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裡非常寒冷,因爲七寶並不習慣有人在身邊看着她入睡所以將所有侍女姐姐都請了出去。

平時這個時候,賀蘭雪都會坐在她身邊,哄她睡覺。

更早的時候,她是自己睡覺。乳孃從來沒有哄過她。

乳孃說,七寶,你是不需要哄的。

不需要嗎?

爲什麼當賀蘭雪每天哄她入睡的時候,七寶心裡還是覺得特別高興呢。

多了個哥哥,就是不一樣呢……

在牀上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睡,直到一隻手摸在她的頭髮上。

七寶驚坐起來。她驚恐地環顧四周,空無一人,一片死寂。

嗚嗚嗚,怎麼又遇到奇怪的事情了。

七寶咬着小被子的一角,蜷成一小團。

牀尾坐着一個女人,微笑地看着七寶。

剛纔還沒有人——怎麼會!

但是這味道,這味道是,七寶睜大眼睛,“乳孃!”

她撲過去一頭扎進她的懷裡,頓時打了個寒顫,好冷……

“七寶,”她輕柔地道,“乳孃好想你。”

七寶的眼淚瞬間決堤,突然想起乳孃最不喜歡她掉眼淚,趕忙將眼淚全部擦掉。

擡起臉來看乳孃,彷彿是乳孃熟悉的面容,卻始終看不真切。

乳孃好像變得很溫柔,跟記憶裡,有些不一樣。

乳孃伸出手,握着七寶的小爪子,放在手心裡。

七寶心裡一驚,然後平靜。

這一晚,乳孃說了好多話,七寶一直窩在她懷裡,聽着她所有的話。

最後,乳孃問了七寶一句話,“七寶,你還記得要去找爹爹嗎?”

七寶擡起臉,眨眨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語氣奇怪:“乳孃,你糊塗了嗎,不是你說,爹爹到了時候,自己會來見七寶的嗎?”

那女人輕笑,“是,乳孃糊塗了。”

她拍拍她的頭,七寶迷迷糊糊地就在她懷裡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七寶在屋子裡到處找到處找,卻什麼都沒找到。

她很失望,垂頭喪氣地坐在餐桌前。

賀蘭雪看着她,“七寶,昨天睡得不好嗎?”

七寶嚥下口中的湯圓,眼淚汪汪地擡起臉,“哥哥,我昨天夢到乳孃了——”

賀蘭雪驚訝,手中的筷子頓了頓,“怎麼會夢到乳孃呢?”

七寶的眼睛腫得像小核桃,賀蘭雪的眼神柔和起來,把七寶抱過來坐在自己腿上,替她擦乾眼淚:“七寶,別哭了,沒有乳孃,你還有哥哥啊,你是哥哥的寶貝,跟哥哥在一起不好嗎?”

七寶點頭,懵懵懂懂。

賀蘭雪嘆了一口氣,“都是哥哥的錯,哥哥不該把七寶留在家獨自出門,以後哥哥晚上都陪着七寶,這樣七寶以後就不會做噩夢了。”

乳孃不是噩夢,七寶心裡想,如果哥哥以後在,那個乳孃可能就不會來了。

但她還是乖巧地點頭,賀蘭雪見她明明還是傷傷心心的樣子,卻顯得越發清秀可人,不由自主在她額頭上香了一下,“哥哥送七寶去學堂,好不好。”

七寶點頭。

老管家在旁邊垂手而立,笑咪咪地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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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冬瓜,去取本宮的披風!”

“是,公主殿下!”七寶屁顛屁顛地跑了出去。

“矮冬瓜,本宮的臉被風吹乾了,去打水!”

“是,公主殿下!”七寶樂呵呵地又跑了出去。

“矮冬瓜,這水這麼燙,你想燙死本宮嗎?換水!”

“是,公主殿下!”七寶毫無怨言地小跑出去。

“矮冬瓜,去泡茶!”

“是,公主殿下!”

“矮冬瓜,水涼了!”

“是,公主殿下!”

“矮冬瓜,矮冬瓜,矮冬瓜……”

“是,公主殿下!”

衆多千金小姐難以相信,在金刀公主無所不用其極的使喚下,七寶小姑娘居然全部扛了下來,全程笑咪咪,樂呵呵,半點埋怨都沒有,既不拖延也不敷衍,用心盡力全部完成。金刀公主出了名的刁蠻任性,七寶到底是賀蘭家送過來的,不算千金,也算百金吧,這麼蹂躪都心甘情願,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她們開始觀察這個小姑娘,她每天早晨第一個來學堂,在梅樹林裡坐着念夫子教的文章。

金刀公主是最後一個來學堂的,她一到,七寶就要狗腿地跟着她到處轉悠。

這一天下來,除了正式上課時間之外,七寶要做的事情有:幫公主揉肩膀,敲腿,倒茶,遞巾子,傳話,替她做一切公主不想做也不願意做的事情。

在錦繡苑,即便是高貴的公主殿下,也必須像普通小姐一樣自己動手,但是七寶小姑娘一來,所有的事情都是七寶在做了,那些千金小姐心中當然不忿,背後裡都叫七寶小狗腿,覺得她就是個諂媚的小東西。

一天,賀蘭憐在衆人推推搡搡之下,把七寶叫了過來。

“憐姐姐,有什麼事嗎?”七寶額頭上微微出了點汗,笑得眼睛宛如新月,認真地看着賀蘭憐。

賀蘭憐背後的李佳兒推了她一把,賀蘭憐柔聲道:“七寶,你也勉強算是賀蘭家的人,怎麼能做這麼下等的事呢?”

七寶納悶:“七寶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嗎?”

賀蘭憐微微紅了臉,爲七寶的無知感到汗顏,也爲賀蘭家跟她扯上關係而羞愧,“七寶,你是表哥送來的人,我該多多指點你纔是,所以我想,我想,問問你——”

“爲什麼要給公主做雜役呢?”李佳兒探出腦袋搶先問道。

七寶凝起小眉頭,不解的看着賀蘭憐,“是公主叫我做的呀!”

賀蘭憐鬆了一口氣:“表哥肯定不知道吧,如果你不願意,可以拒絕,這苑裡小姐們都被金刀使喚過,可她雖然是公主,卻不是太后嫡女,沒有金貴要到世族小姐非要卑躬屈膝的地步,你大可不必——”

七寶擡起小胳膊,晃晃手上的玉鐲子,“公主高興的時候賞給七寶的,七寶也很開心!”

賀蘭憐覺得自己一陣頭暈目眩,搖搖欲墜,她咬牙道:“七寶,貪財不是賢良女子該做的事!”

七寶委屈,“可是七寶喜歡這個——還有這個——”七寶從懷裡掏出一串紅瑪瑙,後面小姐們都呆了,咬着手帕嫉妒地看着七寶手裡的寶貝。

七寶很快重新塞在懷裡,眨眨眼睛:“憐姐姐,還有什麼事嗎?七寶要去給公主找狐狸圍脖呢!”

沒出息啊沒出息,賀蘭憐雖然也被那紅瑪瑙晃了一下眼睛,但還是義正言辭道:“七寶,你怎麼能這麼貪財!你、你、你、你——”

她紅色的指甲顫抖個不停,說不出話來。

七寶搖搖頭,晃着腦袋跑遠了。

“看見沒,她的手腕上還有鞭痕呢,她可真夠財迷的,爲了公主偶爾的賞賜,就把疼的時候忘了,金刀公主一天十二個時辰中有十一個時辰都不高興,真虧她撐得下來!”

“可是那瑪瑙好大一串呢,人家也很想要,爹爹給的月錢可少了,都不夠人家做兩套衣服的,金首飾也就那幾件,那瑪瑙好漂亮呢!”

賀蘭憐冷冷道:“你們也想要的話,就跟她一起去捱打吧!”這事兒不能告訴表哥,如果他知道,一定會怪自己沒有照顧好七寶。

衆小姐一起拼命搖頭。

要錢不要命,錦繡苑裡,就七寶一個。

可是七寶每天回家之前,都要全身檢查一遍,看看身上有沒有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全部藏在懷裡,然後才笑咪咪地從門裡跳出去,蹦達進賀蘭雪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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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時間,金刀半躺在軟塌上欣賞寧歌的舞蹈。

七寶站在旁邊,腦袋一點一點的。

屋子裡的音樂悽迷清冷,迷霧一般。

寧歌編排的舞總是非常高傲,像只展翅翱翔的仙鶴,盤旋而來,飄然而去。他穿着寬大的袍子,舉手投足之間優雅無比,連公主身邊的女樂師都悄悄擡起眼睛來看着他。

公主的眼睛卻轉到七寶一點一點的腦袋上,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寧歌當然也看到七寶了,所以他停了下來。

音樂頓止,金刀轉過頭來,挑高眉毛。

寧歌走到七寶面前,“喂,你,醒醒!”

“是,公主陛下!”七寶驚住,條件反射。

寧歌的臉一下子青了,“我跳的是催眠舞嗎?”

七寶看看怒氣衝衝的樂理老師,可憐巴巴地回頭看着公主。

公主把玩着膝蓋上躺着的年輕男子的髮絲,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形。

七寶見求助無望,立馬回頭恭敬地道:“老師,是七寶的錯。”

認錯了?晚了!

寧歌的臉色已經轉變爲鐵青色,“那你一點兒都沒看嗎?”

“啊?看什麼!”七寶呆愣。

“看我跳舞,七寶同學!”

七寶覺得跳舞那兩個字簡直是從寧歌嘴巴里面硬擠出來的字眼,七寶眨眨眼睛,吞吞吐吐道:

“看了,看了一點點。”

她伸出手指,比劃了下一點點的動作,又偷偷拉長了一點點的距離。

寧歌的臉色和緩了一點,“那你告訴我,看了之後什麼感覺,讓你昏昏欲睡嗎?”

你要是敢說是,我就把你丟出去!

七寶從那雙噴火的眼睛裡面讀出了這樣的意思。她縮了縮脖子,深刻感覺到寧歌平時的冷淡沉靜都是刻意裝出來的,此時眼睛噴火的寧歌可能纔是真正的他。

就像華麗的孔雀,偏偏要裝扮成高傲的仙鶴。

七寶嚥了下口水,怯生生道:“不是,老師你跳得非常好。”

寧歌臉色又緩了一點,“哦,那你說說怎麼個好法兒——”

七寶爲難,從音樂一響起來,她就在打盹,她怎麼知道他跳得怎麼個好法,詩文老師教導的那幾句形容舞蹈的詞,在寧歌極具壓迫力的威脅下已經全部燉成了漿糊,七寶使勁兒地想啊想啊,腦袋靈光一閃,終於冒出了一句話。

“老師你跳舞的時候,露出的胳膊很白很好看!”

金刀公主噗哧一聲笑出來,柔順地躺在她膝蓋上的男寵也跟着笑,連樂師都用琵琶掩住了面孔。

寧歌吸氣,呼氣,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

最終沒有忍住。

七寶被丟了出去。

聽見門哐噹一聲,七寶無語凝噎,確實很白很好看啊,老師!

嗚嗚嗚——

這一年,七寶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