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既落,但見短暫的沉寂過後,鬱蔥的林木之後,緩緩走出一個太監打扮之人。
“奴才給陛下請安,給三王爺、王妃,六王爺請安……”
撲通一聲跪低,便聞這小太監戰戰兢兢的開口道。
“你是哪個宮房的?”
問話之人,乃是服侍秦侯左右的總管太監安德福。
“啓稟公公,奴才小靈子是在敬事房當差的,入宮已經半年多了……”
但見那小太監,仍是匍匐跪在地下,頭也不敢擡,顫聲回道。
“這個點,你不在自己宮房裡當值……”
那安德海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主子的面色,尖利嗓音,陡然拔高,厲聲道:“說,你爲何鬼鬼祟祟的躲在樹後?”
“公公明鑑……”
小太監似乎被嚇住了,不停的扣頭,語無倫次的解釋着:
“小靈子不是故意要躲在樹後的……實在是……實在是……”
一連說了兩個“實在是”,後面的話,這小靈子卻是吞吞吐吐,再也說不出來了。
“實在是什麼?但說無妨……”
沉穩嗓音,從赫連武宸的口中吐出,衆人心中皆是一凜。
那小太監大概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愣的停在那兒,猶豫着踟躕着。
“陛下讓你說,你還不趕快實話招來?”
一旁的安德福看不過眼,催促着。
“是。”
戰戰兢兢的磕了一個響頭,便聽這小靈子斷斷續續的道來:
“奴才小靈子……原本奉袁公公之命,送些火燭給昭陽殿的娘娘……哪知,回敬事房的路上,經過這裡,卻見到……見到……”
說到此處,這小靈子又卡了殼,一張略顯稚氣的白淨面皮上,竟不由的沁出幾分紅暈來,一雙驚慌失措的眸子,卻是忍不住的瞥向面前的赫連爍,以及夏侯繆縈,透着些掩不了的恐懼般,旋即垂了頭顱,伏在地面上……“你倒是往下說啊……”
便見那安德福急的一跺腳,直比他家主子還關心。
“奴才見到六王爺和三王妃……”
咬了咬牙,這小靈子破釜沉舟般開了尊口:
“起初,兩人遠遠的,不知在說些什麼……後來,後來六王爺突然一把抱住了三王妃……三王妃在掙扎間,這才跌倒的……”
話音未落,卻陡聞一聲悶哼,竟是這小靈子一腳被人踹翻在地……夏侯繆縈心中一凜,本能的就要上前阻止,手臂上箍着的力量,卻絲毫不肯放鬆,硬生生的將她鎖在他的身畔。
瞅了一眼那神色淡淡的赫連煊,夏侯繆縈旋即轉過頭去,狠狠瞪向公然行兇的那個男人……“好膽大的奴才,竟敢如此污衊本王與三王嫂……”
但聽赫連爍冷笑一聲,居高臨下的望着那被自己踹的吐血的小太監:
“說,你是受何人指使?”
幾乎蜷縮成一團蝦米的小太監,聽到如此指控,稚嫩的臉容上,瞬時滿是驚恐,襯着嘴角淋漓鮮血,愈加觸目而驚心。
但見他一邊掙扎着跪好,一邊卻是不停的重重磕着頭,喃喃出聲道:
“奴才沒有……奴才說的,都是親眼所見……絕無半分虛言……”
夏侯繆縈在一旁瞧着,只覺又氣憤又心疼。再也顧不得什麼,一把掙脫赫連煊的束縛,即要扶這遭受無妄之災的小太監起身:
“小靈子,別磕了……你根本就沒有錯……”
此言一出,衆人凜冽視線,齊齊向着她射來,各色眸光,晦暗莫測。
赫連煊微不可察的輕輕一笑。
眸色一深,赫連爍亦反應極快的開口道:“三王嫂果真是心地善良……”
“但這個奴才,如此毀壞本王與王嫂的清譽,實在可恨,決不能輕饒……”
語調陡然銳利,透出幾分似有若無的肅殺之氣。
夏侯繆縈眼瞧着他腳下一動,像是要逼近的模樣,心中不由一凜。就在這時,卻只見赫連煊驀地踏前一步,擋在了她的面前,高大身形,將她牢牢罩在他的陰影之下,仿若形成一種保護的姿態。
“當着父王的面,六王弟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殺人滅口了嗎?”
清冷嗓音,從赫連煊薄脣間,一開一合,傾吐而出,漫不經心中,自有一股咄咄逼人之勢。
“單憑這奴才的一面之詞,三王兄便將如此大的一項罪名扣下來,未免對臣弟太過不公……”
赫連爍亦不遑多讓,針鋒相對。
“夠了……”
一片劍拔弩張之中,但聞赫連武宸沉鬱嗓音,驀地響起。
衆人心裡,皆是凜然一動。
“父王……”
赫連爍欲待開口,卻被那秦侯冷目一掃,生生的將逸到嘴角的話聲,給逼了回去。
“繆兒……”
冷凝面色,緩了緩,赫連武宸開口問道:
“這件事,到底是怎樣?”
心頭一跳,夏侯繆縈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赫連煊似能看穿她的猶豫,溫厚大掌,不經意般覆上她的小手,灼灼溫度,由他微帶粗糲的掌心,傳到她沁着涼意的肌膚之上,撞擊成奇異的頻率。
“繆兒,沒事的……父王既然問起此事,真相究竟如何,你只需有什麼說什麼就好,不必爲難……”
溫潤話聲,沉如醇酒,一字一句,莫不漾滿嫋嫋關切,在赫連煊的嘴邊盤旋,纏綿蠱惑,似萬千蛛絲縈繞,一點一點的將人裹進他精心編織的大網之中。
夏侯繆縈靜靜凝眸望他,心亂如麻。
一轉眼,卻正觸到身旁小太監怯生生的眸色,目中有乞求,有擔憂,充滿不安。
“父王……”
斂去心底一切暗涌,夏侯繆縈深吸一口氣,坦然道:
“這件事,小靈子並沒有撒謊……”
這番話一出口,她甚至可以聽到周遭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以及齊刷刷射向她的各色目光。
赫連煊薄脣輕勾,殘肆一笑,轉瞬即已斂去,仿若從未有過。
“父王……”
散盡眸中怨毒之色,赫連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便要解釋。
“逆子……”
但聽赫連武宸突然大喝一聲,冷毅面容上,有掩也掩不住的失望,以及惱恨:
“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深深望了一眼夏侯繆縈,赫連爍似已心灰意冷,平平開口道:
“既然衆人言辭鑿鑿,兒臣縱有百口,亦難辯駁……但兒臣可以發誓,對三王嫂絕無任何不軌之心……造成這樣的誤會,兒臣實在沒有料到……如今說什麼,只怕父王也是不信的了,一切但憑父王處置……”
夏侯繆縈望着他一張妖孽的俊顏上,神色淡然,暗歎他臉皮之厚的同時,卻也不得不承認,他這一招以退爲進,確實是眼下最好的脫身之法。
不知秦侯會做出怎樣的決定呢?
一干人等,莫不屏氣凝神,等待着赫連武宸的反應。
但見那神情冷鬱堅韌的男人,額頭間有着揮之不去的歲月風霜,此時卻是眉峰緊鎖,仿若正陷入一場矛盾的激戰之中,既懊惱於兒子的不爭氣,又不忍過分苛責,兩難的境地,找不到折中的方法。
赫連煊嘴角沁出冷淡笑意,旋即隱了去。
“父王……”
微揖一禮,赫連煊淡聲開口道:
“六王弟或許只是一時行差踏錯……還望父王念在他初犯,此事就此算了吧……繆兒,你說是不是?”
夏侯繆縈心口噎了噎。這男人還真是喜怒無常啊,明明要將罪名釘在赫連爍身上的人是他,一轉眼,他卻深明大義的爲他求起情來……赫連煊,你究竟是要鬧哪樣?垂了垂眼眸,夏侯繆縈溫婉開口道:
“是啊,父王……阿煊說得對,或許真的是兒臣對六王弟有什麼誤會……兒臣不希望這件事,影響我們一家人的感情,還請父王從輕發落……”
這一番話說出來,在情在理,又惹來陣陣側目。
夏侯繆縈只作不察,只想趕快結束這件事。她需要好好靜一靜,想想這件事,究竟是怎麼發生的……比方說,她的雙膝,爲何會突然之間,疼痛如針扎?赫連煊,會跟你有關嗎?短暫的沉寂過後,便聽秦侯赫連武宸有了最後的決定,穩健嗓音,沉聲開口道:
“既然繆兒爲你求情,孤暫且饒你一回……就罰你閉門思過三個月,不得有誤……”
“兒臣謝過父王。”
餘光掠過對面的一男一女,赫連爍恭謹磕了一頭。
“繆兒,你也該累了,先回府休息吧……改天,等孤精神好了,再讓煊兒帶你進宮……”
轉首,赫連武宸溫聲安撫着這個剛進門的兒媳。
“多謝父王。”
夏侯繆縈與赫連煊,同時行了一禮。
一場風波,就這樣散了去。
寬大舒適的馬車,轟隆隆的行駛在官道上,一路朝着煊王府的方向而出。
夏侯繆縈端坐在馬車的一角,靜靜望着那自上車之後,便斂了眸色,閉目養神的男子,昏黃的光線,透過簾布,斜斜照進來,浮於他刀削斧砍般的一張俊顏上,似罩了一層薄金,好看到叫人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