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都指不定呢,姐姐先別替我想這些,反倒讓自己揪心。你如今病着,就該好好養着,別胡思亂想的。”
沈嘉芫替她掩了掩被角,衝其釋然一笑,“何況,這等大事,私下裡議論總是不好。”
“這是在我屋裡,要換了旁人,我也是不說的。”
五姑娘的語氣突然變緩,閉目眨了眨眼方出聲:“罷了,你若不想聽,我不說就是。”
對方的目光充滿關懷,看得沈嘉芫有些內疚,握住她的手不免就緊了幾分,誠心道:“我知姐姐在爲我考慮,不怕說句姐姐笑話的,親事如何,焉可能有我說話的資格?祖母往常事上雖總順着我,但這等大事……”牽強而笑。
沈嘉萸亦是沉默,半晌才轉了話題道:“這家裡的姊妹,一個個都要出嫁了,連你都……”似有不捨的望着她。
“姐姐窮擔心,我年齡不到,便是真訂了親也不可能辦事,何況前面還有姐姐你,”還沒說話,沈嘉芫自己就捂住了嘴脣,“我、我不是故意提這個的,五姐。”面露惱色,怎的能提這個呢?
沈嘉萸卻面無波瀾紋,似乎分外不在意。
“有些事,都是命,怨不得、說不得。”喃喃兩聲,五姑娘便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時而眯眼時而睜開,面色蒼白,沈嘉芫餘光瞥見外面院子裡燃着的燈籠,就立起身告了辭。
到門口,香蕾替她披上妝錦披風。仔細繫好帶子復扶着她,邊提醒主子仔細腳下,邊徐徐往前。
因白日府裡來了些許年輕姑娘爲客,雖說是家裡發帖請來慶生的。但沈嘉芫作爲主角,即使和那些人不相熟,卻依舊得陪着。自己院裡的人亦跟着忙碌,此刻就只帶了香蕾一人在身邊。
從瓊琪院回清涵院的這段路,還是頭一回在晚上行走,有點偏僻。
緊緊的跟在旁邊,香蕾提着燈籠分毫不肯離開主子身邊。
方在屋裡時的煩鬱掃去,沈嘉芫容上隱約有了笑意。
選的是靠西北角的的小徑,準備從西面拐回去。便不必經過正花園,這路沈嘉芫平時走過,並不陌生。
然在經過依舊纏繞了無葉枯藤的假山石邊,卻察覺到後面似浮現着幽幽亮光,放眼過去。竟是火光。再定睛細看,背對着火焰的該是個有些年紀的僕婦,她的旁邊擺着香燭,還在不停燃燒着紙錢。
有人在祭拜!
沈嘉芫大驚失色,這規矩森嚴的後宅內,怎會出現這樣場景?
她探出腦袋欲再細看,旁邊的香蕾則似有些按耐不住,想上前逮了人交府裡處置,被沈嘉芫連忙抓住。微搖頭示意她後退別出聲
。
這院西附近住着大夫人、二夫人、世子夫人以及好幾位姑娘,比院東熱鬧許多,且今兒又是這樣的日子,怎麼會有人做這等不吉利的事?
沈嘉芫再次打量起蹲在地上的僕婦,見因隨其動作而側過的半邊身子,腦海裡突然就“轟”的一聲炸開。
這人不止是身形眼熟。更是她所認得的,是蔡媽媽!
怎麼會是她?瞬時覺得無法接受,蔡媽媽在這祭拜誰呢?
耳旁似有細碎的嘀喃聲,這離蔡媽媽的距離着實遠了些,根本聽不清晰,而她的心底有個莫名的聲音催使着她,去接近看看情況。
於是,沈嘉芫側過身,讓提着燈籠的香蕾往後面的路退去,不準驚動這假山石後的婦人。
看到手勢,香蕾先是擔憂的看着主子不肯挪步,還是沈嘉芫正色瞪了她眼後,這才滿不放心的退了開去。
瞥了眼旁邊漆黑的山石徑口,沈嘉芫慢慢走去。
山石林裡四通八達,又因爲有火光和暖意的指引,她很快就悄無聲息的到了蔡媽媽的右側不遠處,隱在石後。沈嘉芫不敢再湊近,生怕就驚動了對方,同時亦在心裡琢磨,蔡媽媽祭拜的人是誰。
今兒,不是自己生辰麼?‘
蔡媽媽是母親身邊的人,亦是府裡的老人,行事怎麼都不該如此莽撞、沒有分寸。
正匪夷間,便聽到跪着的蔡媽媽婆娑哭道:“大少爺,您若在天有靈,就要保佑夫人,別給仇恨蒙了心。她這些年時刻惦記着您,每回和六姑娘見完面,就總冷不住唸叨您幾句……她心疼你,可是從來都沒忘記過您的。
大少爺,奴婢知曉您在那邊不甘心,夫人亦不甘心。但是她都辛苦了半輩子,老奴真不希望見她還再這樣下去,還希望六姑娘早日出嫁,夫人見不到後她自然就不會總怨着,您要保佑讓夫人過些舒坦日子。”
沈嘉芫聽得莫名其妙,同時亦驚詫萬分,這是怎麼回事?
大少爺?
蔡媽媽口中的六姑娘,是自己?
這,自己不是蔡氏的頭胎麼,且只有三爺沈令鴻一個兄弟。
蔡媽媽怎會在這祭拜、怎會說出這樣的話?
還偏生選在了她生辰這日?
腦袋裡轟亂了起來,震驚的凝視那半蹲半跪的婦人,沈嘉芫突然就想到過去的懷疑,以及母女間的微妙關係。
她曾經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若是親生女兒,蔡氏怎會這樣算計自己?
猛然間,她心頭飛速的閃過個想法,躲在黑暗處的她,已經變了臉
。
蔡媽媽還在說:“大少爺,您可千萬怨不得夫人,當初並不是夫人心狠不想留您,而是老夫人、姑太太等人強意要您,留不住啊……您要體諒夫人的難處,每年到這日,她白日給六姑娘慶生,晚上就定是思念着您……”
斷斷續續的話傳入耳中,加上先前的猜測,沈嘉芫大致就料到了原委。
竟然是這樣?
怪不得老夫人和安沈氏送不讓原主親近安沐陽。真相如此,自然是不好有什麼干係。但轉念想到世子夫人明知這曾血緣關係,居然還從小挑唆着原主,她這份心……也恁卑鄙了!
若真發生些什麼。可就是兩個家族間的笑話,甚至還可能牽扯出過去的身世秘密,難道她絲毫都不在意?
不知爲何。當知曉原來自己並非是世子夫人所生,她這心裡居然很平靜,小小的驚訝閃過,竟覺得這才合情理。
再聽蔡媽媽後面的話,沈嘉芫不難揣測出當時兩家孩子掉包的緣由與目的。
若是這般推敲而來,自己是安沈氏的女兒,那安沐附就該是世子夫人原先的兒子。
可蔡媽媽卻在這裡祭拜。喊着大少爺,是早就去世了?
祭奠的日子是今天,就是說,當初交給安沈氏的那個男嬰,都沒有活過夜?
她努力平復着心底的震驚。不敢動分毫,就擔心驚動了蔡媽媽,腦海裡卻已然亂成一團。
若蔡氏的兒子早就死了,那七姑姑現在的兒子,是從哪來的?
偷偷的祭拜,是不是因爲其實安沈氏和老夫人都瞞着世子夫人,根本就沒有告訴她親生兒子已經亡故?
再聯想到蔡氏對安沐附的疼愛,可真是當做親生兒子般疼愛。
這……按理說,蔡媽媽在這祭拜。世子夫人就該知道安沐附不是她的兒子,怎的還這樣疼他?
現在,沈嘉芫可不敢再將世子夫人真當做是個關懷孩子的長輩,只覺得她可怕,思維已於常人,暗地裡不知都在籌謀些什麼。
蔡媽媽處事算是謹慎。不時就看看外面、左右張望,只是不曾料到會有人穿在假山石林裡,將她的這些話皆全數聽去。
沈嘉芫就總靜靜的站在黑暗裡,直等蔡媽媽都收拾處理完畢離開,似乎都沒從方纔的震驚裡回過神來。
她就算再遲鈍,哪裡還聽不出蔡媽媽話裡,說世子夫人的恨意,還說着報仇怨恨等等。每回見過自己,便想起她那個親生的骨肉,這般得要多恨自己?
如此,確定自己不是世子夫人親生後,沈嘉芫便覺得先前蔡氏的態度就有理可循
。
就這樣腦袋混沌的回了清涵院,前腳方進去,沒多會香蕾就匆匆小跑了回來,看到主子平安才鬆了口氣。
香薷就責怪她,讓她引路,竟是連主子在哪都沒分清。
聞者嘟了嘟嘴,飛快的睃了眼六姑娘,心底好奇着方纔撞見的事。
沈嘉芫就尋了個無人的時候,交代了她幾句,不準聲張,尤其是老夫人處。
香蕾稍露遲疑,但見主子那認真嚴肅的眸色,忙頷首。
沈嘉芫不確定香蕾有沒有認出蔡媽媽的身影,但瞧這事,是世子夫人與老夫人之間的恩怨,數十年了吧?而這種秘密,顯然是不能對人說的,故而即使是她自己,明白了亦只能裝作糊塗。
她是沈延伯府裡的姑娘,這是個衆所皆知的事實。
不過,思及安沈氏,此時的心境與過去便大不相同,她隱約有些難受。
莫名的難受。
“姑娘,那奴婢就先下去了?”香蕾見主子深思,就欲先退出去。
這時候的沈嘉芫已經洗漱寬衣好,就坐在牀沿邊,青絲散在肩上,衝她無聲點了點頭。
喉嚨處不知被什麼堵住,酸楚難耐,她不是很想說話。
這樣的環境,確實是獨處比較好。
這等大家族之府,原來竟會有這樣的事,怎麼可能呢?
如此,她在這府裡,倒是有些疑惑起,今後該如何自處了。
知道了身世後,讓她由心底生出股心虛,這種感覺不同於當初重生在這具身體上的感覺,那股強佔了旁人東西的觀念越發濃烈。
這個認知,讓她難以接受,前世是恨透了安襄侯府裡的人,熟知這輩子,自己就成了安家的人?
這種血脈的關係,根本無法否定。
平躺在牀上,許久都不曾睡着,次日早起,眼圈泛青。很沒精打采。
再次給老夫人請安時,顯然沒有往日放得開手腳。她難免在心中自問,這沈家嫡親的孫女都可以爲家族聯姻而犧牲,那自己這個實爲外孫女的。又有什麼不可的?她開始迷茫,分不清祖母對她是真心的疼愛,還是隻爲做給安沈氏看。
老夫人見她出奇的安靜。便仔細問了番,說是否晚上沒歇好,藥可有繼續吃等等。
沈嘉芫一一應了,依舊恬靜的坐在那。
老夫人就讓外間的幾個小丫鬟退出去,屋內只留了幾個親信,笑吟吟的問道:“昨兒齊夫人過了府,你可知道?她還去你院子探望你呢。”
點點頭
。沈嘉芫乖巧應道:“孫女聽說過了,當時不巧方躺下,婢子也不叫我,真是失了禮數。”
“你心裡明白這些就好,齊夫人沒有怪罪。別擔心。”
“嗯。”
老夫人和藹的與她說了半晌話,等讓婢子送出去的時候才招葛媽媽道:“我瞧芫姐兒今日有些不對勁,怎麼回事?”
葛媽媽略思忖,便笑道:“老夫人,昨兒個齊夫人就這樣闖到清涵院見姑娘,八成是聽說了些什麼。姑娘家到底臉皮薄,瞧六姑娘方心不在焉的模樣,許是在心裡好奇着未來終身呢。”
老夫人覺得這話有些道理,稍點頭方接道:“她現在性子也沉得住。不像過去,有個什麼疑惑就立即纏着非問出個答案才肯罷休。”
“老夫人前陣子悉心教導,姑娘必然是聽了您的調教。”
“就你會說話。”
老夫人聽後顯然很高興,連眉角的笑容都暈了開來,“性子沉穩些好,將來到了夫家。若在如過去般莽莽撞撞,會讓婆家人笑話。”
“您說的是,都替姑娘籌謀着呢。”
聞者則微微後仰,琢磨着突然吩咐道:“命人去趟廣盛樓,讓老三他媳婦過來。”
葛媽媽的臉上露出瞬間驚訝,立即又歸於平靜,“哎”了聲就退到外面的檐下,喚了白薇去傳話。
回到屋裡,卻聽老夫人自言自語道:“也不知她聽到,會說些什麼。”
“您準備應齊家了?”
老夫人點點頭,“早就該應的,伯爺當初的意思就是往後推推,如今年關過了,萱姐兒亦要馬上出閣,將芫姐兒的事先定下才好。”
葛媽媽知曉,昨兒齊陸氏從廣盛樓出來後,又到了這裡見過老夫人,屏退了左右不知談了些什麼,沒想到自家主子會應的這樣乾脆。
語氣不確定的詢問道:“方纔六姑娘在這,您怎的不先透露給她?”
“這種事,她早晚都會知道。”
似乎根本就不甚在意,老夫人口氣略帶無謂,“她是個孩子,不會有什麼主見,何況有誰家姑娘挑夫家是自己干預的?她現在不問是聰明,待會見了蔡氏還有的說呢,唉。”
“那姑太太處?”
老夫人搖首,“我與齊夫人說好的,等再過一年芫兒及笄後方成親。而至於定親的儀式,只等萱姐兒和陽哥兒的事給辦完再安排。”
“是。”
這便是不用明言,大家就可以認定齊家二爺就是府裡未來的六姑爺。
葛媽媽覺得就這樣單瞞住六姑娘不好,但自家主子有自己堅持的規矩,她亦不好多言
。想着左右到時候傳到世子夫人、姑太太耳中,該是還有的鬧。
就是……這回選孫女婿,老夫人都不曾要求齊夫人正式將齊二爺引來見見她。
葛媽媽思慮着,是主子忘了,還是根本就無所謂?
方還沉思的時候,外面就傳來了腳步聲,是白薇帶着世子夫人已經到了院子,葛媽媽忙湊到門邊,親自替蔡氏打了簾子。
見到她,老夫人顯然有些驚訝,這樣快的腳程?
白薇就稟道,稱是路上就遇見了三夫人,她正趕來給您請安。
老夫人隨即就笑,改了先前疏遠的態度,親熱的拉她坐在身邊,“這時候府裡忙着,你還抽空特地過來,難爲你有這份孝心。”
世子夫人心裡暗道,也不知剛剛是誰已經差人去喚自己,現在還裝模作樣的慈和,面上卻配合的展笑,“不忙,年前芊姐兒方出閣,好些東西倒是現成的,底下人亦有了經驗,再說還有海哥兒媳婦幫我,倒是教兒媳婦偷閒了。”
“海哥兒媳婦,是個能幹的,你多費心教着些,也不負了你二嫂的希冀。”
“母親,兒媳會的。”
隨手接過婢女遞來的茶盞擱在炕几上,世子夫人真心誠懇的注視着老夫人,便等着她的開口。
後者先是不動,跟着才衝外擺擺手。
屋子的門被重新合上。
老夫人沉默了頃刻,就直接明瞭的將有意和齊乾公府聯姻的事告知了世子夫人,還說想答應齊夫人的事,來尋她商量商量。
世子夫人就在心底腹誹,商量?
鐵定早就和齊陸氏通過氣,不過到底是她意料之中的,沒有多少驚詫,身子卻站了起來,恭敬的望着老夫人問道:“芫姐兒知道嗎?兒媳倒沒什麼意見,不過就擔心孩子鬧情緒,芫兒的脾性,您也瞭解。”
“你是她娘,你說的,她能不聽?”老夫人不以爲意。
後者這才反應過開來,眼前人叫自己過來,是想她去和芫兒開這個口?
當下,世子夫人咧嘴淺笑道:“母親,您這回怎的着急了些?芫兒的事可等萱姐兒和萸姐兒兩個出閣後再議,如何非要現在?再者,兒媳也沒細瞧過齊家的二爺。母親您瞧,是否急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