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不許看

慕懷不知千面心裡怎麼想,在她自己看來,自己那滿身的傷好的實在太快了,還沒享受夠在客棧聽人聲熙熙攘攘,看店小二端着盤子快活的奔走,叫千面輕輕柔柔塗上外用膏藥的日子,自己那不爭氣的身體已經好的足夠去打死一頭老虎了,於是不管慕懷多麼不情願,還是到了回珪園的日子。

一路帶着葉長卿,他比以前沉默很多,不知千面之前對他做過怎樣的思想工作,他一路不爭不鬧,甚至也沒問慕懷,爲什麼能救葉長臣就不能救他家別的人,救下的葉長臣去了哪裡。慕懷自己不是個懂事的人,但是喜歡懂事的男人,故而對着那個一身藍布衫穿地整潔,棱角分明而沉沒寡言的男人,她一點都不討厭。

過義州時葉長卿說自己要留下來在異地他鄉謀一份生計,慕懷心裡拿不定主意,留在這裡萬一敵人找了來,可再沒有誰能救得了他的命,他雖然正直誠信,做生意有一套,但是武功可是半點都沒。但一路帶着他,又能將他帶到哪裡去呢,他還年輕,一輩子還長,自己能一輩子將他保護妥當麼?他是個有才幹的男人,也堅強而倔強,既能撐得起葉家一家的生意,大約也不願意一直受一個女人庇佑,即便這個女人是慕懷這樣一個渾身是刀傷還能提着一個大男人撒歡子亂奔的女人。

慕懷不自覺地看向千面。以前在千離院,她好歹也算是個獨立自強的人,所有事情都是自己張羅做主,就算是自己沒主意的時候,也要強撐着拿出一個主意來,還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要拿眼神詢問別人。

對於慕懷不自覺投來的垂詢的目光,千面只冷冷回答,“珪園不留外人。”這就是說不能把葉長卿留在珪園。既然如此,她慕懷也沒辦法安置他。

在留下葉長卿時慕懷像囑咐兒子一般囑咐他要改名換姓,喬裝改扮,一定要默默無聞,不能出人頭地,不能留名,不能叫敵人覺得這世上還有一個叫葉長卿的人活着。葉長卿正正經經地抱拳說,“多謝!”而後對着慕懷綻開一抹溫和笑容,那笑容便同那晚慕懷趴在葉家屋頂時看見的那個藍布長衫,神色略有疲憊的葉長卿在見到家中守門的老伯時露出的笑容一樣溫暖。只是葉家再也沒有了守門的老伯,沒有了那個一身冷色調長裙,冷淡而溫柔的青梅,更沒有了那個小小的問哥哥幾時回來的可愛的葉長臣了,一切都沒了。

慕懷很有些感慨,只是不知是爲什麼而感慨,無意識的回頭看千面,那個冰山姐面無表情地在馬上跨着,對慕懷和葉長卿的蕭瑟離情視而不見,唯一一點是下午的陽光依舊熱烈,照的冰山姐臉龐有些發紅,看起來倒有幾分可愛。慕懷以此爲樂,微微一笑,把離愁別緒拋在腦後。

她是一把利劍,專爲珪園的主人打造,那些不合時宜的感情,應如春風拂塵,輕飄飄刮過塵世,卻不該在心上留下痕跡。揚鞭打馬,飛奔的馬匹揚起一陣灰塵,慕懷再回頭,葉長卿的那一襲藍布衫已經成了個隱約的影子,看不真切了。

“別看!”千面冷冷道。

“啊?”慕懷回頭疑問。

“要走,就別回頭!”千面說着舉手一馬鞭抽在慕懷的馬臀上,那馬吃痛,撒開四蹄跑的歡暢,把一切理解與不理解,歡快與不歡快都拋在了塵土之中。只有千面那一句話久久盤旋在慕懷心頭——她這樣決絕,離開任何人都不會回頭看一眼,大約離開她之後也不會想念,。有朝一日一旦與冰山姐離別,與這個冰山姐的一切一切,都會被這個冰山姐遺忘吧,一絲不留的遺忘,真夠無情啊。

回到珪園時,站在曾經一度以氣勢恢宏嚇到了她們七個姑娘的大門前迎接她們的是言清。慕懷躍下馬背奔上去就把言清抱在了懷裡,第一次長久的離別,雖然自己最終還是囫圇個兒的回來了,但抱着言清那一刻還是不由地鼻頭有點酸,真是差一點,如果不是千面,說不定就見不到和自己一起長大的這一羣人了。雖然慕懷以往總覺得這種想法有點矯情。

言清笑嘻嘻推開慕懷,戳着慕懷面頰嘟起嘴道,“慕懷,冷靜!”慕懷吸一吸鼻子撇撇嘴,垂下發紅的眼眶。言清對她輕輕一笑,讓開她走向了後面的千面,慕懷懷着看好戲的心情想看千面這樣的冰山姐怎麼對待言清這樣的小可愛,走到了大門口還倚門回首,結果回首之後她立馬悔的腸子發青,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死在門口,以免眼睜睜看發生的這一切。

言清站在臺階上笑嘻嘻看着千面,千面踏上最後一級臺階,看向言清那張微笑的可愛的笑臉,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而後低頭,輕輕吻了上去。雖然只是極輕極輕,比蜻蜓點水結束的還快的一個吻,但慕懷親眼目睹,還是覺得十分忍受不了,到底是這一幕超越了尺度刺激了她還是她有別的想法都不得而知,總之看見這一幕時慕懷方纔吸進去的鼻涕和忍回去的眼淚都一下子跑了出來。

更關鍵是,在那輕輕一吻之後,千面直接牽着言清的手跨進了大門,對立在門口不知所措的慕懷根本就是視而不見,就像她很多次對任何別的事都視而不見一樣。

慕懷呆立在門口,直到前頭傳來言清歡快的聲音,“慕懷,快點走啊!”慕懷趕忙應一聲跟上去,暗自摸一把眼淚,恨自己這莫名其妙的心情。千面親過言清,這事兒一早言清就跟自己說過,那時候自己還憋不住的笑,現在爲什麼就要這樣的……委屈?千面是珪園裡首領,她願意怎樣是她自己的事,自己一個小小當差的人,雖然武功厲害,但在珪園這種地方也算不上出衆,爲什麼要千面對自己另眼相看?

而況要千面怎麼對自己呢?像對言清一樣溫柔一笑而後……還是牽着她的手?想想還是算了,要千面牽自己的手走到大家面前,那還不如讓她碰死算了,她也實在想象不出這是一副怎樣詭異的場景!

千面帶走了言清,去的方向是千面那個在珪園東面盡頭的院子,慕懷埋頭跟在後面,不是她厚顏無恥,實在是在出任務之前她住的那地方連柴房都比不上,現在又沒人給她指點新的住所在哪兒,開口向千面要吧,也覺得開不了口,於是於是……在跟了一路,到了千面的院子,進了院子,進了房門之後千面終於回頭冷冷道,“我要洗澡!”而後看一眼站在門口的慕懷,轉身進了屋。

慕懷自然明白,千面那意思是,“我要洗澡,你要跟就跟進來吧!”於是收住腳步,言清這時候才扯住慕懷手臂,嘟着小嘴撒嬌般道,“慕懷,好想你啊,我們先來這邊聊聊天,你給我說說出去好不好玩?”說着將慕懷拉進了另一個屋子。

言清顯然對這裡很熟,拉慕懷坐下,並給慕懷倒茶,熱絡的樣子就像在千離院時在她的小屋裡招待慕懷一樣,慕懷按捺住心裡的不舒服,自我安慰,言清就是這樣,熱心腸的對每個人啊,不能小氣不能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