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近黃昏,諸葛良候終於做了決定。
他起身走出書房回到自己臥室,按下機關走進了那條幽深的密道。當他的身影沒入密道深處時,機關又重新閉合,他的臥室內再度恢復原樣,看不出絲毫痕跡。
密道內分岔路口四通八達,諸葛良候曾對諸葛寒玉說這是先祖替家人避戰亂開僻的。其實,這條密道始於他手,只是密道內的砌石與土磚都被他刻薰得有些舊色罷了。他知道盛久必衰的道理,有些事不能不防。
按照一條特定的路線,諸葛良候走出密道,卻從京都南郊一處十分隱密的山洞裡走了出來。
走出山洞,諸葛良候右手姆指和食指相扣放進嘴裡吹出如夜鳥啼鳴的哨聲。一隻鴿子“咕咕”地叫着撲着翅膀剷下來,落在他的臂上。
諸葛良候撫了撫鴿子身上的羽毛以示親厚,然後從袖子裡取出一小卷紙條塞進鴿子腿上綁着的小竹筒裡,將它放飛了。
待它飛遠後,諸葛良候輕撩起自己的衣襟下襬微嘆了口氣,腳步微動竟施展出超然不俗的輕功向近旁的幾座山峰掠去。每過一座山峰,他便取出一隻特定的袖箭放向夜空。
如此輾轉,不出一盞茶的功夫,那隻攜信的鴿子終於被某座山峰上衝出的一根箭羽射下了高空。
那頭山巔白桎取出信筒裡的紙條看後,一臉的疑惑和不解;
這邊山巔,諸葛良候搖了搖頭,疾馳而退。
白桎手裡攥着那張紙條進宮的時候,宮中仍是一片燈火通明。看着那些宮女太監們似乎很合規矩地在宮中各處來往穿棱,年近半百的白桎竟也生出些許世事無常的感慨來。
——今日眼前所見的平靜,未必平靜;
今日眼前所見的人平常,又未必平常。
人世間的真真假假,是敵是友,當真是變幻莫測,讓人始料未及。
白桎在宣龍殿沒找到玄帛,在雲繡宮的寢殿也沒發現玄帛的蹤影,正琢磨玄帛是不是又微服出了宮,突然聽見幾個御醫低語着從雲繡宮偏殿走了出來。
“唉,皇上縱然寵愛雲妃娘娘,可日日陪雲妃娘娘候在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姑娘塌前,到底有失聖上威儀啊!”
“你還是少說幾句吧,咱們又不是言官,只管治病救人就是了。”
“就是,李大人,小心禍從口出啊!”
“……”
來歷不明的姑娘?
白桎聽着也糊塗了,悄悄地向雲繡宮偏殿潛去。一路遇上了三四重的暗哨,出示了自己的身份令牌纔算作罷。這些暗衛分明都不在宮裡禁衛軍的編制裡,全是從玄帛在宮外暗中精心訓練的人馬裡抽調來的。這樣森嚴的守衛,不禁讓白桎心裡更生疑惑。
他也知道尹雲初時時都有陷入危機的可能,但也不至於危急到如此大動干戈的地步吧?別人不知道玄帛的底細,只道他只是個威嚴的帝王;他卻清楚以玄帛的武功,足以笑傲江湖,保護區區一個尹雲初絕對綽綽有餘。
可縱然是這樣,他還調來這麼多的高手鎮守雲繡宮卻又是爲何?
不過當白桎來到雲繡宮偏殿外,看見牀塌上躺着看似昏迷爲醒的碧落時,他心裡的疑惑多少解了些。只是看碧落那張臉,鼻息嗅着那股微不可查的血腥氣,心裡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好像隱約有一段記憶裡,曾經有過這種味道,只是過去太久,很難回憶。
尹雲初坐在牀塌前握着碧落的手,怔怔地望着碧落那張傷痕累累、觸目驚心的臉,只覺得她的手卻還像從前般溫暖。
良久,她回頭對專責照顧的幾個宮女吩咐說:“天氣漸漸熱了,這屋子裡的血腥氣味又極易招惹蚊蟲,晚上你們要時時留意紗帳。不要叫蚊蟲叮咬了她,若傷口惡化了只怕是一定要留疤的。”
“是”幾個宮女垂首行禮答應。
玄帛就緊貼着尹雲初坐在她身後,時不時地也看碧落一眼,神色平靜。突然他俊眉微挑,眼神不經意地掃過白桎藏身的方向。
“主……”
白桎用傳音入密剛說了一個字,就見玄帛極細微地搖了搖頭,而他的眼神正好看向碧落。白桎自來
時就仔細觀察過碧落,雖然覺得不妥,但沒料到玄帛對她的防備竟然這麼深。見玄帛這麼慎重,白桎不免再添了幾分小心,索性悄悄地退出了雲繡宮偏殿,在雲繡宮外候着。
目前來說,他絕不能和玄帛一起出現在尹雲初面前。如果那個碧落真有什麼不妥,一旦牽扯出來他來,玄帛就是白承澤的事一定會穿梆。到時候,玄帛對尹雲初苦心經營的一切都將功虧一簣。就算他是玄帛的親舅舅,只怕玄帛也會惱怒得想要殺了他。
而那個叫風含影的——
白桎將手心裡那個紙條微微握緊了些,心裡道:“就算這姓風的有三頭六臂,這次落在這麼多人手裡,只怕也只有等死的份了。就不知道主上他,想讓這個人怎麼個死法。”
偏殿裡的尹雲初隱隱地覺得心裡非常不舒服,尤其是剛纔,她竟有種心悸的感覺,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有種山雨欲來風滿的窒息感。
“是因爲碧落嗎?”
尹雲初想,眼神刻意避開碧落臉上的傷,回頭看了一眼玄帛,心裡不安的感覺卻更強烈了。她的心“突”地一跳聯想道:“難道是因爲他要出什麼事?”
見她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玄帛問:“怎麼,有什麼事嗎?”
尹雲初搖頭,鬆開碧落的手替她蓋好薄被,回身牽起玄帛的手說:“時間不早了,你身上還有傷,回去歇着吧。”
“好。”
玄帛微笑答應,剛要起身,卻又被尹雲初拉住了:“你的傷……沒有什麼變化吧?”
看着她欲言又止、滿心擔憂的樣子,玄帛微微一怔,笑着拉她入懷:“我沒事,既便真的有什麼事,有你這句話,也就足夠了。”
這模棱兩可的回答讓尹雲初更加疑心她的不安是因爲他,當下不敢再拖着他在偏殿裡,連忙叫小克子去拿御醫開給玄帛的藥,急匆匆地拉着玄帛回了正殿。
她隱約確定了她的不安來自玄帛,卻沒有料到並不是他自身的安危會帶給她不安的感覺,而是他即將做的事,會是她一生無法承受的痛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