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詩晨,馬上回家!”電話裡先是傳來了丁易冷冷吐出的七個字,然後便是一串“嘟嘟”的忙音。
丁易甚至沒有給丁詩晨說話的機會,而這聲連名帶姓的稱呼,也讓丁詩晨感覺到格外的陌生。
“我爸這回看來是動了真怒了,不過我可不怕他!我就不回去,偏要和你在一起,嘻嘻……”丁詩晨伸了伸舌頭,做了個有些俏皮的鬼臉,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聽你爸的話,先回家吧,咱們……來日方長。”範飛看出了丁詩晨笑容中帶着的苦澀,也看出了她眉目間藏着的那絲隱憂,於是儘量平靜地說道。
丁易的這個電話打得不早不晚,剛好在停船的這一瞬間,顯然是跟後面快艇上的那些人保持着聯繫,一直掌握着範飛和丁詩晨之間的一舉一動,包括他們剛纔在衝鋒舟上的親熱勁兒。範飛和丁詩晨對此自然都是心知肚明,只是都沒說破而已。
範飛已經聽說了丁易逼丁詩晨轉學的事情,也知道丁詩晨回家後必將會有一場父女間的大戰,心裡自然很有些擔憂。但他現在無法參與,只能隔岸觀火,靜靜地等候着鬥爭結果出來,等候着命運的宣判。
“那……我先送你去醫院,然後就回家。”丁詩晨猶豫了一下,說道。
“不必了,你趕緊回家吧,先把你老爸搞定,我已經沒事了。”範飛微笑道,“你爸要發火,你就先讓他發個夠,然後再求求他,萬事好商量嘛。”
“他……嗯,好吧。”丁詩晨苦笑了一聲,然後忽然蹲下了身子,輕聲說道,“來,我揹你下船。”
“不用了吧?我現在好多了,能自己走下去了。”範飛被微微地嚇了一跳,趕緊站起身來。
男人總是應該強大的,如果讓一個女人背,那是一件有些可恥的事情。範飛還記得小時候姐姐用自行車帶着自己去上學,就被村裡的夥伴嘲笑過——母雞帶公雞,公雞笑嘻嘻……
“不行,你現在太虛了,趕緊上來!”丁詩晨堅定地說道。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就像昨天執意要給範飛買那個昂貴手機時那樣。
“我……我太重了,你背不動。”範飛苦笑着看着那個嬌小的背影,繼續推辭道。
“哪那麼多廢話?上來!”丁詩晨不由分說地抓住範飛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唉,這多難爲情啊……”範飛嘆了口氣,扭扭捏捏地趴在了丁詩晨的背上,然後哭笑不得地看了看身後。
身後的韓龍等人都用很怪異的眼神看着範飛,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丁詩晨揹着範飛,輕輕一縱,便輕鬆地躍上了碼頭,倒讓範飛嚇了一跳。
“喂,你怎麼這麼有勁?練過功夫?”範飛驚訝地問道。
“練過一點詠春拳,也就是剛夠防身。”丁詩晨輕聲笑道,“不過你以後若是想欺負我,可得掂量掂量哦。”
“原來你身上還有這麼多秘密……嘿嘿,原來是詠春拳啊,不知道和我的霸王拳比起來,哪個厲害?以後咱們較量一下就……”範飛嘿嘿一笑,卻忽然把話嚥進了肚裡,眼神裡也忽然多了些傷感。
以後……真的還有以後麼?
你這一去,還真的會回來麼?
丁詩晨也默契地沒有再說話,只揹着範飛,一步步地往前走着,登上了一級又一級的臺階。
她走得很慢,因爲她背上不僅僅是條一百多斤的漢子,還是她兩年來所有的情思,甚至是她整個的青春,很重很重,比三座大山還重……
韓龍等人都沒有下船,只靜靜地看着這一幕,想讓他們倆人在一起多呆一會。
但臺階總共只有三十多級,丁詩晨走得再慢,也有走到頭的時候。
“我出生在一個冬天的早晨,那天大雪紛飛,地上一片潔白。我奶奶說這是個詩意的早晨,所以給我取了詩晨這個名字。”丁詩晨仰着頭看着最後幾級臺階,忽然停下了步子,低聲說道。
“我記下了。”範飛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我爺爺想讓我放飛自己的夢想,所以給我取了範飛這個名字。你瞧,放飛,大雪紛飛,咱們這兩句話裡都有個飛字,算不算前世修來的緣份?”
丁詩晨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半晌才輕聲問道:“知道我爲什麼要揹你嗎?”
“知道。”
範飛的眼眶忽然溼潤了,一字字地答道,“從現在起,我就不再是一個人了。”
在武昭縣有一個古老的婚禮風俗,新郎要徒步揹着新娘走上一里路以上,一直把新娘子背進家門。不管新娘子前面是坐板車、馬車還是汽車,但進新郎家門的那段路,一定要由新郎倌親自把新娘子背進去。因爲從那一刻起,四條走路的腿就變成了兩條,男人從此要揹負起女人的一生,揹着她走到白頭,走完一生一世,一直走向生命的終點。
而現在,卻是丁詩晨揹着範飛走向了離別的三岔路口……
“嗯,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聽了範飛的話,丁詩晨微微一笑,柔聲說道。
“詩晨,你今天背了我一回,我也就欠了你一回。你放心,這筆債我會還的。總有一天,我會開着寶馬,腰纏萬貫地來接你,然後把你背進我的家門!”
範飛忽然從丁詩晨的背上掙脫下來,將丁詩晨緊緊地摟在了自己的懷裡,在她耳旁輕聲說道。
“腰纏萬貫……喂,你好俗耶,你的終極理想就是當個暴發戶麼?”丁詩晨忍不住笑了,“你知不知道一千文是一貫,一貫有八斤,一萬貫就是八萬斤,你腰上能掛得下嗎?”
寶馬車,腰纏萬貫,這些對於丁詩晨來說都是浮雲,她早就不稀罕了。只是在範飛的心裡,便固執地認爲這些他沒有的東西,就是橫在他和丁詩晨之間最大的障礙。
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這是窮小子們永遠的夢想,也是小農意識心目中的最高境界,但就像丁詩晨說的那樣,他們甚至想象不出一萬貫銅錢掛在腰上會是個什麼情形。
窮小子和富家女之間最大的悲哀,莫過於窮小子畢生所追求的東西,卻是富家女一出生便不再稀罕的玩藝。
“對,我就是要當個暴發戶,我就是要把一萬貫銅錢全掛在身上!我現在一無所有,沒權力讓你跟我走,但總有一天,我會有很多很多的錢,多得讓你爸爸都羨慕我,再也不敢攔着我!我……我要用錢砸昏他!”聽了丁詩晨的取笑,範飛卻沒有絲毫動搖,堅定地答道。
丁詩晨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眼眶裡卻霧濛濛的一片,她仰着頭,靜靜地看了範飛好一陣,才輕聲說道:“好,我等着那一天。”
說完這句話後,丁詩晨便牽着範飛的手,和他一起走完了最後幾級臺階,然後鬆開緊握着範飛的手,獨自走向路旁那輛早已在等着她的奔馳房車。
四個黑衣大漢垂手站在車旁,同時對着丁詩晨微微鞠了個躬,卻沒有說話。
丁詩晨微微點了點頭,也沒有吭聲。她的腳步有些遲疑,彷彿不是要去坐車,而是去坐牢。
那輛銀色的房車很高,外型很有些奇特,是範飛從來沒有見過的車型。他不知道這輛車到底能值多少錢,只知道這輛車一定很貴很高檔。如果他不利用潛能去賺錢的話,這輩子不吃不喝或許都買不起。
我要賺錢,賺很多的錢,賺十輩子都花不完的錢……看到這輛車和這些保鏢,看到這富貴逼人的一幕,範飛忽然覺得有一股熊熊烈火在心中燃燒着,彷彿面對着一個面目猙獰的敵人。
以往他一直想着要多賺點錢以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但賺錢的慾望從來沒有這麼迫切過,也從來只敢去想一個叫作小康的玩藝。而現在,他的內心正在悄然地發生着鉅變,一個叫做野心的東西,開始迅速地在他心中生根,發芽,然後怒放。
“詩晨,總有一天我會腰纏萬貫!我會買一百輛比寶馬還寶馬的車,組成車隊來接你!”範飛忽然捏緊了拳頭,在丁詩晨身後大聲嚷道。
聽到“比寶馬還寶馬”這幾個字,那幾個保鏢都是臉色古怪,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憋得很辛苦。
範飛以往從不關心汽車那些離他很遙遠的東西,所以他現在還是一隻井底的蛤蟆,並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車子比寶馬更好,也不知道一百輛好車組成的車隊究竟能不能打敗丁易,他只知道,眼前這個女孩是個好女孩,比什麼寶馬之類的東西還要珍貴許多,值得他用一生去呵護。
“以後別說腰纏萬貫這四個字了!俗,讓人笑話!”丁詩晨回過頭來白了他一眼,然後快步地跑了起來,一直跑到奔馳房車前,飛快地鑽到了後座裡。
在保鏢爲她關上車門的那一剎那,她忽然緊緊地捂住了臉,肩膀輕微地顫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