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數,逃不掉的劫數。
這一陣,真的好背,剛剛解決了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接踵而來。
慕容昊心煩意亂地把杯中的酒一仰而盡。都說一醉解千愁,他也希望自己能夠醉倒、醉死,然後什麼都忘光光。而不象此刻,彷彿整個人都變成一個大傷口,輕輕一摸就發疼,他只能隨便找一樣東西來止痛。
酒是最好的了。
他仍住在山莊的別院,柳少楓住在山腰的廂房。白天柳少楓忙着整理福州府的事務,物色新的代理知府,過問一切瑣碎的雜事,在朝庭沒有委派新的知府前,要保證福州府的安定。
而慕容昊因爲那天奮力踢退,又稍稍扭傷了原來的傷處,這幾日仍呆在山莊休息。
柳少楓並不刻意躲避着他,相反,柳少楓做得太有禮節太有分寸了。清晨上山來問早安,告訴他今日一天的安排,傍晚時,會回來彙報一天的進展,徵求他的意見。除此之外,柳少楓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看他的眼神恭恭敬敬,進來、出去,臉露疏離的微笑。
柳少楓真的做得很好,就象他們之間從前到現在,就只是羣臣,沒有閃過一點點火花。而慕容昊做不到。
他原指望柳少楓就是耍個小性子,說個氣話,有那麼個兩天,就好了。他們以前在洛陽也賭過氣,可是一掉頭,心裡的氣就散了,再見面,兩人又好好的。
這次不一樣,他感覺到柳少楓是認真的。一點點的把他從心中抹去,很徹底。
這是慕容昊最最害怕的。
捧心在手,蒼天明鑑。他慕容昊真的沒有負過柳少楓。就是他面對着茉莉溫柔地笑着時,他的心是冷漠的、無情的。可他對着柳少楓又吼又罵,心都是溫柔的、不捨的。
那個小傻瓜爲何就不懂呢?
洛陽賽過茉莉的女子多了去,他都視而不見。再是失權失勢,流放閩南,他也不會突然就破了例。
柳少楓呀,柳少楓,是你太不自信,還是你的心裡已經沒有了我呢?慕容昊喃喃自問。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慕容昊在見識到柳少楓的俏麗和聰穎之後,眼裡怎能還放得下別人?
唉!可柳少楓那麼決然的話語歷歷在目,他慕容昊不可能勉強柳少楓的。
心痛、無力,但只能如此。
不知不覺,天又黑了,皎潔的月亮高掛的夜空。站在窗前,可以清晰地看到山徑上每一個人影。都喝了快一壺酒,慕容昊還沒有一絲一毫的醉意。他信步走出別院,站在山坡上朝下張望。
柳少楓的屋中黑漆漆的。這麼晚了,他又跑到哪去了,慕容昊不禁皺起了眉。
肩上突然多了件披風,慕容昊側臉,高山默默地站在他身後。
“高侍衛,你怎麼在這裡?”有了前車之鑑,這山莊如今是侍衛如林。可高山不是應該跟在柳少楓身後嗎?
“屬下本來就是太子的侍衛。”高山低聲回道。
“小王不是讓你保護翰林嗎?”
“幾日前,翰林就讓屬下回到太子這裡了。”
“爲什麼?”慕容昊的聲音上揚。
“翰林說他已經不需要屬下的保護了,他能自保,不能的話,還有趙將軍呢!”
“呵,趙將軍!”柳少楓是怕欠他的情份吧!慕容昊不禁動怒了。
“翰林和趙將軍同住一室,同榻而眠。”高山冷不丁飛來一句。
“哦!”都日女子,一起住,相互也有個照應。慕容昊沒有多想。
“翰林以色擇人。”高山不滿地嘟噥着,很生氣自己任白無故被退回太子這裡。
慕容昊一愣,突起想起柳少楓現在是翰林呀!那個傻瓜到底在幹什麼?不行,要早回洛陽,在那個充滿溫馨甜美回憶的小樓裡,他要緊緊地抱着柳少楓,問是不是真的心裡沒有他了。
“官船何時到福州?”
“還要十多天。”
“這麼慢?”
“不慢的,是我們趕得快。一路上,我們很少休息,日夜兼程,柳大人都是一路走一路吐。太子沒看出翰林大人瘦了許多。趙將軍抱着他時象抱個半大孩子。”
慕容昊心中“咯”了一下,顫聲問:“幹嗎那樣急?”
“大人怕來晚了,太子會遇不測。他很擔心太子你。”
柳少楓在意他?是因爲他是太子,還是因爲別的?慕容昊突然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高侍衛,陪小王下去看看翰林在忙些什麼?”
“太子不必去了,今天是重陽,翰林和趙將軍遊船去了。”
哦柳少楓到很有雅興,閒情十足,留他一個人獨自喝悶酒。慕容昊一張俊臉,牙咬咬的,扭曲的微微變了形。
其實不是有雅興,更不是有閒情。白天還能靠忙碌打發,而這長夜漫漫怎麼熬呢?柳少楓自己都覺得撐不下去了。
船緩緩地行駛在水中,很寧靜,附近一艘艘燈火通明的船隻交錯而過,隨風送來絲樂和女子的嬌笑聲。
“我想遠走高飛。”一身雪白長衫的柳少楓沉吟道。
“上哪兒?”趙芸娘詫異地問,挨着他坐,“回蘇州?”
“不。”
“你想到哪兒去呢?”
“我不知道,不是洛陽,也不是蘇州,更不是閩南。我不想留在熟悉的地方,太悶了,心象揪着,怎麼也伸不出,顧忌這,顧忌那的,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我可以自個兒靜一靜的地方。”
“怎麼去呢?你怎麼過活?”
“何必操心那麼多事?”柳少楓擡高了眼,“我會彈琴,也可以到有錢人家做個西席,總能活下去的。”
“那還不是要穿男裝!”芸娘白了他一眼,“一樣不能嫁人。”
“呵,女子一定要嫁人嗎?芸娘,嫁了人不一定就是幸福,你也有許多煩惱的。當今世上,人人都認爲女子應該三從四德,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而男子三妻四妾,別人卻認爲理所當然。”
“你有什麼不同的見解嗎?”芸娘輕笑着問。
“大地滋養萬物,無論樹木花草,鳥獸人類,都依賴大地爲生。天地萬特陰陽平衡,一夫一妻正合陰陽之道。如能兩情相悅,那更是錦上添花。”柳少楓娓娓說完,擡頭,正迎上芸娘驚異的眼神,不由嫣然一笑,“所以寧可孤獨到老,也不原隨意遷就。”
一夫一妻,互敬互愛,家庭才能和美。三妻四妾,徒生是非。自幼失去孃親,看到爹爹留戀溫柔鄉,卻不帶一絲感情。芸娘悄悄渴望能覓得一個可心這到白頭的伴侶,過一種琴瑟和璧的生活,這種想法到與柳少楓不謀而合。
“你真的與衆不同。”芸娘暗啞了噪音,嘆息道。柳少楓總能隨時隨地帶來許多驚奇,一次次讓自己近了還想再近。
若少楓不是女子該多好呀,她再次感嘆。
“當然我指的是尋常人家,換作帝王,就不能這樣論斷了。”他漠然一笑,“沒有見過哪朝君王專情於一位女子,稍的寵愛,也象似於理不合。君王的愛如雨露,也許應該灑向更多芳草地嗎!”
“你到是看得很開,若是你入宮爲妃,想必也不會爭風吃醋嘍!”
“我入宮,哈,”柳少楓展顏一笑,“不可能的事!”
“爲什麼不可能?”芸娘忍不住抓緊了他的手,莫名地煩燥起來。
柳少楓不理她的責問,平和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當初女扮男裝,就爲不想嫁給一個三妻四妾的男人。趙大將軍,嫁給一個擁有三妻四妾的人總勝過嫁給一位妻妾成羣的君王吧?”
“入宮,身份、富貴會不同,兩者怎能相比?”
“我雖然不很清楚,但歷代野史記載,宮中妃嬪大多死於幽怨,而非死於貧窮和地位吧!”
“若召你入宮,你也敢抗旨嗎?”
“看,明軒詩社。”柳少楓沒有聽到她的問話,眼中出現一處清雅的樓閣,幾頂挑高的燈籠下,寫着“明軒詩社”。微弱的音樂和歌聲穿透夜色傳來。一陣衝動,他決定想去看看。
“靠岸。”他吩咐船家。
“明天再來吧,不然太子又要追問了,現在已經不早。”芸娘低聲提醒道。
“呵,那是從前。太子現在不會過問這些小事的。”
芸娘無奈,只得依他。兩人下船,徑直往裡走。詩社裡,男人和女人成雙結對地散到幽暗的亭謝或花園平臺上。兩人挑了個石凳坐下,聽到樓上男男女女愉快的筆。看來這喚作詩社的地方,原來是處風月場所。
柳少楓不禁有些失望。
已經有幾個女子發現了他們,想走近,可一看到芸娘佩着劍,又縮了回去。
柳秒楓看到樓上的平臺有張桌子上,坐着一個男子,年紀二十出頭,面孔非常俊雅,脣是老是掛着快活的微笑,燈光下,皮膚又白又細,眼中泛動着喧鬧快活而又生動的神采。
同桌的人非常尊重他,輪流向他敬酒,他很豪爽地喝乾,招來一幫美女的喝好聲。
他發現了柳少楓,分開衆人,趴在欄杆上,一手支頭下巴,突然脫口吟道:“嬌華欲開半遮面,猶豫輕顫惹人憐。夢樣朱脣含巧笑,若解花意須問天。”
一陣掌聲響起。
芸娘眼中浮起不悅。柳秒楓白了那男子一眼,不喜他如此輕薄的語氣,“走吧!”他輕輕抓住芸孃的手。
“別走,別走,俏書生。”那男子“咚咚”地從樓梯一路急跑下來,走到柳少楓面前,打量着他。“這位公子好面熟啊!”
柳少楓麗容一板,冷冷一笑,“兄臺,你這見面詞用錯地方了吧!”
男子一笑,反到走近一點。“沒有,確是覺得似曾相識。在下姓楊名慕槐。”
“他是福州的大才子、大詩人!”樓上不知誰笑着加了一句。
芸娘搶前一步,“這位是分管國子監的柳少楓大人,也是天下讀書人的父母官!”一記凍人的眼波狠狠砸向這個不知輕重的書生。
四周一片呀聲。
楊慕槐一點也沒嚇倒,到是好有興趣地多看了幾眼柳少楓,不卑不亢地施禮,“今日學生真的榮幸了。那學生就盡地主之誼,領大人蔘觀參觀這詩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