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鏡回,“十有八九是他。”
說話間,他取出手機,擱在掌心。我順勢瞥到,屏幕上確實閃爍“林楊”二字。
林楊的對手,始終是殺人不見血的周燕西。不管我和陸明鏡嘴上說多放心林楊,事到臨頭,我難免緊張。
如果……這通電話是完全勝利的周燕西替他打過來的,我又該如何洗清我的罪孽?陸明鏡這後半生,也絕不會好過。
那是他的摯友。
可能知道我擔心,陸明鏡開了免提。
陸明鏡下巴湊近手機,“林楊,你沒事吧?”
“明鏡,我沒事。”林楊的聲音在電話裡聽起來,有些差異。
但我聽得出來,那是林楊。聽到他說沒事,我緊繃的神經頓時鬆弛。室內溫暖,我脫了外衣剛剛好,此般起伏,我滲出不少冷汗。
陸明鏡追問,“那你現在在哪,周燕西真的沒對你怎麼樣?你受傷了沒?需不需要我來接你?”
“我就怕你們擔心,在你之前,我也跟江湛報平安了。現在,我在等周燕西的私人飛機,我要和他一起去非洲。”
“你和周燕西一起去非洲?”陸明鏡反問,頗是驚訝。
我捂住嘴,同樣覺得匪夷所思。林楊的個性,去非洲,是去做醫生的吧?周燕西怎麼會一起去?何況周燕西這樣只會折磨人的變態,懂得怎麼醫好別人嗎?
說時遲那時快,我的腦海浮現周燕西被我刺中腹部後種種自救的場面。
周燕西……會一點醫術吧,至少比我太行。
哪怕周燕西精通醫術好了,他這個以折磨人爲了的偏執狂,怎麼可能和林楊一起去救人?
林楊回:“讓你們走的時候,其實我並不知道我和周燕西有什麼聯繫,但我斷定他不會害我。爲了讓你們先安全撤離,我就稍加修飾。但現在,我看到曾經周燕西的照片,聽他的話,我想起來。我救過很多人,也就過周燕西。那個時候的周燕西,並沒有現在變態、瘋狂。”
我專注聽着,所以,周燕西是個感恩之人?
還是因爲,林楊救的是尚純良的周燕西,周燕西自己也想留住那個自己?
不會吧?
對於周燕西這種走火入魔的人來說,往事真的有這麼強大的力量?
我表示懷疑。
“林楊,你真的相信,周燕西會感恩?你相信,你把周燕西帶去非洲,陪在你身邊去救那些可憐人,他給你的不是一場毀滅?你心裡只有救死扶傷,你不瞭解很多情況,你當然不會了解周燕西……”
顯然,心思縝密的陸明鏡,同樣不太相信周燕西會因爲這樣一段往事改過自新。
林楊卻打斷,“明鏡,我相信周燕西。當年我救他,他爲謝我,給我一個許諾。他欠我一個願望,我就讓他陪我去非洲。而且我也不怕死,他周燕西真的想要算計我,也不是容易的。但是假如他真的的願意跟我去救人,去贖罪,那不就是件好事?我這一去,少說半年,你們不是厭煩周燕西,我把他帶走,給你們清靜。”
我還是不太相信真的會有“清靜”,可即便有,也不過半年。周燕西的“來日方長”註定要折磨我一段時日。難道,去受苦受罪,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哪怕是周燕西?
“林楊,我還是不太放心。”陸明鏡道,“我知道你無所畏懼,但我是你朋友,我會擔心你。你不夠了解周燕西,今天你帶任何人去非洲,哪怕是在坐牢的精神病犯人,我都相信你的能力。可,你帶的是周燕西。且你走得匆匆,我都沒有好好謝過你。這次,如果沒有你,我和長樂不可能這麼快化險爲夷。”
“做兄弟,在心中。”林楊朗聲道,“明鏡,自我們相識,就不必多提謝字。你也懂我,我要的不是衆人聚在一起吃飯喝酒的送別宴。有生之年,我能幫到你,也是我的榮幸。明鏡,我想你和我一起相信我的選擇,就像我相信你一樣。”
“好。”陸明鏡終是,選擇了相信林楊。
我猜想,是他們兄弟情深。旁聽整通對話的話,卻難以消化。周燕西是什麼人,他會願意去非洲某個偏僻的地方,跟林楊一起救死扶傷,以贖前半生的罪?
再追究因果下去,周燕西出軌的母親,施暴的父親,是不是也會有所報應呢?
到底是一出悲劇,身在受害者的周燕西,硬生生活成了災難製造者。以致,我聽聞他的過往,也給不了太多同情。
“好了,明鏡,周燕西私人飛機到了,我要先上車。老規矩,等我安定下來,會給你發郵件的。”林楊那邊,確實傳來巨大的噪音。
陸明鏡終究不再多說,“等你郵件。”
掛斷電話之後,我抓住陸明鏡的手腕,急切詢問,“林楊多久纔會安定下來,他只給你發郵件嗎?要是他無聲無息地出事了,怎麼辦?周燕西絕對做得出來的!絕對的!”
我噼裡啪啦一股腦倒豆子似的吐出來,都不帶喘氣。
陸明鏡聳肩,稍顯無奈,“林楊不在b市的時候,基本都是行蹤不定的。不管他是去貧窮的,還是戰亂的,還是有天災的地方,信號都不會太好。且他也不喜歡帶手機,不喜歡聯繫,他覺得是一種束縛。之前他安定下來,就會給我發郵件。我也不會回覆,因爲他只需要我知道他平安,不會看我回復什麼。林楊的實力我明白,我只是不放心周燕西這個定時炸彈。”
鬆開他的手,我陷入深思,喃喃,“你說,幾多年前的救命之恩和感恩時的承諾,對周燕西來說,有這麼重要嗎?”
陸明鏡收好手機,“周燕西這輩子,恐怕只許諾過這一次。他的確作惡多端,至少坦蕩吧。他惡劣,他卻自負。你能向我求助,我敢肯定決定如他所說他的放水。之前他覺得瞞天過海讓你‘死’在b市刺激,現在他覺得把我引來一起玩弄我們更有成就感……卻不想碰到了林楊。現在我回想周燕西看到林楊時的異常,更斷定他會隨林楊去非洲。他不會輕易改好,但他會做個兌現承諾的人。”
“會嗎?”我仍有疑惑,但毫無底氣,出於本能地不相信周燕西。
或許,男人更瞭解男人吧。
陸明鏡擡手擁住我,帶着我走向樓梯,“總之,目前我們不用擔心周燕西這個問題了。收到林楊的郵件,我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我們呢,不想周燕西,不想任何東西。除夕、正月十五你都錯過了,沒關係,我們慢慢補過來,陪着孩子一起。”
“嗯,陪孩子一起。”一提到孩子,我全身都軟下來。
步步走上臺階,我緊緊盯着我萬分熟悉的過道,心中微起漣漪。
走完樓梯,我走上過道,昏黃且溫暖的聲控燈逐次亮起來。一路堂皇。我徑直走到常歡和一念的臥室門口,卻駐足不前。
“怎麼了?”陸明鏡詢問我。
我語帶哭腔,“我怕控制不住。陸明鏡,我要是哭了,孩子們醒了,問我爲什麼哭,我會哭得更厲害,連撒謊的能力都沒有……”
陸明鏡把我帶進懷裡,控制我轉身,往我們臥室走,“那就去休息吧。長樂,你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一切都會十分美好。”
顧慮重重,我終究依了陸明鏡所言,選擇先去休息。
都說小別勝新婚,我和陸明鏡都經歷過“生離死別”,他對我,簡直像是供奉菩薩。他全程俯視我洗澡上牀,我每次想拒絕他都吻我。很久沒有這麼真誠地和人親暱,我所有感官就變得敏感。
我根本經不起他撩,只好舉雙手投降。
幾個小時前,我還戰戰兢兢和周燕西共處,此刻卻被陸明鏡伺候着,享受高甜日常。
真是人生如夢。
“晚安,長樂。”倒完晚安,他的脣貼在我額頭上,輕飄飄落吻。
與羽毛般輕柔的晚安吻不同,他的擁抱很緊。他很少抱我睡覺,這樣面對面、緊貼的擁抱更是少之又少。
從他不放手的臂彎裡,我感受到他的脆弱。
在我面前,他要表現出頂天立地的男人一面。但此刻我無比確定,他多麼害怕失去我。
我又是多麼幸運,能與陸明鏡相遇相知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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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脖子處的疼痛讓我叫喊出聲,同時猛地睜眼,與睡夢暫別。
摸着生疼的脖子起身,我如夢似幻地起身。坐起後,我不停眨眼,冷不防看到常歡憤怒的小臉。
即便他那麼憤怒,那也是我日夜思念的兒子啊。
強忍住要奪眶而出到的淚水,我伸出手,哽咽道,“常歡,媽媽抱抱。”我親愛的兒子,如果不是想着見你,抱你,親你,陪你長大,我又如何在周燕西手下撐下來?
“啪”,不曾想,常歡重重打我的手臂,推開一步,“壞媽媽!”
看到他糾結的小臉,我心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