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鎮的景色總是很美,讓人流連忘返。鐵鉉一行人不趕時間,便先坐馬車花了些時間才抵達青潭鎮附近的青河鎮。安頓下來後,秦挽陪着鐵鉉出去打聽青潭鎮大夫的消息,而珍珍則留在客棧打點。
青河鎮比起揚州,怎樣都不能算大,只要花一天,便能逛遍全部。秦挽並沒有逮誰問誰青潭鎮大夫,而是和那些純樸的鎮民閒扯一些鎮上的美景,順便旁敲側擊一些青潭鎮的情況。
那些鎮民都很爽快,從他們口中,鐵鉉得知,青潭鎮比這個鎮子還要小,大概還有一個時辰的水路,每天只有一艘船來往於青河鎮與青潭鎮之間。青潭鎮只有一個大夫,叫做阿悠,每隔一段時間便會來這個鎮子進些藥材。
當問起阿悠是個什麼樣的人時,那些鎮民都紛紛露出有些惋惜的表情。在言談間,鐵鉉才知道,阿悠是一個比較安靜的年輕人,因爲待人和善又親厚,醫術也頗爲獨到,很得鎮民的喜歡,甚至好些人都想把妹妹女兒嫁給他。
可是阿悠卻有一個瘋瘋顛顛的哥哥叫做阿青,偶爾阿悠會帶着他哥哥來這個鎮子添置物什。不少人都見過阿青,他長得比阿悠還要俊朗,就是時而陰沉,時而幼稚,瘋得不輕。有些膽子大的姑娘想先討得阿青的歡心,都被欺負得篷頭亂髮哭着跑回家。久而久之,雖然有人暗地裡喜歡阿悠,卻也不敢輕易的近了他的身。
只有在阿悠自已來鎮上的時候,那些姑娘才能找機會與阿悠交談幾句。不過阿悠自已也是冷冷淡淡的性子,若是找他尋醫問藥倒好,但凡有人說起阿青的不是,一定會翻臉。慢慢的,姑娘們不得不收了心。
秦挽聽罷後對鐵鉉笑道:“你找的這個大夫有些意思。”
鐵鉉懷裡揣着千佛手給的錦囊,臉上微露尷尬。他之前並不知道千佛手喜歡上的居然是個年輕男子,所以嘴快立即就答應替他探望。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是事先知道,最後鐵鉉還是會答應,畢竟這是千佛手臨死前的遺願。
雖然千佛手看着也不老,可是據他所說,他一直是以易容示人,而且又欺負過阿悠,估計那個阿悠也不是十分待見千佛手。難怪,千佛手也只敢每個月偷偷的來看人了。就連鐵鉉此刻也有些擔憂見到了阿悠後,會不會話都沒說上就被趕出來。
秦挽正是興致勃勃,但他並不知道鐵鉉是替千佛手來看情人,若他知道,會怎樣?鐵鉉有些不安,他開始有些後悔帶着秦挽一起來打聽阿悠的情況。
“這個阿悠,是千佛手前輩的什麼人?”秦挽正從錢袋裡掏出銅板準備遞給路邊的小攤販,突然回頭問道。
鐵鉉只覺得心裡咯噔一下,暗叫糟了,可還是硬着頭皮道:“那個,我也不清楚,估計是朋友之類的……”
秦挽將錢遞給小販,接過一袋煎包,誘人的香氣讓鐵鉉食指大動。“朋友?呵,看他們倆的差別不是一般的大,居然是朋友?更有趣了……”
鐵鉉有些發窘,但卻不得不辯解道:“我們的差別也很大,不也是好兄弟嗎?”
興許是小鎮純樸的民風,讓秦挽少了許多往日的自律,行爲舉止多了幾分灑脫。他正拿着一隻煎包想往嘴裡送,臉上卻突然露出蕭索的表情,煎包又落回了紙袋裡。“嗯!”秦挽淡淡的應了一聲,那種漠然的表情讓鐵鉉不明所以。
之後秦挽便一臉陰沉的樣子,鐵鉉既然問到了阿悠的消息,見秦挽如此,便也沒了遊樂的心思,兩人有些沉悶的回到客棧,把莫珍珍看得奇怪不已。
這天晚上是秦挽與鐵鉉之間的第一次冷戰。在鐵鉉看來,這根本沒有任何緣由的,秦挽便露出很不悅的表情。鐵鉉雖然不愛和人計較,可是莫名其妙的被人冷落,而且這人偏偏是秦挽,心裡也有些不高興起來。
就連莫珍珍也一眼看出了兩人之間的冷氣場,問鐵鉉時,鐵鉉自然是不知道,想問秦挽,秦挽的回答是客氣的笑着說有些累了,轉身便回房休息。
這一夜,無論是誰都不好過。秦挽是沒來由得有些厭倦了戴着面具的日子。鐵鉉是輾轉反側,不明白自已究竟是說了什麼讓秦挽不開心的話。而莫珍珍則是時不時的嘆氣,一邊是哥哥,一邊是心上人,他們之間產生不快,最難受的人便是她。
鐵鉉本在擔心這次不快會延續多久,不料,翌日天剛見光,秦挽便恢復了常態,早早起牀吩咐店家準備好早膳,然後又分別叫醒鐵鉉和莫珍珍。鐵鉉心中有話想問,見秦挽如往日一般的笑顏,反倒又吞了回去。莫珍珍自然當做是鐵鉉昨日說了什麼讓秦挽不快的話而不自知,反倒勸鐵鉉不要放在心上,秦挽不會在意,你們不是好兄弟嗎云云,聽得鐵鉉苦笑不已。
前往青潭鎮的水路十分平靜,碧波清透,隱隱能見到深藏於水下的游魚。因在水上,寒氣猶勝陸地,風一吹,莫珍珍便搓着手直呵氣。鐵鉉見了,便脫下外衣給莫珍珍披上。秦挽見了便扭開頭看着水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鐵鉉猶豫了下,小心的變換位置,坐到秦挽身邊挨着:“秦挽,你冷不冷?”
秦挽還未答話,划船的壯年漢子便笑了起來:“年輕人,這裡的天氣可不比北方,是溼寒,穿得多也不頂事,多活動活動就好了。”看他的樣子,還挽着褲腿,額頭上也掛着汗珠,似乎的確如此。
秦挽的脣色有些淡,看起來象有些畏寒,但手卻不象莫珍珍一般出現青色的斑點,依舊是白玉一般。“還好!”秦挽其實穿得不多,寒意雖有,不過有內力護體,雖是不象鐵鉉一般靠自身體熱禦寒,但顯然更加有效。
鐵鉉靠過來的時候,秦挽本是要躲開。他之前有些不舒服的原因其實是覺得鐵鉉太傻,莫珍珍對他的好感如此明顯,鐵鉉還拿熱臉去貼,真是笨得不行。但鐵鉉給完衣服後又捱過來的舉動,反而讓秦挽十分不自在,就象自已是另一個莫珍珍一樣。
不過秦挽最終還是沒躲,因爲鐵鉉的體熱哪怕是隔着衣物也能感覺到,就象一個火爐一樣,十分舒服。於是秦挽只是眯了眯眼,一路無話直到進入青潭鎮的河道。
青潭鎮的確比頭一天呆的青河鎮小上很多,一轉入河道,回頭便看不見外頭的水景,只擡頭可見頂上有些陰沉的天,深長的河道都由大塊的岩石砌就,兩旁是質樸的民房,與揚州的紙醉金迷比起來,又是另一番天地。
民房都挨水建着,底下的座基早已染上蔭綠的青苔,一路延伸到花窗底部,直到太陽可曬到的地方。但這並不顯得陰森,反而有種生趣盎然的感覺。或許這是因爲熱情爽朗的小鎮居民造成的。
此時正是天亮後一個時辰多些的時候,恰逢陰天,時不時有幾縷金色的陽光透過青灰的雲霧射下來,又很快消失在烏雲後。儘管如此,河道邊洗衣的婦人們仍然熱火朝天的忙着手裡的活兒,而且帶着好奇的眼光打量着鮮少光顧的外鄉人。她們竊竊私語着,其中夾雜着雲英未嫁的女孩清脆動聽的嗓音,極象那枝頭鳴叫的啼鶯,婉轉動人。就象是和應着緩緩拍打河岸的水聲一般,一切都顯得平和舒適。
鐵鉉有一瞬間覺得自已重新回到了小村裡,而響徹小鎮的打鐵聲正是那等待自已回去的鐵師傅所發出的。
“我想在這裡住下來……”鐵鉉喃喃的說。
“什麼?”秦挽大吃一驚:“你瘋了?這個地方又閉塞又落後,你沒聽青河鎮裡的人說,就是藥材,也得定期去那裡進……”
撐船的漢子不樂意了,他放下手中的船蒿,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河道盡頭那刻有青潭鎮字眼的石碑道:“我們青潭鎮雖然小,但是人心暖,水也甜,遠方來的客人,我們都當做是自已的親人……阿悠也是外鄉人,可是不但自已留了下來,兩年前,還帶了自已的哥哥過來定居……”
莫珍珍感興趣的問道:“聽說那個阿悠是個大夫?”
撐船的漢子哈哈一笑:“看來阿悠的名氣還真不小,他的確是個大夫,不但這裡的鄉親們都愛找他看病,就連青河鎮上最大的藥鋪老闆齊叔都想着收他做弟子,好繼承家業呢……”
秦挽微微一笑:“如此,是我失言了,抱歉……”
鐵鉉很是吃驚,秦挽雖對他一向和顏悅色,但相處久了,鐵鉉也能感覺到秦挽骨子裡十分傲氣,無論對人對事,都是有自已的一套看法,基本聽不進別人的主意。像如今這樣爽快的承認自已失言,卻是不像秦挽的爲人。
也就因爲鐵鉉爲人不喜計較,覺得秦挽不過是說話刻薄些,骨子裡對他是實誠的關心,因此,鐵鉉與秦挽倒也相處得和樂融融。
撐船的漢子顯然對秦挽的道歉十分喜歡,他大手一揮道:“沒什麼,阿悠總說智者幹什麼,必有什麼的,人誰無過……”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船大哥,你的記性可不好哦~”莫珍珍的性子本就開朗,此刻也一改前些時候的陰鬱,變得俏皮起來。
撐船漢子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哈哈,家裡窮,沒讀什麼書,這些還都是聽阿悠說的,可惜青哥時不時的總髮病,要不,據說他的學識比阿悠還好,這裡的娃娃們就不用花阿悠的錢請外頭的先生來教了。”
“那個阿悠還替你們的孩子請先生?看來他有些家底……”秦挽依舊是淡淡的笑容,但鐵鉉卻明白他又開始套話了。
撐船漢子捲了把褲腿,拾起船蒿用力插進水中,一撐,原本順着水流悠悠向岸邊靠攏的小船頓時如離鉉的箭般迅速靠岸。
“阿悠也不過是早年父親留下一些家底,如今又要養得病的青哥,還要出錢請先生,自已的衣服也不見換新,鄉親們都過意不去,這不,他們哥倆的衣物清洗和飯食,都由鄉親們自發擔下了……”撐船漢子熟練的將手中的纜系在船鼻子上,一邊頭也不擡的說道:“就算這樣,我們也覺得抵不過阿悠對我們的好……”
“阿武哥,這回來的又是誰啊?”一個眼睛特別亮的女孩子挽着裙腳,一路小跑到岸邊,那裙襬撩得高了,露出一截小腿同,臉上的天真浪漫讓人側目。
“阿其,你怎麼一聽到有外鄉人來,就跟見了金子似的,是不是急着給你爹找一個乘龍快婿啊?”阿武接下鐵鉉遞來的銅板,數也不數的放進系在水煙杆上的長袋中。
“阿武哥,我就等着找個象阿悠哥這樣有學問的好人呢~”阿其笑眯眯的說着,言語實在有些大膽,而且眼睛還滴溜溜的往鐵鉉他們幾個身上看,瞄到秦挽的時候明顯多駐留了一會兒時間,又收了回去。
“不知羞的小妮子,你還想着阿悠吧?要不,來來回回找阿悠看病的公子哥不少,怎麼不見你趕緊嫁出去?”阿武哈哈大笑,似乎這種對話早就習以爲常,言罷後還回頭道:“阿其是鎮長的女兒,說話總沒正形,不過可真是好人家的女兒,你們若是對她有意,可要加把勁啊……”
“阿武哥……”這下阿其惱了,臉上浮起紅暈:“你再亂說,我就告訴阿武嫂子,你上回又偷偷喝了阿悠哥的酒……”
“好了好了,不說不說,你不要總拿這種事來要脅我,再說了,這酒是阿悠請我的!”阿武連忙告饒。
阿其顯然只是嚇唬而已,見阿武如此便抿嘴咯咯笑個不停。
“阿武哥,我們也是來找阿悠的。”鐵鉉見他們話起家常沒完沒了,便插了個空子說道。
“你們也來找阿悠哥看病嗎?”阿其一臉的好奇,挽在手裡的裙腳也放了下來,的確是亭亭玉立,雖不比紀仙兒那般玉潔冰清的美,卻是帶着鄉野特有的清靈活潑。
“……這,我是替一位故人來看望阿悠的……”鐵鉉回頭看了看秦挽和莫珍珍,選了個比較無關痛癢的稱呼。
“哎~你早說啊,這錢我不能收……”阿武一拍大腿,就將插在腰後的水煙杆取下,把長袋裡放的銅板全數倒出,拿着就要往鐵鉉懷裡塞。
鐵鉉連聲說着:“不能這樣……”結果和阿武推來搡去,頭大不已。阿其只站一旁看熱鬧,又是咯咯笑個不停。
秦挽見了,便走到鐵鉉和阿武身邊,沒見有什麼動作,就已將阿武卸到一邊。“船家,我們不缺這點錢,不管是不是來找阿悠,這錢我們一定得給,你就收下吧!”
阿武咋着舌道:“年輕人,你好大的力氣……”
秦挽微笑道:“練過一些拳腳功夫。”
“怪不得!”阿武嘖嘖誇獎:“看你一副讀書人的樣子,沒想到卻不是和阿悠一樣手無縛雞之力,我真是看走眼了……”
阿其噗嗤的笑了出來:“阿武哥,你快些回家吧,我來的路上遇見阿武嫂子,她還在念叨你怎麼沒從青河鎮回來,是不是鑽到哪個不要臉的寡婦家裡去了……”
“這婆娘,怎麼嘴都沒個遮攔的……”阿武頓時黑了臉,腳底抹油般的往家裡跑,一邊跑一邊回頭吼:“阿其,你帶客人去找阿悠吧~”
“哎~~”阿其脆生生的拉長了調子應着,等看不到阿武身影了,她才轉過頭笑了笑:“外鄉人,我帶你們去見阿悠哥……”
鐵鉉一行人從未走過水鄉的弄堂,阿其雖在前頭領路,但因爲路太窄,只比一人寬一些,擡頭只能看見一線天空,於是便只好摸着黑跟在後頭。兩側的牆上每隔老遠,纔有一盞照明的油燈,不熟悉道路的人行走着實有些勉強。幸好,這段路並不算長,在莫珍珍不小心絆了幾下腳後,終於到了阿悠住的地方。
只是簡簡單單的民房,但背後卻靠着河道,秦挽和鐵鉉相視一眼,都覺得被耍了。
阿其回頭見衆人有些錯愕的表情,只是嘻嘻一笑,快步跑到大門前,擡手就把房門擂得山響:“阿悠哥,有客人……”
房門吱呀一聲向裡開了,一個年輕男子帶着略有些無奈的神情道:“阿其,你又淘氣……早就聽到有人來,你居然把人拐得那麼遠……”
阿其撅着嘴道:“阿悠哥,是青哥說那些找你做事的人都是壞人,要我給他們吃點苦頭嘛……”
“你啊……明知道他現在和孩子一樣,你還跟着他胡鬧……”年輕男子搖搖頭,看着阿其嘻笑着跑開後,才轉頭看向鐵鉉他們。
只見那個年輕男子身着淡青色粗布長袍,長髮全數綰在頭頂,插着一根與衣物毫不相襯的烏金髮簪,露出修長的脖頸。內着素衫,頸上的衣領處綴了圈細短的灰絨毛。下巴略尖,但五官頗有出塵之意,初一看似乎不覺如何俊美逼人,反而與期待相比顯得有些平淡,只覺得那雙眼睛尤其引人注意。內雙,顯得很是深遂,讓人想一探究竟。再多看幾眼,便覺得他的五官也很俊朗,身形也高挑,有一股子仙人般淡雅寧泊的感覺。
鐵鉉愣愣的看着那個阿悠,心裡嘆道,原來千佛手前輩喜歡的人長得是這個樣子,的確是如謫仙一般的人物,和秦挽一樣乾淨好看。
阿悠靜靜的立了片刻,眉頭微微擰起:“你們是誰?我不記得有什麼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