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玄元六年初春,永徽城裡天氣似涼還暖,大姑娘小媳婦們兒早早地換上了輕薄的紗裙。永徽城的街市上,處處一派明媚而燦爛的春色。
主街上來往的客商如雲穿梭,街上的叫賣聲兒不絕於耳,柳綿滾滾之中,一雙點墨的眼睛溜溜地眨着,微微探出腦袋,臉上露出狡黠的笑。
“哥,不會被娘發現嗎?”。那點墨的眼睛後頭,還跟着一個雪樣兒的小女娃娃,穿着一襲杏黃色裳子,頭上垂着幾縷珊瑚瓔子,跟柳綿輕輕纏在一起,那模樣好不動人。
眼神清亮的小男孩兒看了一眼小女孩子,又往外頭左右看了一眼:“沒事,娘今天跟爹去東山了,咱們趁這個時候出來,不會被發現的。”
柳綿對街是一個買菸花、炮仗的攤兒,這幾年徽城的煙花、炮仗可謂是空前的繁榮,小女孩兒見了忍不住舔舔嘴,一臉嚮往地道:“炮仗,哥,我要玩那個。”
“玩那個會被娘罵死,你不記.得小墩玩炮仗把手炸了,到現在還不能自己吃飯呢”小男孩倒是個穩重些兒的,還不至於沒了人看着,就什麼都敢上手。
小女孩兒低下頭,看着自己小小.的一雙手,一臉糾結,在玩與手之間,還是選擇了手:“那咱們不玩了,哥,我們去歸雲樓聽書吧”
小男孩兒一聽似乎也很想去:“.上回那個說書先生講的神怪故事確實有意思,我記得是走這邊的,走吧……”
小男孩牽着小女孩的手,從一溜柳絲兒裡慢慢地.走出巷子。巷子口就是主街,兩小孩子倒也不是第一回來,熟門熟路地挨着屋檐下走,生怕被人發現似的。
“喲,小王爺安好,郡主安好……”
小男孩和小女孩一聽到這聲兒立馬側過身子來.看着,只見堂上的匾額寫着“春徽堂”三個大字,兩小孩對望了一眼:“小安子叔叔……”
小安子是府裡的下人,後來被指到春徽堂來做.事兒:“小王爺和郡主這是去哪兒?”
這小男孩子就.是在襁褓裡就被封爲雁城王的小容若,而這小女娃娃嘛,是葉驚玄掉了很久口水的女兒顧恬然,出生三天京裡的封誥就到了,正二品的彰明郡主。
小容若如今已經是個七歲的半大小男人了,只見他眨了眨眼睛道:“寫字的紙沒了,我和妹妹來這裡拿紙,侍從和丫頭們在那頭,我們拿了就走。”
小安子一聽,連忙回春徽堂時取了上好的花草漿子紙:“小王爺,不如奴才送回府上吧,也省得您拿在手上不方便。”
小安子看着那兩小孩兒,紙的份量不輕,他還是送到王府安心些。
“那也好,明兒就要用的,你記着讓人送到我院兒裡去。”顧容若臉不紅氣不喘地轉身,走向子虛烏有的侍從丫頭。
等到小安子的視線看不到的地方,兄妹兒倆才拍着胸口大大地喘着氣兒,差點就被發現了,幸好反應快:“然然,要不咱們還是回去算了”
“呃,好吧,怎麼這麼多人認識咱們,好討厭”顧恬然玉雪一樣的小臉兒皺成一團,一臉的不樂意。
忽然一個男子走到他們面前蹲下,笑語靨靨地看着這一雙兄妹:“這是容若和恬然吧。”
顧容若看着男子長出一口氣,心說怎麼躲巷子裡還得被人認出來:“你是誰呀,也是府裡的人嗎?”。
眼前的人讓顧容若覺得不像是府裡的,拉着妹妹往後頭躲了躲,顧容若想起了他娘經常說的那種壞蛋。
男子不由得一笑道:“我是伯伯,你爹孃不肯帶你們來看我,我就只好自己來了。”
“三伯、四伯、五伯、六伯還有小叔叔……哥哥,我們還有別的伯伯嗎?”。顧恬然伸出小手在那用手指算着,似乎已經把所有人都算到了,可愣沒眼前的人什麼事兒。
顧容若長吸一口氣,睜大眼睛道:“二伯?”
顧雲崢淡笑着點了點頭:“沒想到小容若這麼聰明,怎麼不高興見到二伯?”
顧容若連忙拉着顧恬然,兩人一道跪下:“容若、恬然,給皇伯父請安。”
“你爹怎麼教的,見了二伯還行禮,趕緊起來,二伯帶你們玩兒去。”顧雲崢着實喜歡顧容若這個孩子,明眸燦眼,一笑起來就陽光爛漫,和記憶中的女子重疊在一起。而顧容若身邊的顧恬然,顧雲崢這也是第一回見到這個孩子,簡直就和葉驚玄是一個模子裡倒騰出來了。
顧雲崢再想想自己的長女,不由得搖搖頭,衝着顧恬然笑道:“恬然來,二伯抱抱。”
顧恬然看着顧雲崢伸出來的手,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二伯,心裡有點疑惑。但還是任顧雲崢抱了,這個人身上有和她爹爹差不多的味道:“二伯是皇帝嗎?”。
“嗯……”
“所以二伯不能像六伯一樣,經常來陪我們玩?”顧恬然順勢摟着顧雲崢的脖子,糯糯地又加了一句:“做皇帝很忙吧,所以纔不能經常來?”
顧雲崢一手抱着顧恬然,一手牽着顧容若,顧容若老大不願意,但心道這是皇上,也就懶得計較了:“是,皇帝是很忙,所以二伯難得來看你們。”
“那不好,二伯不要做皇帝了,來陪我們玩吧。”顧恬然和葉驚玄,那就是同樣的享受派,凡是忙累的,通通不想要。
顧容若在旁邊聽了一頭冷汗,他雖然年幼,可好歹是男孩子,這些東西,顧重樓多多少少說過。可顧恬然不同,那完全是寵出來的小公主,顧重樓那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兒怕摔了,比眼珠子還重要。
顧雲崢聽了只是笑,多年前,他曾經有過機會,只是現在早已經失去了不要做的資格:“好,等二伯忙完了,就來陪你玩。”
“皇伯父,我想去歸雲樓聽書”
“好……”
“我想玩炮仗”
“好”
“我想吃糖人,要吃三……不,吃五個”
“好”
“呃……”顧恬然發現,這個皇伯父很奇怪,怎麼什麼都答應,第一個還好點,第二、三個,要是她娘來了,非訓死人不可。
顧容若迎着顧恬然看過來的目光,他也同樣不解,其他伯伯也寵他們,可似乎也沒這麼有求必應吧。但是小孩兒哪想得這麼多,有人願意做這冤大頭,他們哪有不歡樂接受的道理。
於是兩小娃娃,跟着一皇帝,在大待上瘋玩了半天,顧雲崢跟這兩孩子在一起,說不出地輕鬆愉悅。比起自家的女兒來,他似乎更喜歡這兩個孩子。
“不早了,二伯送你們回王府裡,說不定你們的爹孃,已經四下找你們去了。以後別再自己跑出來玩,萬一遇上壞人,抓走了怎麼辦?”顧雲崢讓侍衛牽來了馬車,把兩小孩兒一一抱上去,這才吩咐開車。
顧恬然莫名地喜歡這個人,她不像顧容若那樣,對顧雲崢的態度是恭敬中帶着些不鹹不淡的。顧恬然在葉驚玄兒子應該有擔當,女兒則要被無條件寵愛的觀念下,成了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娃娃。
即便是再被討厭的人,顧恬然這小丫頭,也會對那人笑,在她的世界裡,沒有壞人。
顧恬然被顧雲崢抱着,擡頭看了一眼,似乎是發現了什麼:“皇伯父笑起來和爹一樣,皇伯父今天住我們家嗎?”。
家……顧雲崢咀嚼着這個似乎很熟悉,但又覺得陌生的字眼,笑道:“那得看你爹、娘歡迎不歡迎我了。”
到了王府門前,顧雲崢看着心頭一陣不是滋味兒,府外頭站着的是張懷廣,正在四下裡瞧着,像是在等人一樣,遠遠地看見顧容若從馬車上跳下來,連忙奔過去:“我的小王爺啊,你和郡主這是到哪裡去了,王爺和王妃正在四處找你們呢,都快急瘋了。你們兩兄妹真能,怎麼出去也不招呼一聲,要是再不回來,王妃的眼淚都能流成河了。”
“娘……掉淚了?”顧容若第一反應是慘了,今天他的屁股又保不住了。
每回只要他們兄妹惹葉驚玄掉了淚,最後挨罰受訓地一定是他,和顧恬然絕對是一點關係沒有。初時他也很不平,可只要顧恬然一衝他笑着叫聲哥哥,他就什麼不平都丟了。
“張叔叔,我回來了,我好想張叔叔。”
顧恬然一跑就奔進了張懷廣懷裡,張懷廣連忙抱住,對這個郡主,可以用又愛又恨來形容:“郡主,您這是去哪裡了,害得大家一起擔心你。”
顧恬然可憐兮兮地揚起小臉問:“張叔叔,會不會捱罵呀,唔……我怕”
張懷廣正想安慰顧恬然,卻看到馬車上下來的人,立馬呆了,直到顧恬然搖了搖他,才反應過來,立馬拜了下去:“奴才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是懷廣啊,起吧,別奴才奴才的,王府家臣從四品。”顧雲崢看着顧恬然撲向別人懷裡也一樣乾脆,頗有點不是滋味。但那張小臉一望着他笑,什麼不是滋味也都消失了。
“顧容若,你死定了,死定了……竟然敢帶着妹妹出去玩,膽子越來越……”葉驚玄聽前院門房來報,說顧容若回來了,原本的擔心全變成了憤怒。
一到門口卻看到了顧雲崢,下面的話就跟被吃了一樣,直到張懷廣咳了兩聲兒:“臣婦拜見皇上”
“快快起來,七弟,好久不見了”顧雲崢看向門內正出來的顧重樓,臉上染着淡淡地笑。
顧重樓連忙也拜下來,卻被顧雲崢一手扶住:“皇上,您來怎麼也沒個消息,臣也好準備好行宮,迎接皇上的御駕。”
“七弟說這話就見外了,朕巡海,繞過來是專爲侄女來的。”顧雲崢看着這二人,轉眼就是六年過去了,他偶爾能從自己的髮絲裡找到白髮,而顧重樓和葉驚玄,卻依舊像昨天才見過一樣。
顧容若見這些大人們正在說着話,微微往後撤,似乎做着躲過一劫是一劫的意思。顧重樓眼角餘光一掃,輕輕喊了聲:“容若……”
只這輕輕一聲,顧容若就停在了那兒,滿臉苦笑着喊了聲:“爹、娘……我錯了……”
“皇上還是先進去吧,回頭再來教訓這小子。”顧重樓剜了顧容若一眼,葉驚玄開始在一旁同情自家兒子,但是對於顧容若投過來的求救眼神,完全無視,這小子欠教訓。
顧雲崢笑着走進府裡,府裡的下人早就跪了一地,顧雲崢揮了揮手讓他們都起來,和顧重樓一道去了正廳。
“皇伯父,爲什麼大家見了你都要跪呀?”顧恬然忍到現在才跑到顧雲崢身邊,眨着明亮的小眼睛,聲音糯糯地問道。
葉驚玄捂了臉,這女兒是不是也太天真了點兒。只見顧雲崢很柔和地彎下身子,把顧恬然抱了起來:“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他們覺得我比較嚇人。”
顧恬然認真地推開了一點,仔細地看了看,搖着小腦袋道:“不嚇人呀,皇伯父明明很愛笑,很好的呀”
葉驚玄和顧重樓對視一眼,兩人都無奈地嘆息一聲,這女兒真是強大,又是一個讓皇帝稱“我”的丫頭。抽哇,不應該是對她稱“我”嗎,怎麼這待遇讓顧恬然享受了去,這也算愛屋及烏吧……
“那以後恬然就不跪,他們怕就讓他們怕去吧。”顧雲崢似乎很享受這種被平視的感覺,笑得溫和而安寧。
葉驚玄心說,宮裡的長公主肯定恭敬得很,要不然顧雲崢不會這麼喜歡這沒大沒小的丫頭,只是顧雲崢這回到底是來幹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