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明殿中此時是濟濟一堂,天子一聲令下,羣臣無論是否別有要事,全都聚在了此地,再加上幾位諸侯帶來的重臣和四國質子,竟是熱鬧非凡。自從第三十五世天子之後,中州鮮少出現四方諸侯共朝的盛況,因此這一次華王姜離算是大大掙了一回面子,蒼老的臉上也是神采飛揚,煞是得意。
這等盛會,王姬離幽自然不會缺席,當這位豔名遠播天下的貴婦和周侯一起出現在殿上之時,不少人都禁不住發出陣陣驚歎。前一次她和周侯一起來朝時,爲了表示莊重,她穿的是一襲黑色長袍,因此很難凸顯出多少美貌,而今日便大不相同了。
身爲中州王姬,周侯夫人,她顯然是經過了精心打扮,一襲深紫色的曳地長裙襯托出她玲瓏有致的美好身材,而外頭的同色短紗衣則是給人一種朦朧之感。她頭上綴着的是來自南海的稀罕珍珠釵環,頸項中只有一枚晶瑩剔透的玉墜,卻是王室貴女故老相傳之物。緩步前行間,一股如香似麝的淡雅清香從她的身上陣陣襲來,吸引了諸多人的目光。
儘管夏侯和商侯都是見慣美女之人,國中也是姬妾無數,此時此刻竟忍不住吞嚥了一口唾沫,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目光中盡是熊熊慾念。平素陰沉的夏侯閔鍾劫甚至忍不住嘀咕道:“絕代尤物,真是絕代尤物!也不知道樊老頭如何消受得起!”商侯卻是平素端着君侯架子的人,饒是心中再有妄想,臉上也很快便擺上了一副肅穆的神情。
正在殿上諸人皆爲王姬離幽的風韻傾倒之際,外間內廷事務官又大聲通報道:“炎侯陽烈,攜女炎姬陽明期駕到!”這一聲呼喝頓時吸引了大多數人的目光,若是單單炎侯來臨,他們自不會過於留心。可馭琴炎姬之名享譽天下,美名甚至直追王姬離幽,不僅如此,就連炎侯夫人莊姬,相傳也是一位絕色美人,只是鮮少有人見過。推母及女,這炎姬雖然年幼,應該也是容色無雙纔對。
只不過片刻功夫,大殿入口便出現了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只見炎侯身着緋衣,一手牽着炎姬的手,步伐極爲從容。炎姬陽明期這一年正好十三歲,儘管身形尚未長成,卻已是一副十足的美人相。和王姬離幽顧盼間流露出的成熟風情不同,炎姬的青澀看上去就如同幽林明月,內斂而清雅。貴爲炎侯獨女,她的身上卻沒有幾分耀人的配飾,周身上下就是一襲翩翩緋衣籠罩,一頭秀髮任其披散而下,只在腦後用一條黑珍珠鏈輕輕綁住,愈發襯托得氣質不凡。
練鈞如對於王姬離幽的媚惑之態並不在意,卻在第一眼看到炎姬時沉醉了進去。“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天下竟有如斯美女!”然而,背後的一聲輕咳讓他立刻清醒了過來,目光也從迷離轉爲了清明。不說對方乃是尊貴無比的炎侯愛女,就是以中州如今和炎國交惡的處境,他也不可能有多少妄想。儘管伍形易曾經將炎姬的馭琴之技誇獎得天下無雙,可他那時見炎侯形貌,怎都不可想象對方會有這樣的女兒,如今看來,卻是自己淺薄了。這等集山川日月靈秀於一體的少女,在這亂世之中,也只能生於王侯之家,否則又何來太平?
隨着炎侯攜女向天子問安之後,宴會便正式開始了。一輪輪的勸酒聲中,練鈞如無可抑制地向嘴中灌下了一杯杯美酒,只是始終沒有向炎姬那邊望去。而早已與會的一羣貴公子,則是頻頻向炎姬獻殷勤,希望能博得美人芳心。大約只有陽無忌輩分有礙,只能默默地坐在一邊,就連天性謹慎的湯舜允也夾在奉承的人羣中,爲的只是博美人一粲而已。
姜離望着自斟自飲,和旁人絲毫不搭調的練鈞如,目光中掠過一絲憂慮和明悟。處在姜離這樣的年紀,炎姬這樣的美貌少女便沒有多大的吸引力了,而練鈞如卻不相同。儘管他派給練鈞如的都是美貌端莊的侍女,平日也不見對方有什麼出格的舉動,這一次卻似乎對炎姬一見傾心,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想到這裡,姜離不由擡手示意全場肅靜,這才微笑着對炎姬道:“朕早聞炎侯有女冰雪聰明,琴技天下無雙,可否爲在場諸位演奏一曲,也好讓我們欣賞一番這絕世技藝?”
炎侯面色一變,正待開口拒絕,卻不防身旁的女兒盈盈立起,行至殿中深深一拜道:“陛下明鑑,臣女當年隨繹蘭夫人學琴,夫人曾經教導過,琴者,傳五內之音,不可輕言褻du。昔神農氏繼伏羲而王天下,上觀法於天,下取法於地,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削桐爲琴,繩絲爲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陛下和各位大人若是想聽臣女彈奏一曲,臣女也不敢怠慢,只求在場各位能說出此琴來歷,則臣女必定奉上一曲,以爲陛下和諸位大人助興!”儘管年幼,但炎姬的談吐流利,不卑不亢,讓本來還有些擔憂的炎侯陽烈暢快不已。他點頭認可後,隨侍炎姬的侍婢沁雪就雙手捧着一具古琴出了炎侯坐席,屈膝跪於炎姬身側。
姜離雖知炎姬有意爲難,卻覺心中有趣,哈哈大笑道:“好,好!果然不愧蘭心蕙質之名,朕就準了!天下制琴者雖多,名琴卻少,諸位卿家,倘若你們誰能說出炎姬此琴的來歷,朕重重有賞!須知炎姬的琴藝雖然聞名天下,獻藝的次數可是不多,大家可不要錯過了這大好機會!”他又瞥了一眼練鈞如,心中不由暗歎,就算在場有人能夠僥倖成功,練鈞如這個山野出身的少年卻是不可能居於其列。不過,他本心就是不想這對少年男女攪在一起,因此轉眼就將這個念頭拋在了一旁。
沁雪得姜離允准後,便捧着那琴一席席走過,卻只許近觀,不許褻玩,此物乃是炎姬最喜的珍寶,她自是不能讓那一等俗人壞了清氣。不出炎姬所料,儘管那些貴公子都自負不已,卻是無人得識,就連中州太宰等喜好樂理清音者也絲毫不例外,諸人都是扼腕嘆息,顯然是不作指望了。行至練鈞如跟前時,沁雪有意多停留了片刻,她早知此人乃是中州使尊,地位尊貴非凡,卻是出身山野,料想也不知道此物的珍貴,再加上早先聽到自家主上在朝堂受辱,便有意出言暗諷道:“殿下,此琴之珍貴,不知千金可買否?”
練鈞如睹琴思人,待聽清楚沁雪的言下之意後不由大怒,他前世自幼體弱,雖然談不上學什麼經義道理,那位教授他琴藝的大儒卻是享譽朝野,技藝精深之處,想必也不會遜色於炎姬的那位授業恩師繹蘭夫人。不過,前世之中他也未曾習過辨琴之術,此時若是胡言亂語,不僅中了對方詭計,而且還在衆人面前失了面子。他思來想去,腦際突然出現了一句曠世名句,心中默唸幾遍之後,他便浮現出一絲頗可玩味的意味,總不能讓區區一個侍女小覷了去。
“看這琴年代久遠,果然是珍物。可惜啊可惜!”他突然長聲嘆道,“千古寥落獨琴在,猶如老仙不死閱興亡!但凡傳世之琴,不惟音聲品質超凡,其形制、沐漆、斷紋、題款等,皆可令人品鑑玩味,此琴也是如此。世事多變,無論此琴的歷代主人是否曾經大放異彩,如今也皆已作古,炎姬殿下能夠得此名琴,大約也是天意!此物本君無能辨別,看來是無福消受這曠世之音了。”他言畢便現出了蕭索之態,擺擺手示意沁雪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