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仔出事的這一把牌是那個新來的小夥當莊，發完牌跟了幾手之後檯面上就只剩下三家了，華仔、小強和新來的小夥。華仔的底牌是一個6，桌面上的兩張明牌是一個7和8，小強的兩張明牌是一對2，而那個小夥的明牌是2和K的黑桃同花。華仔率先加註，不爲別的，就因爲他懷裡還有一張8。
小強歪嘴笑了一下，他的牌面最大，沒有理由不跟注，二話不說就把籌碼扔了進去。而那個小夥對玩梭哈根本就是個外行，隨便看看就也跟了注。然後給每個人又發了一張明牌。
華仔的第三張明牌還是個8，再加上懷裡的那張8，就已經三條的牌了，心想估計拿下這局應該沒問題了。可偏偏小強的第三張牌竟然還是張2，這麼看來小強的牌面就明顯佔優了，三個2，不過還好那個小夥的牌面上已經有了一張2，這把牌他來四條是不可能了。而那個小夥的第三張明牌也挺操蛋，又來了一張黑桃，黑桃10。
這回該小強加註了，在不知道內幕的情況下，單從牌面看，小強幾乎是贏定了。
這不是拍電影，也不是玩電腦遊戲，現實中三條在梭哈里已經是非常大的牌了，華仔只有一對8，小夥來同花的可能性小之又小，所以小強直接就上了50萬，邊推籌碼邊哼起了小曲兒。
但是華仔並不怕他，自己已經是三張8了，小強又不可能是四張2，所以爽快地跟了小強的注。看到華仔這麼爽快，本來表情輕鬆的小強也開始猶豫起來，一邊用手搓着毛茸茸的下巴，一邊緊緊盯着華仔。其實梭哈除了概率之外玩的就是個心理戰，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華仔就是要小強摸不着頭腦。
可沒想到那個新來的小夥也打算跟注了，要說上一圈牌面還不太明顯，但是這圈牌真的就沒有跟牌的必要了，就算他的底牌也是黑桃又怎麼樣，勝率太低了。不過也許他是衝着下一張牌黑紅梅方那四分之一的概率去的也說不定。因爲手頭已經沒錢了，所以他得到大家的同意之後，叫來了經理，又刷出了籌碼跟了注。
跟完注，他又拿起牌，給每個人發了最後一張牌。
發給華仔的是一張7，給小強的是一張5，而那個小夥最後一張只搏到了一張紅桃3。
第四張明牌發出來之後，在華仔看來勝負已經很明顯了，他贏了。他懷裡的那張8可以讓他的牌湊成“葫蘆”，三條一對，所有牌型裡第三大的牌。
華仔的明牌是兩對，對7和對8。小強的明牌是三條，三張2。而那個小夥則是一手爛牌。
該小強說話了，他盯着華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就好像能看出來什麼似的。華仔何等老練的賭徒，自然不會讓他看出來什麼。此刻，華仔越是鎮定，小強下大注的可能性就越大。小強低頭想了一會兒，笑了，好像看穿了華仔的“陰謀”一樣：“我梭了。”
華仔的演技非常好，小強梭了的同時，他的臉一黑，就像確實沒有什麼大牌一樣，爲難起來。小強越發得意起來，扭頭朝吧檯旁邊的露露笑了笑。露露也非常緊張，瞪大了眼睛，不說話，她也不知道華仔到底有沒有大牌。
新來的小夥歪了一下頭尷尬地笑了笑：“沒辦法，我的牌沒搏到，只能看你們玩兒了。”說完，他按照棄牌的規矩，把自己明牌反過來扣在了桌上。
華仔裝作拿不定主意似的又重新把底牌拿在手裡看了看，在別人看來，這是個很平常的動作，而華仔正是打算利用這個瞬間，把自己的底牌和懷裡的那張牌對調。
但是當他把那張底牌拿起之後，臉立刻就白了，不是裝的，是真的嚇白了。
15.意外
港片裡標準的看牌方法是用一張明牌蓋住底牌，慢慢地搓。華仔也是用這種方法看的底牌，本來華仔應該是假裝搓一下，瞬間就可以把牌給換了。然後輕輕鬆鬆地把牌放在桌上，然後跟注，然後拿錢。
可是當他把底牌這張6推進換牌器的時候，那張8並沒有出來。
機器卡殼了！
幹這行幾十年的老師傅也有失手的時候，更何況是機器！然而人失手還有的補救，沒甩出來，再甩一次就是。機器失手了怎麼辦？
華仔現在手裡的牌從兩張變成了一張，額頭上立刻就開始冒汗了。華仔的身體開始不自然地扭動起來，因爲換牌器是橫着嵌在華仔的外套裡的，所以華仔整個身子試探性地往右一下左一下地傾斜，希望藉助慣性把那張牌給甩出來。
此刻，別管是那張8或者6，隨便出來一張華仔就要謝天謝地了。
也可能是機器真的把牌卡住了，或者是華仔的抖動幅度太小，那張牌怎麼都沒有出來。此刻在座的都感覺到華仔有點不對了，一個年齡稍微大點的輸了挺多的老闆索性站了起來，皺着眉頭死死地盯着華仔。
按理說碰到這種情況華仔應該立刻把自己所有的牌都扔進廢牌堆，然後說我輸了什麼的。可是現在玩的是梭哈，根本就沒有廢牌堆，沒發的牌在那個小夥那兒，每家的廢牌都扣在各自面前。而且莊家重洗的時候是要驗每家門前的牌的，所以只要華仔的手一攤開，所有人都會知道華仔少了一張牌。
華仔也知道不妙了。人遇到緊急情況的時候，比如說被車撞、玻璃杯掉下，感覺時間會瞬間變得非常慢，此刻華仔就有這種類似的感覺。
他想了很多解釋的理由，也想了很多做出這些解釋的後果。權衡再三，他只能這麼辦了。
那個年齡大的老闆已經急匆匆地朝華仔走了過來，小強也站了起來，盯着華仔。華仔幾乎已經跑不掉了，他肯定會被這幫人架着搜身，到時候他將會非常難看。
華仔突然站了起來，朝大家鞠了一躬：“對不起，今天我作弊了！”
“你傻了嗎？！”我朝病牀上的華仔吼了起來：“你就是把牌揣兜裡一走了之也比承認自己出千了強啊！實在不行從那個小夥子的廢牌堆那裡搶過來也行啊！”
華仔皺了皺眉頭，有氣無力地說：“你不覺得那樣太做作了嗎？而且時間很緊急，我根本來不及多想，他們已經懷疑我，要搜我的身了。”
“那然後呢？事情怎麼樣？”我似乎已經知道答案了。
“然後……”華仔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
“你作弊？”那個年齡大一點的老闆已經衝了過來，抓住了華仔的衣服領子。華仔也不掙脫，懇求地說道：“幾位都是有身份的人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把今天贏的錢全吐出來。”
老實說這些人既不是什麼專業的賭徒，也不是黑道上混的大哥，都是些紈絝子弟和做生意的老闆而已，碰到這種情況他們也沒了主意。說實話，他們就沒碰到過這種事！有句俗話說得好，揮拳不打笑臉人。華仔的態度那麼好，他們反倒覺得再動手有點尷尬起來。這正是華仔所預料到的。
華仔這麼一說，那個老闆也不說話了，轉過頭去看着小強。畢竟華仔是小強帶入局的，怎麼處置還是小強說了算。
小強也覺得很沒面子，居然帶了個老千進到場子裡面來了。不過他並沒有發作，低頭琢磨了一下，把目光投在了坐在吧檯旁邊的露露身上：“露露，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16.貪心
這一系列的過程露露都看在眼裡，但是她始終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默不做聲地低着頭用吸管吸着玻璃杯子裡的橙汁，眼睛被劉海兒擋在了後面。看到小強這樣問她，緩緩地擡起了頭，露出了無辜的眼神：“我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華仔是我的男朋友，我不希望他有事，你們損失了多少，我賠。”
“他是個騙子，搞不好把你也給騙了。”小強不懷好意地說。
露露並沒有接小強的話茬兒，沉默了一會兒，拿起了自己在吧檯上的手袋，走到華仔身旁，一把推開了那個老闆抓住華仔領子的手，啪的一聲給了華仔一個耳光。狠狠地瞪了華仔一眼，轉身走出了房間。華仔捂着自己的臉，趕緊在桌上揀出了八十萬的籌碼，扭頭就要追出去，卻被那個歲數大一點的老闆一把把手按住了：“怎麼，還想把錢帶出去？”
“這些錢本來就是我的啊。”華仔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小強。
也許是因爲露露剛纔打了華仔一巴掌，小強很是得意，也許是小強根本就不在乎那點錢，總之小強白了華仔一眼，不置可否地來了一句：“滾吧！”
華仔聽了轉身就走，小強的話說得模糊，所以那個老闆也沒攔華仔，任由華仔帶走了桌上自己八十萬的本錢。
華仔在大廳把錢轉到卡里，再追出來的時候露露已經不見了，估計是她也想快點脫身，先走了。華仔也不多想，徑直跑進了停車場，趕緊開着車離開了俱樂部。車開出去大約有十幾分鍾後，華仔的心這才收回到肚子裡去，掏出手機給露露打了個電話。
露露果然已經走了，這會兒她已經快到家了。華仔簡單地說了一下露露走之後發生的事，打算去露露家商量一下下一步該怎麼走。露露一聽華仔居然還把八十萬本錢給帶出來了立刻就急了：“你怎麼那麼貪啊，他們當時沒把你怎麼樣主要是因爲他們都是有頭有臉的生意人，面子上幹不出什麼太狠的事。再者也可能是沒怎麼碰到過這種情況，不知道怎麼處理。你要是留下了八十萬在那裡，這事也可能真就那麼了了。現在你把錢給帶出來了，恐怕就沒那麼簡單了。這些人的人脈很雜的，周圍的人要是知道他們被人千了，不光沒撈着任何好處還把人完整地給放回去了，肯定會有人攛掇，到時候面子上掛不住，就難免對你不利。”
華仔被露露一說也有點後悔了，當時的情況發生得太突然了，自己的腦子根本就轉不過彎兒來，很多事情都沒有仔細考慮就做了。當時他看這幫人那麼輕易就放了自己，所以就一心想着畢竟八十萬不是小數，就這麼扔了感覺太可惜了，順便就把本錢給拿回來了。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可華仔還嘴硬：“這八十萬裡面不還有你的三十萬嘛，我是怕你吃虧！”露露聽了這話，在電話那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算了，說什麼都來不及了，我們都再想想辦法吧。”
接下來的幾天裡，華仔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沒敢邁出家門一步，一連過了三天，都沒有任何動靜。漸漸地華仔的心也收回了肚子。期間我也給華仔打過電話，他礙於面子並沒有跟我提這件事，只是胡亂搪塞我幾句。當時我出差也忙，也並沒有聽出什麼不對來。
後來單位催得緊，讓他上班，他看沒什麼事發生就以爲風頭都過了，就踏踏實實地來上班了。
因爲在家憋了好幾天，每天只能吃泡麪和外賣，華仔已經饞得滿嘴都流哈喇子了。下班路過賣小吃的鋪面的時候，他實在忍不住，點了碗滷煮，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吃完，剛出門來到停車的地方，突然冒出了三個人，一把把華仔按在了地上。華仔還沒來得及反應，右手就已經被拉了出來，然後是咔嚓一聲，一把刀已經剁在了他的手上。接着那幫人扭頭就往黑的地方逃了過去，整個過程連一分鐘都不到。
華仔被嚇傻了，竟然連喊都喊不出來，癱在了地上。奇怪的是剛纔明明看到有個人往自己的右手上剁了一刀，但是並沒有感覺到疼，試着動動右手，發現右手根本就沒有知覺。華仔伸出左手一摸，突然發現右手應該有大拇指的地方少了一塊，手上滿是黏黏糊糊的東西，藉着昏暗的光亮一看，居然是血！
剩下的事華仔也記不清了，等他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在救護車上了，右手鑽心刺骨的疼痛立刻襲來，只一會兒腦門上就佈滿了汗珠，接着華仔就又失去了知覺。
17.反思
此刻，看着躺在病牀上的華仔，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確切地說那是一種恐懼。我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事情，因爲以前的順風順水和表面的風光，我漸漸地忽略了靠老千這行生活有可能需要承擔的後果。
老實說，以前我出過的大局也有幾個真的是力不從心，而且一次比一次兇險。想想也是，同行介紹來的局，肯定是他們也搞不定的，自己能搞定誰找你啊，自己贏錢多好，憑什麼還要分給你一杯羹。
現在想想以前的幾個局，我還真有點後怕，很多環節只要有一點差錯，我就可能有去無回。這麼長時間來我能夠一直平安，恐怕運氣要佔很大的成分。
我問華仔事後有沒有和露露再聯繫，華仔說露露走了，可能出國了吧。
然後我又問他有什麼打算，他笑着搖了搖頭，說現在他的感覺很好，從他出千開始，就從來沒有這麼輕鬆過，他被壓抑了很多很多年，也緊張了很多很多年，現在終於可以放鬆了，以前看什麼都是灰濛濛的，現在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明亮起來。他現在就只想這麼躺着，每天無憂無慮地過一天算一天。
華仔反覆強調，現在踏實多了。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句話在我的心裡慢慢地變得非常清晰起來：世間萬物都有輪迴和因果。吃多了就會胖，不吃飯就會瘦。常在河邊走，怎麼可能不溼鞋。也許從華仔走上老千這條路的那天起，華仔就在等着報應。現在，他的報應來了。還好，他還可以承受，所以他踏實多了。可是我呢？我的報應什麼時候來？到那時我還承受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