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相思驚醒了,她睡的並不沉,睜開眼時嚴從煜並沒發現她醒了,手還沒收回去,就在她臉頰下,像是捧着。
戚相思趕忙閉上眼睛。
可一閉眼,世界裡剩下的感覺全來自於觸覺。
她曾聽過那樣一句話,人的眼睛有時候是累贅,因爲看到的東西不真,太雜,容易讓人迷失方向。可當人閉上眼,看不見了,反而似有了心眼,睜着眼看不清的,閉上眼卻清楚了。
手撫過她臉頰,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溫柔的不可思議。
怕吵醒她,又是小心翼翼的觸碰,幫她把垂下的髮絲都撿到了耳後,手掌帶起的風很緩,屋內的檀香夾雜着藥味,此時此刻戚相思分的特別清楚。
她在心中微嘆了聲,想到下午陸勤說過的那些話,他瞞下爲了救他才摔下懸崖的事實,還瞞下了手臂中箭的原因,連溫太醫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手臂還有傷。
他的心意她如何能不知,而她嘆息的,是發現他心意後自己的反應。
此時此刻戚相思的腦袋無比清醒,擺在她眼前的原來只有一條路,可不知何時開始,那兒逐漸多了一條路,比原來的更加寬闊。
她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在意的呢。
戚相思從來不是扭捏的人,只是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人生還有第二條路可以選。
忽然,她的耳畔傳來了輕輕的念語聲,像是在念叨生澀難懂的兩個字眼,又似是要把它們記住,在這寂靜的夜裡,清清楚楚灌入耳中。
“相思。”
她有許久沒有聽到別人這麼叫她,自從阿鶯過世,自從在南縣遇見表哥,閉着眼的朦朦朧朧中,她想起山洞內他曾問過她的話,他問她叫什麼。
戚相思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眼眶微潤,躲不過了。
......
第二天清早戚相思見到了沈貴妃,也當初賞賜她時的一樣,妝容精緻,宮裝華麗。
來之前沈貴妃就知道她在屋裡守了一夜,和善的看着戚相思:“辛苦你了。”
戚相思微低着頭:“貴妃娘娘言重,這是小女的職責所在。”
“本宮聽溫太醫說你是他的學生,想來你在太醫院學的也不錯。”沈貴妃坐下來,內屋的門還開着,這些話能一字不漏的傳到裡面。
“要不了多久,咱們這宮裡會多出個女太醫,稱你是醫女,怕是輕了。”
“娘娘謬讚,太醫院中的諸位醫術都很高明,小女還未有所成,擔不起如此稱呼。”
沈貴妃打量着她,要說起來和上半年見時還有些不同,十四五歲的姑娘有這心性十分難得。
不過縱觀整個京都城上下,誰家捨得把女兒送去太醫院,有天賦又如何,那傅家,那陸家,哪家不是醫家,怎麼沒瞧見送呢。
再看看她被接回來的時間,她在齊家並不受重視。
沈貴妃也是從姑娘走過來的,在宮中這麼多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庶出還能過的好的,沒讓主母捏揉搓扁,怎麼會沒點心思。
這齊家五姑娘,聽着打聽來的消息,經歷的也不少。
沈貴妃若有似無朝着內屋那兒瞥了眼,端起杯子緩緩抿了一口茶:“齊姑娘今年有十四了吧,過了年就十五,京都城中這般年紀的姑娘,家中都在其準備終身大事。”
戚相思微擡了擡頭,不太明白沈貴妃問她這些的意思:“回娘娘的話,小女如今是有十四。”
沈貴妃把杯子一擱:“那也是時候考慮婚嫁之事了。”
保不齊沈貴妃下一句是什麼,有些事兒不知道緣由戚相思還是得先說明白:“如今小女還在太醫院中,婚嫁之事並不急。”
“內教習少說也得兩年,如此一來,年紀可就大了。”沈貴妃嘆了聲,狀似不解的看一旁的蘇嬤嬤,“這太醫院中可有學生不得成婚的規矩?”
“這樣的規矩是沒有,但過去進太醫院的都是男子,成不成婚並沒有什麼影響。”就是生孩子也是妻子的事,男子成婚後照樣可以考取功名,自然沒有這樣的規矩。
“沒有規矩就好。”沈貴妃和氣的看着戚相思,“別因爲這些把自己的終身大事給耽擱了,你照顧了一夜,先下去休息吧。”
戚相思懷着一肚子的怪異疑惑下去了,沈貴妃這才起身,走入內屋,看着靠在那兒的兒子,母子倆對視了一陣,沈貴妃臉上帶着笑:“今兒氣色倒是好了不少,看來這溫太醫有些本事。”
“昨日父皇來了?”
“是啊,原本是要過來看看你的。”沈貴妃自己給攔了下來,沒讓皇上到後殿來探望。
餘下便是一陣的安靜,沈貴妃不提自己要求戚相思過來照顧的事,嚴從煜也不問,而他不問,沈貴妃更是不打算說,末了,前去皇后娘娘那兒請安的時辰快到了,沈貴妃囑咐他好好休息,起身離開了後殿。
蘇嬤嬤陪着沈貴妃出去,細心的她還是發現了這幾日來殿下的變化:“娘娘,殿下今日沒提出宮回府的事。”
沈貴妃笑了,望着雪停的景色:“今年的雪下的比去年大啊,回去之後派個人去沈家,讓嫂嫂入宮一趟。”
......
戚相思在希宜宮照顧了譽王五天,已是十二月二十,宮內外到處瀰漫着新年的氣氛。
嚴從煜的身子已經好了許多,三天前就沒再有發熱的現象,溫太醫對症下藥,加上悉心照料,恢復起來也十分快。
趁着宮中將過年的時候,沈貴妃終於鬆口,答應讓兒子回府養病。
戚相思也得以回太醫院。
回太醫院的這天,戚相思還見到了齊敏詩。
戚相思是在回太醫院的路上被秋離攔下的,這丫頭似乎在這兒等了她一個多時辰,凍的嘴脣都發紫了,見到她之後就說明了來意,齊敏詩知道她這幾日出入宮中,想叫她去她的宮中坐坐。
齊敏詩和當初一起入宮的兩個美人一起住在芙蓉園內,雖說距離稍遠了些卻也自在,快兩年的時間裡齊敏詩也承了幾回寵,從當初的貴人晉封做了小儀。
進屋看到齊敏詩時,戚相思險些沒有認出來。
回神時耳畔是齊敏詩的笑聲:“怎麼,五妹不認得我了?”
少女時的模樣是如此,如今算是嫁爲人婦,這一身華麗麗的宮裝加上繁重的首飾,就連臉上的神情都與過去不同,戚相思也跟着笑了:“怎麼會。”
“行禮就免了,我知道你很快要回太醫院,就留你一會兒,過來坐。”齊敏詩笑眯眯的叫她來自己旁邊坐,讓秋離去倒茶,待戚相思坐下後就拉住了她的手,隨後便是心疼,“你怎麼能答應去太醫院呢,看你苦的。”
“也不覺得苦,主要是喜歡。”戚相思腦海中不自覺就有這樣兩個人對撞,一個是過去清麗可人的二姐姐,一個是如今妝濃華麗的齊小儀。
“你啊,和我們都不一樣。”齊敏詩揚手,侍奉的宮女送了些糕點上來,秋離端着茶放在戚相思面前,戚相思看了眼,齊敏詩面前的只是杯溫水。
戚相思拿着杯子在手中轉了轉:“宮中的生活是不是有些無聊?”
“怎麼會,一早要去皇后娘娘那兒請安,我們身份不高,進不得屋內,都得站在外頭聽訓,等皇后娘娘她們去太后那兒我們得跟着,一樣進不得屋內,比別人好一些的是芙蓉園這兒就我們三個,沒有主事的妃子,也就省了向她問安。”
一天下來,晨昏定省,皇宮這麼大,坐着軟轎前往各處都得不少時間,等到真正閒下來就是傍晚了,每天如此,周而復始。
齊敏詩的口氣聽起來並不難受,戚相思也不知該給予何種情緒,齊敏詩也不需要她給予答覆,笑着催她嚐嚐糕點:“別的不說,御膳房裡的東西的確好。”
戚相思拿起一塊嚐了口,齊敏詩托腮望着窗外的雪景,眼底一閃而過少女憧憬,轉眸看戚相思:“說起來你剛進內教習沒多久,怎麼能出入宮中呢。”
“誰告訴你我在內宮的?”
“我爹啊。”齊敏詩並沒遮掩,“他派人送消息過來,說你入了內宮,讓我有機會見見你。”
“二伯是怕你一個人呆着悶。”戚相思權當做聽不懂話裡的意思,齊敏詩愣了愣笑了,“沒錯,今後你能時常入宮,我也能有個說話的伴兒了。”
屋子裡沉默了一陣,窗外雪景中忽然匆匆走過了一抹明豔的身影,沒作停留直接去了對側的屋子,後頭還匆匆跟着兩個宮女。
這一幕過去的很快,戚相思都來不及看清她們的模樣,齊敏詩幽幽道:“怕是凍壞了,這樣的天裡去玉明殿外等,怎麼可能撞的見皇上。”
戚相思一愣,穿成這樣去偶遇皇上?
齊敏詩看到她發怔的樣子笑的很燦爛:“這就是宮裡女人的日常,萬分之一的機會也要抓着,你想啊,若是隻坐在這兒等,一輩子看得見的也就這面牆了。”
戚相思心中一酸,齊敏詩忽然擡手輕輕撫摸小腹,衝着戚相思道:“對了,這回你替我捎個好消息回去給我爹。”
“什麼好消息?”噺 鮮 尐 說
“我有身孕了。”齊敏詩就像在說一件極其普通的事,讓秋離把匣子拿上來,擺在戚相思面前,“再拜託你一件事,回齊家的時候把這些給我姨娘。”
平坦的小腹上看不出有身孕,戚相思說了個好字,齊敏詩又道:“你先回的太醫院,告訴我爹,需要打點的銀子不少,讓他想辦法再給我送五百兩過來。”
......
戚相思是發怔的回去的,直到進了太醫院的門時她才恍然想明白哪裡不同,她之所以覺得陌生,是因爲二姐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齊家二姑娘。
兩年來在宮中摸爬滾打的日子,早就已經練就了另一張臉。
很快的她見到了齊鶴年。
戚相思就把齊敏詩有身孕的好消息告訴了他,齊鶴年顯得很高興:“溫太醫肯帶你入宮讓你跟着學,往後見着敏詩的機會也就多了,到時我開幾個方子,你送過去讓她好好養胎。”
“二伯,二姐姐還說,快過年了,宮中需要打點的銀子多,讓您替她備五百兩,儘快送入宮去。”
齊鶴年臉上的笑意微變:“這幾日你入宮,跟着溫太醫去了哪宮?”
“如今天寒,幾位娘娘身子不適,老師都是轉過來的。”戚相思抿嘴,“我現在還沒資格進屋呢。”
齊鶴年深看着她:“這幾日你都沒回太醫院。”
戚相思仰頭看他:“看了好幾天的藥爐子,今天才得空回來,要不是如今快過年了宮中各處都忙,我還得呆上幾日。”
戚相思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她就算是能入宮也進不了屋,讓她看藥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再者譽王受傷一事陸太醫瞞的死,齊鶴年雖覺得奇怪卻也懷疑不到她頭上來。
“前些日子你也沒休息好,快過年了,早些回家,你祖母唸叨你。”齊鶴年笑着拍拍她肩膀,“都瘦了。”
戚相思點點頭,齊鶴年也沒有多留她,讓她回去和溫太醫覆命,這一忙,兩天之後戚相思才收拾齊了東西回齊府。
恰逢傍晚,玉石來接她,戚相思看着華燈初上的街道,到處都瀰漫着濃郁的新年氣氛。
戚相思讓馬車等在百花巷外,這回玉石說什麼都不肯讓她一個人進去,跟着她進了百花巷,這會兒還沒生意,街上來去的人也少,戚相思並沒有在巷子口看到何太醫的身影。
她也只是來碰碰運氣,走了一半百花巷後正要轉身回去,隔壁的藥鋪裡忽然出來個熟悉的身影,戚相思不確定的喊了聲:“阿嵐?”
阿嵐轉頭看她,臉上還帶着焦急,等看清了是她,二話沒說拉住了她朝着藥鋪旁的巷子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成天就攤上些爛事,生孩子這事兒我哪會,你來了就好。”
玉石趕緊在後面追,阿嵐的速度也不慢,繞過了兩條巷子後到了間小院前,推開虛掩的門,阿嵐衝着亮着燈的屋內喊道:“何大夫,這回你可不能難爲我了,我給你找了個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