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炮戰自昨夜凌晨開始,已經整整打了六個時辰,遼陽城的炮兵火力以及炮兵部隊的技術能力大大超出了林風的預料,根據戰前的情報,遼陽城的守城炮似乎數目不多,除了小炮之外,兩千斤以上的重炮僅僅只有兩門,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情報顯然是錯誤的。從昨天夜裡突然發動的炮襲來判斷,遼陽城的紅衣大炮至少有五門以上,而操作這些重炮的炮手軍事素質也相當之高,反應亦極爲迅速,實際上當凌晨四點漢軍大炮剛剛轟出三波炮彈之後,防守炮兵的火炮就立即開始了還擊,而令人驚歎的是,守軍的還擊居然極爲精準,還擊炮火第一波測距,第二波校正,第三波就直接命中了城外的炮壘,隨後雙方激烈對射,漢軍炮兵的優勢勝在數量和堅固的炮壘工事,而清軍炮兵卻以極快的速度,利用炮架下的滑輪在寬闊的城牆上頻繁轉移射擊陣地,以機動靈活的戰術拼死還擊。
如此高素質的技術兵種真是令林風瞠目結舌,實際上對於八旗兵的認識,林風一直保持在八國聯軍進北京那種荒誕不經的幻想中,真是難以置信,在八旗“出則爲兵、入則爲民”的類似於原始公社的軍事制度中,居然擁有這樣強悍的炮兵,真是令他大吃一經。
經過一夜半天的激烈炮戰,此刻遼陽城外早已一片狼藉,因爲夠射程的重炮數目不夠,爲了掩護己方重炮,清軍在炮戰中大小火炮一起開火,而重炮則就在一片小炮迸出的炮口火焰中隱蔽運動,在十七世紀這個缺乏彈道數學技術、射擊以簡單幾何算術輔助直瞄的時代,確實是非常之有效,而在這種戰術的作用下,遼陽城外的空地上佈滿了深淺不一的炮坑,好似被狗啃過一樣。
守軍的超水準表現令遼陽守將的身價大大提高,坦白的說,之前因爲馬英捷報頻傳的關係,漢軍之中上上下下包括林風在內都免不得有點志得意滿,對遼陽城的這支區區三、四千人的小軍掉以輕心,但炮戰過後,未等林風開口,隨軍參謀長慕天顏立即找出了飽受冷落的遼陽守軍的情報,遞上林風的案頭。
深秋的遼陽日益漸寒,未至霜降,體質不佳的林風就命令近衛親兵在中軍大帳內生起了暖盆,與外間呼嘯乾澀大風相較,帳內溫暖溼潤,舒適之極。
近衛軍參謀長慕天顏正是漢軍第一批進士從軍的產品,說來有點好笑,他進入漢軍系統的過**是頗有些戲劇性,本來慕天顏根本沒有想過要去參加什麼“叛軍”,其實他本人性格深沉穩重,也算不上很激烈憤慨的青年,不過可惜的是當前年他離開家鄉寧州前往河南替舅公祝壽時,卻不料遇上了楊起隆組織的農民大起義,一番戰亂下幾乎喪命,幸虧他本人還算機靈,喬裝之下哄過了義軍,隨後跟着大隊難民亂哄哄的流入了京畿,走投無路之下見到漢軍開科舉士,一橫心報名投效了“漢逆林匪”,卻不料時來運轉高中進士,隨後又進入軍隊系統在馬莊武學擔任教官,而當漢軍林風大帥晉位漢王之後全軍改制,因爲技優評佳調入漢軍總參謀部任遼東司主官,之後平步青雲遷任近衛軍參謀長,得授上校軍銜。
此時帳內諸將一片沉默,對於如何才能迅速拿下防禦堅固的遼陽,衆人一時之間都拿不出什麼好主意來,寂靜良久,見同僚不語,身爲幕僚之首的慕天顏有些無奈,卻也只得恭身而立,皺眉報道,“主公,本來依着細作走報,這個通遼的敵將堪可一觀者,僅僞清遼陽知府紹興姚啓聖矣,不過據戰況來看,似乎咱們小窺了這個通遼守將。”
林風有點惱火,隨手拂了拂手頭的卷宗,不悅的道,“你們原來不是一個個都跟我吹牛皮來着,說什麼姚啓聖對八旗心存怨懟,而這個蔡毓容更是八旗膏粱子弟,走馬鬥雞不通戰事是個草包,所以咱們打遼陽輕而易舉,怎麼這回又要改口麼?!”
慕天顏滿臉赤紅,一塊臉皮羞得幾乎快要滴出血來,尷尬之極,“咳……咳……主公贖罪,其實依着卑職的意思,這個姚啓聖屢屢遭受清廷貶斥,不久之前,這個堂堂進士居然還被上司放到三河馬場養馬,可謂羞辱之至,而這回八旗乏人可用,才把他重新啓用,所以卑職以爲,姚啓聖多半不會誠心任事……”
“好吧,就算姚啓聖被你猜對了,那蔡毓容又怎麼回事?!”林風嘲諷的道,“八旗的‘草包’都這麼拽?那咱們豈不是要喝西北風去?!”
“……咳……咳……”慕天顏回避着林風滿是嘲弄的目光,低頭道,“回稟主公,據軍統樞密使汪大人轉呈,蔡毓容者,漢軍正白旗人,奉天人氏,因祖上從龍有功,蔭官至參領,之前咱們的細作只探得此人愛讀書而不喜弓馬,卻又學術不精,連個舉人都考不過,後來又以文人充武職,故某等以爲……咳……咳”
“所以你們就覺得這個傢伙是庸才?”林風一哂,心下真是哭笑不得,看來這幫傢伙雖然當了軍官,那股子士人的酸味還是濃重得很,門縫裡瞧人的**病總改不掉,不由苦笑着道,“唉,我說鶴鳴,你現在也算是大漢重臣,堂堂一個上校參謀長,我還準備委爲左右來着,怎麼見識這麼短淺?——哦,難道這個蔡毓容寫不好八股就帶不好兵?我還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資治通鑑》上怎麼說?‘爲將者,閱微無益,觀其大略可也’,這個先賢不是有教訓嘛,何況古往今來,扮豬吃老虎的傢伙多去了,人家呂蒙不就是前頭裝孫子、背後打悶棍,最後活生生把關二爺給強幹了,我說你們咋就不能長長記性?!”
“主公教訓得是,卑職有愧職守,請主公賜罪!”
“算了,我也懶得說了,反正你們以後記得就是,”林風擺擺手,話鋒一轉,“今天叫大家來,就是說說這個遼陽的事——老實說吧,按現在咱們的實力來說,遼陽城充其量不過幾千守軍,打下來是決計沒有問題的,不過根據此次戰役的戰略意圖,我軍必須趕在八旗圍攻雅克薩的主力回援之前兵臨瀋陽城下,所以不能夠在這裡Lang費時間,而且更加不能有重大損失——”說到這裡,他左右四顧,“諸位愛卿,你們有什麼好法子沒有?!”
“……”
“好罷,我就知道要冷場,看來咱們的將軍臉皮挺薄的,嘿嘿……”林風笑嘻嘻的道,轉頭對着瑞克,“瑞克將軍,這裡除了我就你軍銜最高了,難道你認爲你可以保持緘默?!”
“國王陛下,作爲一名職業軍人,我不得不提醒您——千萬勿要對戰爭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象這樣對防禦堅固的堡壘發起攻擊,不付出一定的代價是不可能的,羅漫悌克是吟遊詩人的事情,而不屬於我們軍人,”瑞克騰的站起,大踏步走到軍帳後的地圖前,指着遼陽城地輿圖,神色肅然,“陛下、諸位軍官先生,根據我的觀察,這個城堡呈正四方形,就地形來看,最適宜攻擊的突破口在它的西門,這裡城外有幾個小丘陵,而且臨近城牆的地方相當平坦,即適合炮兵部隊集中射擊提供攻擊掩護,又適合陣型展開,而且士兵們從上往下突擊,也可以節省體力——所以我認爲,我軍應當把那些重型前裝加農炮集中於西門外的丘陵上,讓城牆塌陷之後,命令士兵以營爲單位進行梯次衝擊,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認爲只要陛下願意付出三千人左右的傷亡,我軍就能奪取遼陽城的城防!”
“三千人?!”林風嚇了一跳,呆呆的道,“瑞克先生,莫非您在開玩笑?”他苦笑搖頭,“這個本錢太大了,戰役纔剛剛開始,我虧不起。”
“當然,我是作悲觀的估計,實際上可能只要一至兩千多傷亡,我軍就可以取得突破,”瑞克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在他的經驗中,打仗都是硬碰硬,很少想過什麼投機取巧的事情,“但是敵人作如何反應,還需要觀察,據我所知,‘我們中國’的城市都很複雜,若是對方的將軍們收縮兵力,號召居民發動巷戰,可能還會有更激烈的戰鬥!……”
“巷戰之說幾無可能,”一旁沉默的慕天顏突然開口,接過了瑞克的話題,他起身對瑞克行禮以示謙遜,“瑞克大人有所不知,遼東的城池多位原木板房,且城內狹窄民居緊湊,若敵軍在城破後依然負隅頑抗,我軍大可四面縱火——如今秋高物燥,且有大風助勢,只消數個時辰,我軍就能將敵軍全數焚滅!”
瑞克嚇了一跳,愣了半晌,忽然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怒容滿面,暴跳如雷道,“慕上校,你在說些什麼?——難道爲了勝利,我們就要殺死這麼多平民麼?!”他揮舞着手臂,憤怒的道,“我——大漢國王陛下的騎士——陸軍少將瑞克?拉歇爾,堅決反對這項針對平民的軍事行動,以上帝的名義,先生們,我們是職業軍人,不是骯髒邪惡的劊子手!!!”
慕天顏大吃一驚,轉過頭去和身邊諸將面面相覷,瑞克這麼激烈的反應,確實讓他有些猝不及防,瑞克大人今天真是有點莫名其妙,這種事情每本史書上都歷歷有據,從古到今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自己何錯之有?不過奈何瑞克官階較高,他只得拱手苦笑道,“瑞克軍門教訓得是,末將莽撞了!……”
瑞克面色稍緩,擺擺手道,“上校先生,我必須提醒您:別的將軍怎麼做我無權干涉,但我們近衛軍是不可能執行這種卑劣的任務——除非我被陛下撤換,所以,您作爲我的參謀長,應該正視這個準則。”他神色嚴肅,鄭重的道,“我們近衛軍是大漢國最優秀的軍隊,每一名軍官都應該是忠誠、正直的騎士,我希望我和我的部下都能珍惜這個榮譽!”
慕天顏狼狽不堪,無奈下,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林風。
看着神情激憤的瑞克,林風忽然感覺非常可笑,本來以爲這個人當過奴隸販子和走私商,應該是個圓滑的傢伙纔對,想不到居然還有這麼堂佶科德的觀念,真是有趣,難怪他當年敢幹掉自己的貴族上司。此刻見慕天顏窘迫,林風也不得不打個圓場,“當然,我也認爲這種作戰方式是不可取的,瑞克將軍,慕上校作爲參謀長,僅僅是從自己的職責出發、從純軍事角度來考慮這個問題,我想你是有些誤會他了!”
氣氛尷尬,林風捏了捏鼻子,面對着慕天顏,轉移話題道,“參謀長,那個姚啓聖有沒有可能投降?”
慕天顏搖頭道,“若要投降,大軍圍城之前就應該降了,此人脾氣有名的古怪,外人難得測度他的想法,”他苦笑道,“不過就卑職推測,依他的生平經歷來看,若城破之後,他也應該不會爲僞清殉節;但此刻迫其買主求榮,姚啓聖也是不會幹的。”
這個推測林風倒也沒什麼懷疑,到底姚啓聖和慕天顏都是同類,想法應該差不了多少,將心比心,可信度還是很高。
沉吟半晌,眼見帳內一衆軍官再沒有提出什麼好主意,林風揮了揮手,放棄了投機取巧的想法,沉聲下令,“諸位臣工,寡人計心意已定,此次攻取遼陽,就以羽林中朗將之議實行——各旅主將馬上調遣人馬,於西門集結,”他轉頭到,“瑞克,我任命你爲攻城主將,快去西門準備!”
待其他軍官應聲出帳之後,林風忽然叫住了慕天顏,“鶴鳴稍待,”他從帥椅上站起身來,走到慕天顏跟前,輕聲道,“鶴鳴,我記得這次運轉輜重的民夫有不少人配發了兵器吧?!”
慕天顏微微一怔,因爲兵力不足的關係,爲了保證輜重補給的安全,漢軍除了派遣少數正規軍押送之外,還在徵發的民夫中挑選了一些青壯編組成民軍,臨時配發了一些漢軍淘汰下來大刀長槍等冷兵器,其目的倒也不是希望這些人上陣打仗,而是防備運輸路途上的山賊或散兵遊勇,見林風此刻問起,慕天顏心中一動,回過味來,試探着問道,“主公……莫非你打算派遣這些民壯上陣?!”
林風點了點頭,“不錯,眼下我軍兵力緊張,決計不能在遼陽這等無干緊要的地方Lang費,所以本王大帥添置一些輔助軍!……”他瞥了慕天顏一眼,“你現在把這些人仿照咱們漢軍的制度編組,每營派遣數名軍官帶隊督戰,然後把隊伍拉到西門,交給瑞克將軍指揮!”
“哦……”慕天顏稍稍猶豫,“若是瑞克軍門問起……”
“你就告訴他這是咱們大漢‘民兵部隊”林風有點好笑,這個慕天顏吃了個癟之後,現在顯然有點神經過敏,他拍着慕天顏的肩膀,哈哈大笑,“鶴鳴,瑞克將軍絕對不是那種不知變通的刻板之人,只是他的理念你們還不大瞭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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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天顏,字鶴鳴,甘肅靜寧人。順治十二年進士,授浙江錢塘知縣。遷廣西南寧同知,再遷福建興化知府。康熙九年,擢湖廣上荊南道。總督劉兆麒疏言天顏習邊海諸事,請調福建興泉道。尋擢江蘇布政使。十二年,喪母。總督麻勒吉、巡撫瑪祜疏言:“天顏廉明勤敏,清積年逋賦,釐剔挪移,事未竟,請令在官守制。”十三年,入覲,疏言:“江南田地錢糧有隱佔、詭寄諸弊,臣飭州縣通計田額,均分裡甲;又因科則不等,立徵收截票之法,每戶實徵錢糧分十限,於開徵日給限票,依限完納截票。逾限未截,按數追比,吏不能欺民。”下部,著爲令。
——《清史稿·列傳六十五》筆者注:
慕天顏這個人並非金庸先生杜撰,而是史書所載、確有其人,此人是康熙朝重臣,進士出身,歷任知縣、道員、布政司、巡撫、漕運總督等等,虛銜掛到國務院附總理這個級別,最後在政治鬥爭中敗給了八旗貴胄葛爾圖等人,獲罪免官;其人圓滑乖巧,善於審時度勢,而且除了具備很高的理政能力之外,還懂得水利學和軍事後勤學,曾在戰爭中有過卓越表現,史家對他的評論很高,認爲他稱得上“能臣”。
另,以後筆者將不再解釋此類人物出處,這次之所以爲慕天顏特注,只是因爲這個人物曾在金庸先生的《鹿鼎記》中出現過,且着墨不少,爲避“抄襲”之嫌,特予註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