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清醒交易(1)
玉痕背對着鳳紅鸞，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他似乎可以感受到剛纔那一瞬間她的心境波動。他緩緩轉過身來，擡步走到她身邊站定。鳳紅鸞已經面色如常，淡漠地看着風影。
“他內力盡失，臟腑皆傷，如果不及時診治，有性命之危。”玉痕溫聲道。
鳳紅鸞偏頭看向玉痕，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他一身黑衣，明明沐浴在陽光中，卻讓人感受不到半絲暖意。她移開視線，淡淡開口：“君紫璃要拉着我去死的時候，你可是親眼所見？”
“嗯！”玉痕目光閃爍，忽地看向天空。
“如果君紫鈺不出現，你會不會出手？”鳳紅鸞覺得這個問題似乎不該問，因爲世界上沒有如果，但她還是想知道答案。
“會！”玉痕淡淡一笑。
鳳紅鸞目光重新轉向地上的風影，“憑你的醫術可能救他？”
“可以一試！”
“那他就交給你了，不醒也沒關係，只要不死就行。”鳳紅鸞扔下一句話，轉身出了竹林。
玉痕看着鳳紅鸞走遠，眸子如被晨霧籠罩。鳳紅鸞出了竹林，平靜的眸子涌上暗沉。
據說雲族的千年寒池是雲族掌刑堂四大刑罰之一，令人聞之色變。常人不能近寒池十丈之內，內功高手在寒池邊緣停留片刻便冰寒入骨。入池者千百年來九死一生，生者也是從此寒毒侵體，五臟皆損，成了廢人。
袖中的手忽然攥緊，又鬆開，幾次之後，鳳紅鸞嘲弄一笑，他即便死了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她能救人還是奪命？不屑一笑，心底早先升起的那一絲情緒波動突然化於無形。她面色淡淡地向清心閣走去。
“小姐……”青藍、青葉迎面走來，神色微慌。
“何事？”鳳紅鸞看着青藍、青葉，沉聲問道。
“小姐，你受傷了？”青藍、青葉看到鳳紅鸞脖頸處包裹的布料上面透出的血跡，小臉皆是一白。
“沒事！”鳳紅鸞搖搖頭。
“小姐，奴婢二人剛剛聽到西涼國要東璃送小姐過去做人質……”青藍、青葉看到竹林內站着的玉痕頓時住了口，偷偷看了一眼鳳紅鸞的臉色，齊齊對着玉痕一福，“玉太子！”
玉痕在聽到送鳳紅鸞去西涼國做人質的時候微微蹙了一下眉，對着二人點點頭。
“只是這件事？”鳳紅鸞不以爲意，繼續向前走去。
“小姐，太皇太后請您進宮。”青藍道。
“將人回了，就說我身體不適！”
青葉貼近鳳紅鸞耳邊輕聲道：“宮裡來人傳話請小姐務必進宮，說是事關丞相府夫人身世，如果小姐想要了解便立即進宮。”
鳳紅鸞腳步頓住。
二人連連點頭，“小姐，宮裡來的人的確是這麼說的……”
鳳紅鸞如水的眸子閃過一絲冰冷，本來要回清心閣的路一轉，擡步向丞相府大門口走去，淡淡的聲音帶着一絲冷意，“那便去吧！”
青藍、青葉連忙擡步跟上。
丞相府大門口，早有宮裡的馬車等在那裡。
鳳丞相臉色不好地立在門口，一見鳳紅鸞出來連忙迎上前，剛要說什麼，目光定在鳳紅鸞脖頸處布料透出的血跡上，“紅鸞，你這是……”
“沒事！”鳳紅鸞腳步不停，向着停在那裡的馬車走去。
“奴才給公主請安！”太皇太后身邊侍候的一個小太監跪地請安。
鳳紅鸞瞟了小太監一眼，剛要上車，鳳丞相過來拉住鳳紅鸞的胳膊，“紅鸞，爹有幾句話要和你說。”話落，又對那小太監道，“公公可否稍等一下？”
“可以，不過相爺千萬不要耽擱太長時間，太皇太后還在等着呢。”小太監立即道。
鳳丞相點點頭，將鳳紅鸞拽回院門一角，面色凝重地低聲道：“紅鸞，你可知道太皇太后找你何事？”
鳳紅鸞神色淡淡，“她說告訴我我娘身世。”
鳳丞相臉色一變，拉着鳳紅鸞胳膊的手一緊，“可還說了什麼？”
鳳紅鸞搖搖頭。
“你可知今日一早西涼國主遞來了修書，要東璃割捨鳳陽城二百里三州十郡縣，外加送你去西涼永久爲人質？”鳳丞相見鳳紅鸞神色就知道她知道，憂心道，“聽說藍太子被挾持去了西涼，太皇太后讓你入宮怕是有所圖謀。”
鳳紅鸞不以爲意，“我很榮幸我現在很值錢！”值錢到玉痕用這麼大的動作請她去西涼下一局棋，值錢到能和東璃江山比肩。
鳳丞相頓時啞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女兒看得比他要通透。他看着鳳紅鸞，咬牙道：“你若是不想進宮就不去，爹拼了這條老命也要保你無恙。”
“我不會有事。”鳳紅鸞將胳膊從鳳丞相手中抽出，轉身上了馬車。她對着跟上來的青藍、青葉道，“你們不用去了。”
“小姐？！”青藍、青葉驚呼一聲。
“聽我命令！”鳳紅鸞臉色一沉，落下了簾子，“趕車！”
小太監一揮馬鞭，快馬加鞭向皇宮而去。
青藍、青葉自然不敢再跟，只焦急地看着馬車走遠，回頭看鳳丞相，鳳丞相頹然地嘆了口氣，對着二人擺擺手，二人只能無奈地回了清心閣。
皇宮門口，馬車停下來。
太皇太后宮中兩個嬤嬤早已經等在那裡，對着馬車卑微躬身，“奴婢二人奉太皇太后之命接公主入德馨園。”
鳳紅鸞下了車，兩個嬤嬤在前頭帶路，一路無話來到了德馨園。
德馨園內籠罩着寂靜的氣息，宮女太監嬤嬤較之那日來回穿梭少了很多，兩個嬤嬤在太皇太后寢殿門口停住腳步，回身對着鳳紅鸞輕聲道：“公主請，太皇太后說公主來了直接進去。”
鳳紅鸞點點頭，擡步走了進去。進了寢殿，隔着珠簾就看到太皇太后疲憊地躺在軟榻上，滿頭華髮，臉色蒼白，較之幾日前的容光煥發，如今她就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太太。鳳紅鸞淡淡掃了一眼太皇太后，擡步走近前來。
太皇太后閉着的眼睛睜開，看向鳳紅鸞溫和一笑，“是紅鸞丫頭來了？”
“是我！”鳳紅鸞點點頭。
“坐吧！”太皇太后指了指自己身邊。鳳紅鸞走過來坐下，面色淡然隨意。
“你這丫頭，還是這個模樣。”太皇太后笑了一下，笑裡有着怎麼也藏不住的苦澀，緩緩開口，“東璃始祖皇帝戎馬一生，纔打下了這東璃江山。後來歷代帝王嘔心瀝血才能讓這江山延續百年。
“先皇晚年仁慈，逝去後留下諸多弊端，幸好鈺兒和璃兒兄弟同心，三年廢寢忘食才穩住朝綱，讓我東璃迎來了太平盛世，沒想到轉眼之間就要面臨戰火連天。東璃江山毀了倒也罷了，但是畢竟這東璃江山不是我一家江山，而是東璃千萬子民的江山，只有天下太平，百姓們才能衣食豐足。”
鳳紅鸞靜靜聽着。
“璃兒對感情之事太過執著，才被瓊華矇蔽了十年。他心有不甘，我清楚。”太皇太后老眼掃過鳳紅鸞脖頸的蝴蝶結，那滲出的血跡讓她一嘆，“但事實已經如此，我總不能眼見着他去送命。”
“若是送命能保住這東璃江山倒也罷了，可是誰都知道二十萬對五十萬大軍根本沒有勝算，如今藍雪這邊沒了希望，戰火一起，百姓流離失所，受苦受難。”太皇太后拉住鳳紅鸞的手，語重心長道，“紅鸞，你可明白？”
鳳紅鸞淡淡一笑，“太皇太后想要我做什麼不妨直說。”
太皇太后一嘆，有些不敢看鳳紅鸞清澈剔透的眸子，移開視線，一咬牙吩咐道：“來人，給紅鸞丫頭上茶！”
立即有嬤嬤端了一杯茶走了過來。鳳紅鸞無所謂地伸手接過，低頭看了一眼，擡頭看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不看鳳紅鸞，緩緩開口：“認識你娘是在二十年前，當年我舊疾復發，先皇送我去雲族求救，是你娘救了我，那年你娘才十幾歲，未經世事。幾年後，她突然出現在東璃，當時我還以爲認錯了人，但是那樣的容貌天下又有幾人？雖然她易了容嫁入相府，但有的人即便是易了容也令人一見難忘。”
鳳紅鸞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
太皇太后轉過身看着鳳紅鸞，“紅鸞丫頭，我問你一句不妥當的話，你對璃兒無意，對皇上可是有意？”
鳳紅鸞淡淡開口：“無意！”
“唉，你這孩子總是這個冷淡的性子，不知道將來哪個是有福氣的。”太皇太后沒有絲毫意外，掃了她手中端的杯子一眼，嘆道，“終歸不是我那兩個孫兒，他們的娘都去得早，我含辛茹苦將他們撫養大，傷了哪個都不忍心……”
鳳紅鸞又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你對他們無意，可是他們對你……”太皇太后住了口，“罷了，不說了，終歸有緣無分，你也莫怪我……”
太皇太后話音未落，鳳紅鸞手中的杯子突然脫落，啪的一聲脆響，茶杯摔碎了，茶水四濺，她身子一軟滑到了地上。
太皇太后沉聲開口：“出來吧！”
內側的一道暗門打開，裡面走出一個人，和太皇太后同樣滿頭華髮，眉眼間依稀可以看出年輕的時候是一個美人，正是那被君紫鈺下了聖旨遣回雲族的貴老太妃。
貴老太妃看了一眼昏迷的鳳紅鸞，滿意地點頭，“沒想到你還真下得去手，就不怕你那兩個孫子找你麻煩？”
“只要雲族答應出手救東璃，即便他們不滿意我也得豁出去了。”太皇太后看着貴老太妃，“我只希望雲族主說話算數，保我東璃江山。”
“我家族主向來說一不二。”貴老太妃一揮手，喊道，“來人！將她帶走！”
有兩個人從那道暗門走出，其中一個人抱起鳳紅鸞走進暗門。
“慢着！”太皇太后站了起來。
“怎麼？你反悔了？”貴老太妃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搖搖頭，“你我鬥了一生，到頭來也不過是虛無一場，如今你回雲族，我爲了東璃江山嘔心瀝血，我們誰也過得不好。算起來，這一輩子最懂你的人大概就是我，最瞭解我的人也就是你。”
貴老太妃贊同地點頭，這句話算是說到了心坎上，她們鬥了一輩子，不過就是爲了一個男人而已，而那個男人已經死了幾十年了，她們到頭來的確誰也過得不好。
“如今我們都是行將就木之人，所求不多。你所求不過是個安身養老之處，我所求不過是東璃江山永固。”太皇太后看了眼鳳紅鸞，輕聲道，“今日之後我們姐妹怕是再也不能相見了，姐姐只求你不要爲難這丫頭。”
貴老太妃目光定在鳳紅鸞的臉上，不以爲然地開口：“你一輩子都心狠手辣，如今倒是仁慈起來了。”
“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們都老了，便給自己積點兒德吧！算我求你了。”太皇太后老臉現出哀懇神色，“這丫頭的孃親想必你也知道，她也算是你的小輩，而且她不只救過我，當年也救過你。”
“再者這丫頭和我有緣，我兩個孫兒都心儀於她，若不是萬不得已，我就算是豁出老命也不會將她交給雲族主。”太皇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道，“這孩子自小就沒了親孃，在丞相府受夠了苦，如今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卻以一個女子之身挽救東璃，總之是我東璃對不起她，我求求你，千萬不要爲難她。”
“果然是她的女兒，原來當年她沒死，而是藏身在了東璃。”貴老太妃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我就覺得她像一個人，原來是她的女兒……”
太皇太后點點頭，“你知道就好，若是雲族主見了她，知道了她的身份，自然不會再爲難她，這也是我將她給你的原因之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