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妹,你不是在頤壽堂陪着母親嗎,怎的過來了?”
世子夫人見到安沈氏,揮手讓人搬了圓凳過來。然後者眼裡只有牀榻上躺着的侄女,走上前撩起帳幔,取開對方額上的溼帕子撫上,觸手灼灼,竟是奇熱無比,“呀”了聲就問道:“竟然這樣燙?我昨兒見芫兒還好好的,怎麼發熱成這樣?”
視線側開,看着跪在最前的兩個婢女,安沈氏喝聲怒道:“你們是怎麼伺候姑娘的?好好的人兒成了這樣,會不會當差?”
“回姑太太,姑娘昨兒晚上從夫人處回來就喊頭暈,奴婢們就伺候她早早歇息了。清晨該起榻時沒聽到姑娘傳喚,撩了帳幔瞧了才發現她有些低燒,原……”
“姑娘清早就不好,你們居然瞞着?”
世子夫人怒極打斷,冷着臉語氣咄咄,“你們是頭日進府當差,還是不識得去我廣盛樓的路?!”
“奴婢知錯。”
答話的香薷忙磕頭,她這心裡亦緊張着,府裡雖總傳六姑娘身子不好,然先前服侍她時並未覺得如何,平素健朗難得纔有句不適。且昨日下午自安襄侯府回來都好好的,此次的病來勢洶洶,着實蹊蹺。
“到底是新來的不會伺候,芫兒身邊哪能再讓你們當差?”世子夫人沉着臉對外即道:“紫珠、紫箢,從今兒起你們就留在清涵院,替我好生照顧姑娘。”
“是。”
穿着碧綠綢褙的兩婢得了差事,忙湊上前開始擰水換帕子,年紀微長的紫珠更是緊張着朝齊大夫開口:“大夫,我們家姑娘現在發熱難受,您可否先開個退燒的藥方?奴婢們下去將藥熬了伺候主子服下,否則姑娘躺着都不安穩。”
齊大夫轉首看了眼世子夫人,見後者沒有反對,便點頭道:“紫珠姑娘說的在理,如何都得先讓這燒降下,待等會再細談怎樣調理。”
畢竟是姑娘閨閣,紫珠領着大夫到了外間。
“紫箢,從今兒起這院子裡的事由你們主持,斷不能再生差池。”蔡氏吩咐後,目光定在跪着的香薷香蕾身上,似因她二人是老夫人所賞而有些爲難處置,猶豫着纔想開口,旁邊的許媽媽就出了聲。
許媽媽身爲這院子的管事媽媽,雖說六姑娘突發疾病她難辭其咎,然畢竟是府中老人,沒像那些個年輕婢子跪着。她瞧出世子夫人慾要準備發落,福身就說道:“夫人,香薷香蕾雖當差不周,不過亦是聽了姑娘吩咐。”
隨着衆人目光落在平躺着尤似不穩的六姑娘身上,許媽媽再道:“姑娘昨兒夜裡回屋後不舒服,當時她們就勸着要請大夫,可姑娘說許是睡一覺便好,且不願讓您和老夫人擔心。清晨低燒,姑娘念着說今日有客莫要興師動衆,奴婢們想姑娘是片孝心,就沒敢多言。”
“這麼說,倒是芫兒的不是,跟你們無關了?”
許媽媽再次欠身,“奴婢們亦有失職,不過請夫人看在姑娘尚未甦醒,婢子們亦是聽命而爲,且從輕處置。”
“你倒是心疼起她們來了?”世子夫人冷聲,突然變色道:“你以爲你就沒有責任?身爲乳孃,這院子裡大小事務都是你在做主,連芫兒身子何時不好都不清楚。可別都仗着資輩而不將主子放在眼裡,今兒姑娘要是有個好歹,仔細我讓人扒了你們的皮!”
蔡氏主持中饋,素來都是冷麪嚴肅,這些於衆人並不陌生。只是以往,因着六姑娘的緣故,她待清涵院裡當差的人並不如何嚴格,看着愛女顏面寬容不少,可今朝……衆人難免心有想法。
香薷香蕾亦明白,因爲她們非世子夫人親自挑選,故而不能讓她放心,這才分外難苛待。
“好了,三嫂,現在計較這些還有什麼用?芫兒都還病着,怎樣處置吩咐了讓人拖下去就成。”
安沈氏微微皺眉,似乎有些厭煩這屋內的吵鬧,心疼地執起侄女的右手,手指卻觸到個冰涼物,視線下移,現於眼簾的是紅豔如血的瓔珞手釧。她目光微滯,耳旁不斷重複着方纔齊大夫說的“憂思過度,鬱結於心”八個字,漸漸似明白了什麼,心生無力和苦澀。
“七妹你說的對,倒是嫂子我太着急了。”
世子夫人語氣緩了不少,不過目光仍是鋒利,對外揚聲道:“香薷香蕾伺候不周,各賞十板子;許媽媽身爲乳孃而有失職責,回去思過,最近就不必過來伺候了。”
“可姑娘她……”許媽媽目露不捨地瞄了眼牀榻。
世子夫人含攝的眼神投去,“這兒難道還會短了人服侍?我和老夫人就是對你們太過信任,芫姐兒現在纔會受這個苦。”見屋裡人沒動靜,便朝蔡媽媽使眼色。
後者便對外招來粗使僕婦,“還愣着做什麼,快帶下去。”
便是這時,自進屋總是沉默的葛媽媽出言道:“世子夫人,六姑娘突然不好,老夫人要細問緣由,命老奴將當差的人領到清涵院去。”
蔡氏眸中的不耐一閃而過,才欲駁回安沈氏就冷不住喝道:“想審問就帶下去審問,這麼多人擠着,芫兒的病情能好轉嗎?”
葛媽媽搬出了老夫人,世子夫人只好眼睜睜地看着她們退下,似乎心有煩憂,同幾位姑娘說道:“你們也都各自回院吧。”
“好好的,又受這遭罪,想她出生時……”
聽到安沈氏嘀咕,坐她後面的世子夫人眸色複雜,繼而才道:“七妹,咱們到外面見見大夫吧?”拉對方起來,似乎分外納悶費解,好奇道:“別怪嫂子多問,芫兒到底爲何去侯府,怎的回來就不高興,可是發生了什麼?”
母親說芫兒知道萱姐兒和陽哥兒的事,還讓自己寬心說她現今懂事多了,這哪裡像是沒事的樣子?!安沈氏埋怨老夫人沒經過自己應允就私自做主,告知了芫兒不說,連萱姐兒都說了,這可不是逼着自己同意嗎?她不顧自個爲難也就罷了,明知芫姐兒的心思,還如此匆忙決定!
“七妹?”
對上嫂子這般關心茫然的目光,安沈氏似有遮掩,不自在地起身側過腦袋,“嫂嫂,咱們去聽聽齊大夫怎麼說。”
“好。”
見對方沒有追問,安沈氏驀然鬆氣。
大夫說六姑娘患的是心病,因原就身子極虛,再加上愁思不斷,長此以往形勢不容可觀。
世子夫人聞言,忙追問道:“那怎樣才能調理好?”
齊大夫捉摸着就搖頭,看了眼外面惆悵道:“夫人,您瞧外面,近來天氣乍暖。然老夫方纔聽貴府上的婢子說,六姑娘昨日下午還好端端的,那斷然就是夜晚的路上吹了風受寒。這等情況如若是尋常人頂多就有些不適,可姑娘卻病倒了,且還高燒不斷,威矣。”
“威矣?怎麼會這樣?”
安沈氏大驚,“大夫您開方子調理,你給治啊。”
齊大夫亦是很同情,“姑太太,老夫照顧六姑娘十餘年,自也見不得她受苦。可這心病還須心藥醫,這威矣並非說現在,就是擔心姑娘再這般鬱鬱寡歡下去,難免、難免……”
“難免什麼?”安沈氏睜大了雙眸。
“難免油盡燈枯。”
“怎麼會,她還這麼年輕?”
對方安沈氏滿臉震驚和不信,齊大夫有了幾分惱意,“姑太太這是懷疑老夫醫術了?”
世子夫人便忙接過話,客氣道:“怎麼會?小女的身子素來都是您在照料,齊大夫多心了。”說着讓蔡媽媽取了診金請對方出去。側首對着側坐的安沈氏,嘆息道:“七妹,芫兒她沒有從前那般開朗活潑了。”
“是啊,我早該想到的,芫兒是那樣執着的孩子。”閉了閉眼,安沈氏再道:“嫂嫂,我想再陪陪她。”
世子夫人點頭,兩人一塊兒進內室,“別擔心,待等她服了藥,會好起來的。好在只是發熱,並非有旁的毛病。”
安沈氏的面色更見動容。
跟在葛媽媽和許媽媽身後共去頤壽堂,香蕾輕聲訥道:“姐姐,您說老夫人會不會重罰咱們?”
旁邊的人搖頭,“我也不知,姑娘方纔的模樣真是將我給嚇壞了。”
“可不是?突然就倒下,臉色白得跟紙似的。你說,姑娘會不會是吃壞了東西?”香蕾懷疑。
香薷則忙瞪眼,“胡說些什麼,你不要命了?!姑娘的飲食都是你我在服侍,寧願相信姑娘是吹風受寒才病倒,也斷不能說這個啊!”
“哦。”
當晚,香薷和香蕾便沒有回清涵院,許媽媽得老夫人吩咐仍舊伺候榻前,隨侍的還有本在廣盛樓內當差的紫珠紫箢。安沈氏原想留在沈延伯府照顧侄女,然因侯府使人來請,不得已只好回去,離開前進了趟頤壽堂主院,出來時面色不虞。
時過子時,燭光明晃,總昏睡着的沈嘉芫喊水悠悠醒來。
溫熱的清水入喉,她漸漸恢復了些力氣,視線亦變得清明,將杯子遞還給許媽媽,仍覺得腦袋沉重,擡起手視線裡卻出現抹紅色,不解地啞聲道:“這個手釧,不是讓香蕾給收起來了嗎?”
房門“吱”的打開,沈嘉芫望着捧水盆走進的兩個婢子,怔怔望向許媽媽又問:“媽媽,母親屋裡的人怎麼來了,香薷和香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