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遺珠的反應,令人匪夷,沈嘉芫只覺得眼前的女子渾身透着詭異,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她就這樣垂首立在原地,如怯似懦的略有些不知所措,讓人見了,定以爲她是在緊張,然沈嘉芫卻覺得不該如此簡單。
對方的性子,她不是沒聽聞過,更何況自己不曾有過任何威脅她的舉止,即使她的迴歸於自己有弊無益,但這般光天化日之下,就算有歹意,難道還真會下手?
顯然,安遺珠是另有顧忌。
察覺到將軍府外的家丁已經不時往這邊看來,沈嘉芫神色微凝,開口問道:“安姑娘怎麼會來這兒?”
安襄侯府現只對外公開要認義女,卻沒有趕着將人接到府裡,便是連安沈氏都對她的情況知之不詳,現在卻突然出現在趙府門外?無論是她前世沈延伯府千金的身份,還是這世安襄侯府小姐的立場,能與將軍府有多少干係?
“我、我只是來看看。”
那層曾經籠在她周身的光耀和自信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卑微、不敢直視,這種轉變,讓沈嘉芫覺得愧疚的同時,更多的好奇。在她的認知裡,原主是個大膽、直率、活力四射的少女,即使一年前的那件事讓她的命運天翻地覆,但短短一年的光陰,就能有這般大的變化?
“來看什麼?”
沈嘉芫追問,目光饒有興致,似是思量又似是在打量,臉上表情耐人尋味。
“你回京這麼久,難道就沒想着回家看看?”
沉默中的安遺珠擡眸,眼底閃過驚訝,無波無瀾,繼而纔回道:“我回不去。”
沈嘉芫笑,續問道:“那你想不想?”
安遺珠目露好奇,但轉念卻又似有些無奈,低低的說道:“沈家,已經有你了。”
“所以呢?”
她容上笑意不減,步子往前,低首認真的問道:“如果,我願意將一切還給你,你是願意做沈延伯府裡的小姐,還是繼續留在安襄侯府裡,聽從安世子和你姑父的安排?”
“你願意?”安遺珠的臉上,顯然是難以置信至極。
“是,我願意。”
沈嘉芫答得極輕極緩,卻足以傳入安遺珠的耳中。
“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這原就不該是我的。”
四目對視,沈嘉芫釋然般的笑着道:“這具身體,我還不了你。但其他的,只要可以,我都能還給你。安姑娘,我只是替你活了一年,讓沈家六姑娘這個名號依舊存於世上,但終究不可能就這樣一輩子。你我是兩個人,我活不出你的恣意、你的精彩,或許,還是你回來最好。”
話到最後,臉上竟有了幾分自嘲。
安遺珠不悲不喜,只是費解道:“那你呢?”
“我啊,過慕婉想過的生活。”沈嘉芫說着,視線挪向遠處的天空,感慨般言道:“這處繁華的京都,我或當初就不該回來。”
聞者便失了聲音,久久沒有接話。
而就在她以爲對方情緒不穩、話到盡頭時,袖中的手卻被人緊緊握住,安遺珠擡眸,便對上雙堅定的眸子,“我希望,你能繼續做原先的你。那些爾
虞我詐,真的不適合你。”
便在她呆滯時刻,沈嘉芫附耳輕語:“你知道遺珠這個名字的意思嗎?安姑娘,其實你一直都在京城,只是被你姑父秘密安排在了其他地方,今兒是他讓你來昌威將軍府的,是嗎?”不跳字。
掌中的手突然用力一抖,跟着安遺珠就遠離了她。
沈嘉芫心中一沉。
自己只是試探,並無實據,但她卻給了自己答案。
若說最初還懷疑從梨莊將慕婉遺體移走的人是沈家,那早在聽說安遺珠出現的時候,自己便起了疑心。
這場戲,自始至終,都是安襄侯一人在佈局。
便是連他最爲倚重的兒子安沐陽,都瞞在其中。
今兒那趟安府之行並非毫無收穫,至少她確認了安襄侯的心思,他早就知道沈嘉芫的真正身份,也早就知道自己並非原主這事。故而,這些時日以來,他在自己面前總是清冷嚴肅的神色。
然剛纔,卻主動熱絡了幾句,而那股眼神,別有深意。
而此刻,安遺珠的沉默以及反應,也證實了她心中所想。
“你不回沈家,不是因爲你覺得回不去,而是你清楚了在那個家你沒有立場、沒有地位。沈延伯府裡,從來就沒有六姑娘,安襄侯爺告訴了你真實的身世,是不是?”
她的語氣有些咄咄,隱約還透着幾分逼人的氣勢,“他讓你來將軍府外,是想你以慕婉的身份去接近裡面的主人,對麼?安姑娘,他既是你的生父,卻還能這樣對你,你就甘心?”
慕婉的遺體只是個跳板,不過是爲了確認將軍的感情,從而安排第二個慕婉進府,然後繼續安家過去的計劃。
如今沈延伯府風光正盛,而安家在朝堂上被德隆帝等親信擠兌,他們想再繼續維持門楣榮耀,就只能藉助新貴那股勢力。或是收攏或是連根拔起,讓德隆帝方成型的勢力元氣大傷乃至瓦解,然後繼續收復他們權傾朝野的計劃。
沈嘉芫在心底暗歎,以感情和女人爲利器,這份謀算規劃得還真是精明。
“你胡說!”
安遺珠脫口反駁,臉色有些焦急,“你什麼都不知道,這些都是你憑空猜測的,我姑父纔不是那樣的人。我讓你繼續做個千金小姐不好嗎?比起你罪臣之女的過去,現在的生活不是你所期盼的嗎?”不跳字。
“你覺得,我過得好?”
頂着別人的身軀,頂着別人的名義,用別人的身份換來的一切,值得期盼?
總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看得見握不住。
“你既然回來了,我又怎麼可能繼續留下?”沈嘉芫喃喃自問。
這個時候,不管是沈嘉芫還是慕婉,都只能存在一個。
不是她們彼此容不得,而是有些人、有些計劃,不可能讓威脅存在。
方纔對視而立沉默的期間,她總是在想、想着或許離開這兒,到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不管周邊環境如何,想來都是要比在這輕鬆得多。
試問,這偌大的京華,還有什麼值得她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