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紹心中怒意更熾,手上又加了半分力道:“鳳歌,你演得真妙,居然連我都能騙過。”
鳳歌回望於他,眼中充滿不屑和憤恨。她還是恨他,呵,無論他怎麼對她好,也永遠捂不暖那顆鐵打的心。那就讓她恨到底!
馮紹將她一提,往屋頂飛去,還狠絕地丟下一句話:“若是有人跟來,就等着爲她收屍。”
到了這一刻,馮野也不敢再堅信他對鳳歌下不了手。而鳳歌也直到現在纔開始後怕。她本以爲自己可借馮野逃離魔掌,可現在卻發現,此舉真的將自己,逼進了絕境。
但她心中仍有仗恃,那便是腹中的孩子。她料想馮紹,即便對自己狠得下心,也必定要顧忌孩子,那畢竟是他的親生骨肉。可她忘了,絕望有時候,會將人心底的最後一絲溫情也徹底泯滅。
馮紹對她已經徹底絕望。起落飛掠之間,根本不顧及她的身體狀況,在一處屋檐,她的肚子撞上伸出的尖角,頓時悶痛得錯了過去。但馮紹此時此刻,腦子裡翻滾着一幕幕悲歡離合的場景,根本沒發現她的異狀,一路疾逃。直至停下來,才發現自己已到了東華山的懸崖邊。
這一刻,他忽然想手中的人就這樣扔下深淵,摔個粉身碎骨。但是理智阻止了他這麼做,他最終仍是帶着她躍入了那個山洞。當他將她扔上那張石牀,藉着鬆燈的光,才發現她月白褲子上,已經滿是鮮血,頓時愣住。
半晌,他才慢慢伸出手,去搖晃她:“你醒醒。”
鳳歌卻再也睜不開眼睛,身下的血,越淌越多,自牀的邊緣,一滴滴滑落,打在地上,發出輕微的響聲。
馮紹彷彿是死了一般,就那麼定定地站着,眼神空洞木然。最後,他忽然笑了,一開始不過是僵硬地牽動脣角,到後來,笑聲越來越大。幽深的洞中,迴盪着瘋狂的笑聲,也不知是悲痛還是解脫……
……
而那天彥祖回去之後,總覺得不安。儘管不想被牽扯入此事之中,但馮紹與自己,總歸有結盟之誼,何況以後有些事,還得借他之力。
思慮良久,他終於還是出發,去夜探那處宅院。然而還未到近前,他便大吃一驚:大門敞開,隱約有人在四處走動,而那站在院子中央的人,分明是馮野。
鳳歌的行蹤一定已被發現,他暗呼糟糕,卻不知馮紹如此刻的處境如何。慢慢潛到眼前,他匍匐在屋頂上,凝神竊聽下方的人對話。過了些時,有人從外面返回,給馮野回報,說馮紹和鳳歌上了東華山,然後以雙跳崖。
“跳崖?”馮野蹙眉反問。
“是。”那人很肯定,他們怕馮紹傷害鳳歌,一直只敢遠遠地跟着,最後他們在山頂親眼看見馮紹抱着鳳歌跳下了那深淵。
馮野半眯起眼睛,忽然想起顏棠逃亡那次也是消失在東華山,可最後,馮紹卻又從某個角落忽然冒了出來。
那山中,莫非有什麼神秘的藏身之所?而這時,搜查屋子的人也過來稟報,說搜出了女皇的一對耳環。馮野將那對晶瑩的珍珠耳墜接過來,收入袋中,作爲日後的物證。
然後便跟着跟蹤的人去東華山察看。彥祖腦中一轉,立刻從另外一條近路直奔城外。他熟門熟路,,自然比馮野他們先達了那個山洞。當他進入石廳,見到的情景,讓他愣在當場。“她不是不……流產了?”過了半晌,他才低聲問道。
馮紹仍如雕塑般站在那裡,他方纔就一直這樣,身體彷彿再也動不了,只能看着血流滿地。
他這般模樣,讓彥祖長嘆了一聲,按了按他的肩膀,輕聲勸慰:“不管怎樣,先救她吧。”
“她恨我。”馮紹嘶啞地吐出這三個字。他剛纔忽然真的想就這麼看着她死去。從此恩怨愛恨一了百了。
“不要衝動,以後你會後悔。”彥祖勸他。不僅僅是因爲鳳歌對馮綠中還有用處,而且,看着曾經至愛的人
,在自己面前生命一點點流逝殆盡,會是一生都擺脫不了的夢魘。
“她活着也不會愛我。”此刻的馮紹,就像被傷害了的孩子,無助而憤怒。
彥祖的眼中,有深刻的憐憫,此時的他,與過於某個時刻的自己多麼相像。沒有再猶豫,他上前將一顆保命的靈丹,塞進鳳歌嘴裡。隨後脫下外衫,將鳳歌包裹着抱起,招呼馮紹:“走,我們去找人救她。”
馮紹怔怔地看着他做這一切,忽然從他手中搶過她,踉踉蹌蹌地走在前頭。
彥祖在他的身後,嘆息着搖了搖頭。
當他們出了山洞,彥祖讓馮紹先走,自己卻忽然一掌擊向旁邊的山壁,頓時洞頂垮塌,巨石滾滾而下,封住了那個入口。這裡,已經有太多人來過,再不安全。隨後,他跟上了馮紹,一起將鳳歌送下山求醫……
當馮野他們找到這處懸崖邊的時候,已經晚了,就算馮野使輕功下了絕壁,也沒有找到任何可供藏身的地方。心中縱然擔心鳳歌的安危,他也無能爲力,只得先回府中等候消息。
彥祖輾轉卻鳳歌在一處自己名下的空宅中安頓好,又將掌櫃找來,爲她把脈診斷。但是結果很遺憾,雖然鳳歌的性命無虞,但那個孩子,終究是沒了。
馮紹已經鎮定了許多,但始終沉默,一言不發。
彥祖只能陪他坐着,一起看漸亮的天光。轉眼間,到了早朝時分,馮紹忽然笑了笑:‘好了,前功盡毀。“
彥祖微怔,隨即勸慰:“莫太悲觀,馮野未必敢聲張。”
“我居然因爲一個女人落到如此田地。”馮紹自嘲地笑,眼神淒涼。
“世間誰人,又逃得過一個情字?”彥祖苦笑。
只因心中有愛,爲那個人做什麼事都經不得太多思量,只想着她能感動。卻不曾想,有些人,是永遠也感動不了的。
“後面我該怎麼辦?”馮紹從來沒有這樣茫然過,一臉迷惘地望着彥祖。
彥祖輕拍他的肩膀:“先靜待時機,不要太着急。”隨後又催着他:“你先去睡會兒吧,也許一覺睡醒,事情就又有了解決的辦法。”
馮紹點點頭,依言起身,卻刻意避開鳳歌所在的那間屋子,進了另一間廂房,疲憊地倒在牀上,很快便昏沉入睡。他真的太累了,累到對一切都絕望。
彥祖依舊坐在院中,獨自看晦暗的天空,忽然那樣想念顏棠。自己何其幸運,愛的人,有一顆清澈的心。沒有用背叛去辜負自己的付出。而是用溫暖,回報溫暖。甚至,在他處在掙不脫夢魘中時,勇敢地想要保護他,給他力量,顏棠,我愛你。但願我們未來的日子,永遠是晴空,再不要有陰霾。
然而他不知道,就在那一天,皇帝居然親自來了太子府……
當顏棠聽聞皇帝來到府上,頓時整個人愣住。而皇帝既然要來,自然是算準了時間,“彥祖”並不在家中,她無人可商量,只能單獨面對。
顏棠一邊囑咐下人儘快找“彥祖”回來,一邊鎮定心神,去大廳迎駕。然而當她跪拜下去,還沒來得及喊“萬歲”,皇帝便笑着扶住了她,一雙手,牢牢握着她的肩膀,臉上的笑容,慈祥到讓人覺得虛僞。
他竟就那樣近距離地打量她,卻未鬆手:“琴雅,幾日不見,好像瘦了許多啊,真叫人心疼。”
顏棠心裡尷尬彆扭得緊,掙脫開退後了兩步,垂首避開那目光:“謝父皇關心。”
皇帝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然後環顧四周,嘖嘖兩聲:“這太子府,佈置得倒比朕的皇宮更奢華。”
這話聽起來,叫人心裡暗驚,顏棠忙答:“只是些小情小趣,比不得宮中,恢宏大氣。”
皇帝深深看着她,指尖輕敲桌面:“你倒會說話。”
這時,下人送茶水進來,皇帝瞟了一眼,又笑:“呵,既是赤金的茶碗,爲何不乾脆雕飾上龍
紋呢?”每句話都咄咄逼人,似在暗示彥祖愈越。
顏棠不想越的功越黑,被他抓着話柄,乾脆閉口不言,只是默然恭立在一旁。
而皇帝像是也沒有深入追究的意思,喝了兩口茶,又開始拉家常:“往日送的青梅,好吃嗎?”
顏棠心中不適,但也只得答道:“味道上佳,謝父皇賞賜。”
皇帝點了點頭,站了起來:“聽宮中的人說,懷孕了的人,平日裡需要多走動,祖兒平日又忙,朕現在倒是個閒人,不如陪你去園子裡逛逛?”說着便又來牽她的袖子,顏棠再次不動聲色地閃開。
皇帝笑着睨了她一眼,沒再勉強,負手走在前頭,顏棠默默跟上,韻兒也不放心地隔着幾步在其後尾隨。
如今這季節,已是深秋近冬時分,百花開敗,園子裡一片蕭索。皇帝卻顯得興致勃勃,一路上對着凋零的花木,說着各種故事典故,顏棠只能聽着,偶爾還得附和誇讚幾句。
當走到那棵梅樹之前,皇帝停住了腳步,慢慢轉過身來,直視顏棠:“這花倒有些像你。”
彥祖也曾說過她像梅,這雖然是誇讚,但面前人的身份,卻是自己的公公,怎樣都不合情理。
顏棠極力隱忍心中的不安,假裝並未聽清這句話。
但這次,皇帝卻沒有輕易放過她,微微一笑:“朕一直很好奇,他對世間的事物是那種第一眼看不上,就永遠也懶得再多瞟一眼的人,而你的姿容,最多不能過是清秀而已,當初究竟是怎樣引得他的注目,並如此珍愛。”
“許是緣分。”顏棠仍然只能如此作答。
“不,或許是因爲你很特別。”皇帝緩緩搖頭,眼睛緊盯着她的臉:“你身上有種其他女子沒有的堅韌,只是不知這堅韌,是從何而來,應該是以前的經歷所致吧?”
他的探究,讓顏棠心悸,她低垂眼眸,盡力保持平靜的笑:“父皇過獎了,琴雅不過是小戶人家出身,並未經歷過多少事故。”
“是麼?”皇帝勾脣一笑:“朕突然想起來件事,之前一直忘了告訴你,相着上次你父母過來,未給賞賜,朕特意讓人送了些東西過去。”說到這裡,又頓住,一雙利眼,觀察着她的表情變化。
顏棠的手已不自覺握緊絲帕,但仍不肯流露心慌。
“去送東西的人回來說,據傳琴家的小姐,已經死了大半年了,那麼站在朕面前的你,究竟是借屍還魂,還是冒名頂替?”皇帝猛地逼近一步,凜然冷笑。
顏棠下意識地往後退,卻一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殘枝,腳上一滑,身體往後倒去。腰間忽然多了一隻冰冷的大手,她被告皇帝接住,直往懷裡摟。再也忍不住,她開始劇烈掙扎:“放開我。”
皇帝的手,卻在這一刻,覆上了她的鬢角:“不僅是身份,這張臉,應該也是假的吧?”
感覺他的指尖,已經觸到了人皮面具的邊緣,顏棠心中慌亂到了極點。而就在此時,她的身體忽然被人從後面大國和扯離皇帝懷中。
是韻兒,她將顏棠護在身後,對皇帝怒斥:“娘娘與你乃是翁媳,你如此輕薄於她,是否有違倫常?”
皇帝的眼中,滲出陰寒迫人的光:“太子府裡的奴才倒是忠心,爲了主子連命都不想要了麼?”語畢便舉起手來,眼看就要擊向韻兒,顏棠一把拉過發也,挺直了脊背,冷然傲立:“若是我的錯,罰我即可,不必遷怒於其他人。”
主子……“韻兒着急地喊,顏棠淡淡的一記眸光掃過去,安撫和警告俱有,她只得噤聲,手卻悄悄地按在腰間的匕首之上,以防萬一。
皇帝凝視顏棠半晌,忽而大笑:”你果真特別,天生有種太氣,日後必將是至尊至貴之人。”隨後又將眼神轉向韻兒:“你這丫頭,倒也膽大有趣,朕喜歡,現在便隨朕回宮,給你人才人做做。”如此言語,將主僕二人都驚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