培育,下面的事,隨遇而安,靜觀後效吧。
君珂剛剛準備閉上眼睛,忽然看見牆面上也有一個蝙蝠似的影子。
她怔了怔,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那是個人影,盤踞在不遠處府堂的柱子上。
燕京府大牢的格局很有點古怪,半截在地下半截在地上,也就是說,牢房的上端是在地面,要想出牢房得走地道,當君珂爬到了上端,也就接近了地面,只不過上端都是鐵製柵欄,擠不過一隻小貓,只起到光線透入的作用。
從前方地面建築上,是能看見隔牆的府衙大牢的,但也只有爬到柱子上才能看見,而且要想接近重兵看守的大牢,也是不能的。
不過那個大蝙蝠,沒打算接近,更沒打算在衆目睽睽之下探監。
他爬在柱子上,瀟灑地東望西望,一堆人圍在柱子底下,哀求。
“郡王,這是燕京府衙重地,這柱子……不能爬,不能爬!”這是正色以告的。
“郡王,底下有茶水點心,府丞大人準備親自和您商討下案情,你先下來如何?”這是美食相誘的。
“郡王,皇太孫據說等下要親自來詢問案情,您是不是先下來準備迎接,以免失儀?”這是拿強權試圖相壓的。
上頭那個人,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施施然道:“本王聽說燕京府的牢造得很好,多年來從無一起成功越獄。本王來燕京前,父王便交代本王請教下燕京府大牢的構造心得。不想你們居然這麼小氣,不肯告訴我,又不讓我進去,我只好爬高點,自己看了。”
他趕蒼蠅一般揮揮手,閒閒散散地道:“行了,別圍着了,搞得我覺得我像被一羣熊瞎子圍住的獵物一樣,該做啥做啥去,上頭好,敞亮、乾淨、看得遠,我滿意了自然會下來。”
燕京府一羣推官主事衙役們無奈,個個有公務在身,也實在沒時間和這位小爺纏磨,只好散開,剛一散開,那邊郡王殿下一擡手,手中忽然多了個精緻的彈弓一樣的東西,擡手一射。
“啪。”
一個圓溜溜的東西呼嘯着飛入君珂牢房的窗口。
衙役們大驚失色,大呼:“郡王劫獄!”
“吵什麼。”納蘭述在上頭揮手,“我給小珂送手紙,而已!”
倒掛在窗口抓緊時間練功的君珂,眼看那東西呼嘯而來,手一擡抓住,原來是個石子,外面包着一張紙,還裹着一截炭筆。
君珂就着外面燈火一看,忍不住撲哧一笑。
紙條上寥寥幾筆,畫着兩個人物,一人站着,雙手負在身後,仰首向天,一人屈身彎膝,抱住站着那人的腿,將臉貼在他腿上,一臉懺悔,熱淚橫流。
兩個人物都畫得極其簡練,容貌服飾一概沒有,但姿態十分傳神。簡單幾筆,那站着的人鼻孔朝天的傲然姿態,和蹲着的人涕淚交流的懺悔神情,便躍然紙上。
兩人五官神情都是空白,卻有兩個大大的問號,各自打在腦袋上。
君珂笑了一陣,搖頭,心想某人真是小心眼啊小心眼,真是記仇啊記仇,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記着秋後算賬。
不過她隨即便斂了笑容——納蘭述未必是真記仇,記仇也不會在這時辰,他是怕她心情鬱悶鑽牛角尖,故意找事讓她分散注意力吧?
微微嘆息一聲,又忍不住一笑,原本是很鬱悶憤怒的,此刻卻不由不爲這樣細膩不言的心思而微微放開,君珂拿起那截炭筆,認認真真在昂頭的那個小人腦袋裡填:“納蘭述”;在ORZ熱淚橫飛認罪的小人腦袋裡填:“君珂”。
填完後原樣包好,把炭筆留下,一擡手擲了回去。
彈丸飛了出來,那邊納蘭述早在那等着,展開一看,神情滿意,眉眼花花。
底下一窩蜂的衙役又奔來緊張,納蘭述怒目,“看什麼看!小珂要的菜單!”
衙役無語,悻悻離去——人傢什麼都沒做,石子拋來拋去不犯法吧?
納蘭述抓着個炭筆,取出張紙,匆匆又畫了幾筆,依樣擲回去。
君珂接了,展開一看,紙上是個刺毛亂飛的荊條,旁邊一個小人雙手叉腰橫眉豎目。
君珂發了陣傻,這纔想起自己半途夭折的“負荊請罪”,趕緊唰唰幾筆,畫了只狼牙棒。
下次我背狼牙棒!保證不掉刺!
這回郡王似乎滿意了,石子投回來,漫畫換了主題,一個小人正抓着個和尚暴打。中間一個觀戰的梳髻的少女。納蘭述在那少女身上寫“君珂”,畫她姿態欲待擡腳,卻看不出奔向誰,然後又是一個大大的問號。
醋罈子!君珂在肚子裡罵一聲,這吃的哪門子飛醋喲。
她在和尚腳下,畫了個蓮臺,在納蘭述頭上,頂了個王冠,在那個君珂身前身後,畫了長長的道路,道路盡頭隱約似有三個人影,於是君珂那一擡腳,就變成了人在路上,路在天邊。
石子擲了回去,過一會兒又回來,圖已經改了,和尚的蓮臺依舊,納蘭述的王冠捧在了他自己的手裡,他已經放棄了暴打和尚,捧着王冠,追着道路上的君珂。
君珂抿脣笑一笑,拿起炭筆,唰唰地改。
她低頭的姿態有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黎明的曙光從鐵柵欄的縫隙射進來,給她一個靜而從容的剪影,不知何時,內心的煩躁和委屈,在炭筆落紙的沙沙聲裡、在展開小畫的微笑裡、在開動腦筋作畫回覆的思考裡、在包着畫兒的小石頭的飛來飛去裡,一點點淡化、隱沒、消失,直至化爲她脣角揮不去的淺淺笑容。
這一夜大牢上空飛翔的石子。
這一夜畫在畫裡,落在紙上、寫在心裡的,所有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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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也便過了,從公主府裡的傳出的消息,朱光的狀態越來越好,比預計提前醒來,精神不錯、要粥湯喝了、能開口了、柳大夫宣佈可以接待客人了、天將晚的時候,正儀公主得意洋洋從府中出來,高聲大嗓地道:“去請燕京府來!”
她派出去請人的侍女,特意從姜家門口過,馬蹄後揚起的塵土,潑了姜家滿大門。
姜家一直沒有動靜,安穩得彷彿一切和他家無關。
天將黑的時候,燕京府推官主事來了一羣,急匆匆地進了公主府。
柳杏林說朱公子畢竟傷重,不能接待太多人,除柳杏林在場外,只能允許一個人進去詢問,當下燕京府便只進去了一個案頭嫺熟的老吏。
朱光養傷不能喧囂,向正儀無父無母,身邊也全是女子伺候,整座府里人很少,便給朱光安排了最爲僻靜的一座獨院。
因爲男女有別,只臨時請了幾個男僕伺候,朱家倒是帶來幾個人伺候,卻也是朱光常用的貼身侍女,都沒有武功。
夜色漸漸沉沒,似一塊幕布沉沉罩在皇城上空,這是個無星無月的夜。
白天伺候朱光的人,此刻都已經倦極而眠,柳杏林累了一天,也蜷縮在屋門口的軟榻上睡了。
卻有一道黑影,無聲無息自牆頭掠過,夜色裡身形輕如鴻羽,落在了公主府的牆頭。
公主府沉沉無聲,一些女護衛恪盡職守地在巡邏,那人似乎十分審慎,在牆頭上等了半晌,等到護衛巡邏的一個空隙,才從牆頭閃下,一步一看,慢慢接近朱光休養的那個院子。
她走了一截,正要接近那院牆,突然警惕地停住,伏身於草叢,過了一會兒,一隊不提燈,着薄底快靴,行跡詭秘的護衛,從她面前快速行過。
“公主她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巡視護衛就巡視唄,在自己府裡也偷偷摸摸的,還要咱們換鞋。”有個護衛唧唧噥噥地道,“做啥呢這是?”
“噤聲!”另一人立即低聲道,“公主說這叫外鬆內緊,謹防小人。主子們的主意,你瞎猜啥,照着做便是了!”
草叢裡,那個人影,伏得更低了些,眼神裡閃過一絲詭譎的光。
小姐說得不錯,果然公主府有詐,看似毫無防備,其實步步驚心,這麼小心保護着,看來朱光真的醒了。
眼神裡掠過一絲狠厲之色,那人的氣息卻越發下沉而小心。
一定要慎之又慎,出不得一分差錯,否則便得連累小姐!
氣息這麼一沉的時候,那人忽然覺得咽喉一緊,然而那感覺隨即消逝,她也沒在意。
又等了一陣,護衛巡過,四面無聲,那人比先前更小心地起身,一路不驚草葉,落足無聲,身影如黑色流光,輕輕越過了朱光所在小院的牆頭。
她在牆頭略一打量,果然發覺院子四角隱約伏着人影,心中關於朱光果然活着的猜想進一步得到證實,無聲冷笑,順着圍牆飛快行走一圈,每到一個護衛角,便彈出一枚制錢。
制錢無聲無息打入那些護衛的穴道,半個時辰後會自然滾落,地上落枚制錢是很正常的事,誰也不容易想到這是制人穴道的暗器。
解決完護衛,這人又仔細觀察,確定四面確實沒有暗樁之後,才輕輕飄落在地。
小院門口,柳杏林熟睡着。
來人知道他沒武功,毫無顧忌地從他身邊過,經過他時眼神裡兇光一閃,但終究收斂住了,覺得此時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
她直奔室內,兩個大丫鬟在榻邊打盹,月光自窗縫透進來,濛濛射在榻上一動不動的人身上,四面光線闇昧,像蒙了一層灰。
那人腳步踏碎灰白的月色,直奔榻前,人還未到,手指一動,一枚黑色藥丸已經落在掌心。
牀上的人一動不動,被子拉到鼻子下。
那人一個箭步上前,掀開被子,手指一端牀上人的下巴,咔嚓一聲卸掉下巴,將藥丸彈入,隨即一拍下頜復位,三個動作乾淨利落,眼看那藥丸進嘴,她不禁滿意一笑。
然而這一笑,笑到一半突然凝固。
剛纔那下巴,怎麼那麼冰冷……
背後忽然一冷,渾身汗毛都似在瞬間一炸,一種彷彿被無數森冷目光盯死的感覺,令她渾身僵硬,血液都似凝固。
四面靜悄悄,沒有一點動靜,她僵硬地迴轉頭,然後渾身一顫。
不知何時。
門口打盹的柳杏林,正肅然端坐,看着她。
榻邊兩個睡死的大丫鬟,擡起頭目光憎恨,盯着她。
門口,幾個面無表情的大漢,雙手抱胸,瞧着她。
窗口,幾個睡意惺忪的少年,趴在窗臺,對着她。
頭頂、門邊、牀側、簾後,每個可以站人的地方,都有人無聲站在黑暗和陰影裡,一聲不出,仿若鬼魅般,站成了一片幢幢的黑影,用一種表情一種眼神,圍觀她。
這種鬼氣森森的感覺,比乍然燈亮陷阱突現還要令人驚怖。
衆人目光匯聚之處,那女子面色死灰,忽然擡起手來。
衆人都露出戒備之色,等着她拼死一搏。
“咔咔。”兩聲微響,那平平無奇的短榻榻身,忽然彈出兩根木條,正擊在她膝窩,擊得她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掌心裡一枚黑色藥丸,也骨碌碌滾落。
立即有幾名護衛上來,將她制住。
“來了嗎?”一片寂靜裡,有人悠然穿堂入室而來,衣袍拂過這初夏夜露,留一路淡淡水木香,他含笑看過來的眼神親切,彷彿當真便是殷勤待客的主人。
親切的納蘭述,一路親切地過來,俯身看了看那女子,正是前夜指控君珂殺人的姜雲澤的侍女,這女子並無畏懼之色,眼神裡泛出必死的決然,毫不退讓地狠狠盯着他。
“來了啊?吃過了嗎?心情好嗎?”納蘭述就像好客的主人,微笑問了三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那侍女一愣,原以爲面對的是嚴刑逼問,她早已做好心理準備,誰知道睿郡王玩的這是哪一齣?
“沒吃就多吃點,別餓着肚子上路,朱公子在黃泉路上等着你,你不吃飽點,怎麼逃得過他?總不能死了一次,再死一次啊。”
那侍女一驚,霍然回頭,牀上的被褥已經掀開,有人將朱光扶起,那人冷冷地睡在冷月光裡,臉向着她,嘴半張,眼瞪直,死不瞑目,臉上臨死前震驚的表情,在經過一天一夜的肌肉僵化扭曲之後,化爲一種怪誕的神情,像是哭泣,又像是在惡毒的譏笑。
月光裡,那人冷冷地笑着……
侍女發出一聲失魂奪魄的尖叫,一灘泥般地軟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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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回到半個時辰前,侍女寒蕊,剛剛出了姜府往公主府去的那個時辰。
姜府後院姜雲澤的閨房裡,有人未睡,幽幽燈火下托腮沉思。
燈光映着她雲鬢花鈿,夜深,她未卸妝。
似乎在沉思,似乎又在靜靜聽着隔壁的動靜,幾個親信侍女,大氣不敢出地伺候在一邊。
她忽然問:“寒蕊出去多久了?”
“回郡主,一刻鐘。”
“可順利?”
“對府沒有動靜,應當順利。”
她沉默了一下,又問:“柳杏林可曾出府?”
“自跨進公主府後,就未曾出府。”
“今日我讓人找的那個重病患者去醫館求醫,他也未出?”
“是的,醫館來人去公主府報知柳杏林,柳大夫說這邊病人還未脫離危險,讓那邊等等。”
“當時柳大夫氣色神情如何?”
侍女猶疑了一下,道:“似乎……精神不振。”
又是一陣沉默,半晌那侍女小心翼翼道:“郡主,您放心,寒蕊是受過您大恩的,就算那邊這次是計,就算她真中了計,也斷不會牽連到郡主您身上……”
“寒蕊出現在那裡,不牽連,也是牽連。”姜雲澤淡淡道。隨即起身,道:“給我更衣。”
“這麼晚了,小姐您要去哪裡?”
姜雲澤聽着隔壁府中沒有動靜的動靜,脣角浮現一絲淡而冷的笑意。
“我去……翻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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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這邊全盤陷阱等人自投羅網,姜府那邊,西北角一個小門無聲無息開了,一乘四人軟轎,悄悄擡出了門,沒入夜色中。
一刻鐘後,距離兩府不遠的燕京府,鳴冤鼓被人重重敲響!
“姜左相府明映郡主,爲侍女誣告他人事,特來鳴冤告訴!”
夜色裡鼓聲沉雄,聲聲傳入重重府衙深處,驚得打瞌睡的衙役急忙衝出門查看,便見幾位侍女淚流滿面,扶着一個戴帷幕的女子,那女子正艱難地手持鼓槌,使出全身力氣敲鼓,她身姿纖細,輕弱似可被風捲去,寬大的深紫衣袖卷落,露出的一截手腕白而細瘦,讓人擔心那鼓槌過重,會將這嬌女傷折。
衙役不敢怠慢,趕緊將姜郡主請入府衙,連夜請來燕京府丞,自然不能讓千金之女過堂,忙將姜郡主請入內堂。
這邊剛請入內堂沒多久,還不知道郡主在內室裡和府丞告了什麼,那邊鳴冤鼓,再次被重重敲響!
“正儀公主向正儀,爲姜左相府明映郡主指使侍女殺人並誣告事,特來鳴冤告訴!”
一夜之內,兩位帝京天之嬌女親來鳴冤擊鼓,燕京府頭都大了,只好再大開正門迎接向正儀,向正儀大步而入,手中拎着被卸了下巴的寒蕊,往地上一摜,冷聲道:“府丞大人!昨夜這侍女指控我和君珂合夥謀殺朱光,你當時在場是不?實則是這侍女,殺朱光在前,試圖滅口於後!今夜她潛入我府中,意圖將朱光滅口,被我抓個正着!人證俱在,無可辯駁!府丞大人,麻煩你立即點起衙役,前往左相府,將那縱使惡婢殺人還意圖栽贓的女人,捉拿歸案!”
向正儀自認爲這番話言簡意賅,人證俱全,沒有什麼好再囉嗦的,誰知對面府丞大人張口結舌半晌,吃吃道:“公主……怕是有誤會吧……”
“嗯?”向正儀眉一豎,拎起手中寒蕊,“這個女人出現在我府中,再次下手害朱光,此事朱家、睿郡王、柳大夫、我府中人都親眼所見,人證都帶來了,難道你質疑我在作假?”
“不敢不敢,此女有罪是必然的……”府丞連連點頭,“不過……”
“那就速速點人去捉拿姜雲澤!寒蕊不過一個侍女,和我等無冤無仇,沒有主子指使,怎麼能有如此毒計!”
“公主你誤會了吧?說姜郡主指使?這,這怎麼可能?”
“不是她能是誰?”向正儀不耐煩地將府丞一推,“哎呀別囉嗦了,等下我自然讓這女人給你證據!現在速速去傳姜雲澤。別給她跑了!”
“這……”
“不勞公主擔心,我已經在這裡了。”
驀然一聲帶笑回答,驚得衆人擡頭,隨即便見內室簾子一掀,一個戴着珍珠帷幕的紫衣少女,緩步出來。
向正儀呆了一呆,她認得姜雲澤的聲音,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先一步到了府衙,一邊想姜府已經被圍她怎麼出來的?一邊冷笑道:“你在?好極!許是做賊心虛,自己先來認罪了?”
姜雲澤笑而不語,施施然在堂中找了個位置坐下,向正儀看她還是那副高貴冷豔做派,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怒而戟指,“府丞大人,你要包庇罪人嗎?
爲什麼還待她如上賓?”
“公主。”魏府丞一邊暗暗叫苦,一邊抹汗,“這個……因爲……”
“因爲我不是罪人,我是證人。”姜雲澤緩緩整了整衣袖,姿態自如,珍珠帷幕光影動盪,她的眼神卻凝定森冷,“方纔,我已經向燕京府擊鼓鳴冤,首告我的侍女寒蕊,受人指使,喪心病狂,殺害朱光公子!”
“!”
一室震驚至無聲裡,姜雲澤嘴角不爲人知地一撇,繼續淡淡道:“再告有人居心叵測,買通我的侍女,試圖構陷於我,妄圖以一出‘被冤’假戲,博人同情,併除去對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