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要蕭南說,表兄何止狡猾呀,他還心狠手辣咧!
那日蕭南給李榮出的計策很簡單,就是讓他尋個機會,在安同面前顯露一下他殺伐果斷的‘真性情’。
若是能在安同面前親手宰殺幾隻猛獸那就更好了,蕭南還特意叮囑,動手的時候表情一定要猙獰,場面務必血腥。
至於爲何不建議李榮殺幾個死囚或者犯錯奴隸,蕭南表示,她雖在沒人權的古代生活了兩輩子,但骨子裡還是個愛好和平、提倡和諧的天朝小市民,學不來那種視人命如草芥的貴族做派。
而且蕭南也瞭解,似安同這樣的嬌嬌貴女,她們或許彪悍,或許霸道,或許奪過他人性命,但極少有人能親手殺人,尤其不能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了結人的性命,比如用刀斬殺。
可以說,貴女們再怎麼強悍,本質上還是個女人,讓她們親臨真正血腥、真正暴力的殘忍場面,幾乎沒有誰能承受得了。
哪怕殺人的這個人是她傾慕已久的心上人。
蕭南建議李榮這麼做,也是想提醒安同:所謂‘英雄’的背面未必光鮮,而有氣勢、有血性的大男人也極有可能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事實證明,蕭南的想法是正確的,只是她沒想到李榮會這麼‘狡猾’,藉着太子遇刺的時機,斬殺刺客的同時,還不忘恐嚇糾纏他的花癡女。
唉,不服不行呀,相較於李榮的做法,她的‘良計’簡直就是小兒科。
李榮裝着沒聽出蕭南話裡的嘲諷,拱手謙虛道:“好說好說,呵呵,表妹不是說過嗎,不管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對我而言,不管狡猾還是狠戾,只要能達到目的就成。”
李榮不知安同怎麼想的,反正自那日後,安同再也沒有在他面前出現過。倘有偶遇,安同也會立馬閃人,絕不與李榮照面,更不會與他攀談。
蕭南微挑眉梢,臉上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待她與李榮告別,轉身離去時,腦海中卻迴盪着一句話:“太子遇刺!”
太子遇刺?還在這戍衛森嚴的驪山?
蕭南有種不安的預感,總覺得似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望着蕭南的背影,李榮斂去笑容,方纔他不是說漏嘴,而是故意說出來的。他想提醒蕭南:隨着魏王的返京,京中又將興起新的風波,讓她小心行事,切莫捲入是非圈。
好容易遇到一個能說幾句真心話的知己,李榮可不想蕭南早早就被炮灰。
……
跟李榮見面,還跟他說話?
開毛玩笑呀,安同匆匆從崔家出來,手腳癱軟得連馬都上不去,在侍女的攙扶下,她才勉強爬上馬背,一抽馬鞭飛快的離開了崔家別業。
安同絕不承認自己膽子小,實在是那天的場景太駭人了,前一刻還是個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就人頭落地。
安同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浮現出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以及灑落一地的鮮血。
更讓安同感到恐懼的,是李榮的兇殘。
她知道李榮功夫了得、且極有男兒氣概,當初她也正是看到李榮的英武神姿,這才心生愛慕。
可她萬萬沒想到,她心目中的英雄人物,那個頂天立地的豪氣男兒,竟、竟這般殘忍、嗜血!
安同永遠都忘不掉李榮一刀砍飛那刺客的腦袋後,嘴角那抹陰鷙的冷笑,那神情,就像從地獄裡鑽出來的惡鬼,只凍得人骨子發寒、靈魂戰慄。
那殘忍至極的笑容、那冷漠無情的眼神,深深的印刻在安同的記憶深處,以至於她聽到李榮的名字都會忍不住顫抖,更不用說與他照面,跟他聊天了!
那日的痛苦遭遇,不止讓安同的夢想幻滅,更改變了她的擇偶標準——男人,還是文弱些的更安全。
安同決定了,等她回京後,她定要尋幾個有文采、有相貌的溫柔美男子,聽他們吟吟詩,與他們飲飲酒……這樣纔是真正的享受生活嘛。
大男子、偉丈夫神馬的,都是浮雲。
就這樣,太子遇刺,李榮不但立了功,還順手解決了個麻煩。
沒了花癡女在他身邊嗡嗡,李榮的心情格外好,在驪山的小日子也過得愈加愜意。
但某些人的日子卻不甚美妙。
比如崔幼伯。
這日,崔幼伯從湯泉宮出來,騎馬返回別業,行至大門前,他剛翻身下馬,還不等站定,便有個婆子湊了上來。
那婆子恭敬的行了一禮,小聲回道:“郎君,大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崔幼伯定睛一看,那婆子有幾分眼熟,似是阿孃身邊服侍的。
將馬鞭遞給身邊的小廝,崔幼伯整了整衣袍上的皺褶,隨口問道:“大伯母喚我何事?”
那婆子低着頭,“老奴不知,夫人只是命老奴儘快請您過去,想來應是有要緊的事兒。”
“你去跟娘子說一聲,就說大伯母有事尋我,我過去看看。”
崔幼伯扭頭對小廝吩咐了一句,然後衝着那婆子揚了揚下巴,“走吧。”
小廝和那婆子齊齊應聲,一個目送崔幼伯離去後便進了別業,另一個則恭敬的跟在崔幼伯身後。
走了兩步,崔幼伯似是想到了什麼,頓住腳步,沉聲說道:“還有一事,你記下來並轉告其它的奴婢。”
那婆子早已跟着停了下來,聞聽此言,忙弓着身子,一副‘但聽吩咐’的謙卑模樣。
崔幼伯沒有回頭,只淡淡的說:“日後倘或大伯母再遣你們來傳話,不管是有事尋我還是尋娘子,你們都要依禮先去跟娘子請安,然後再辦差事。我們崔家是詩禮人家,大伯母亦是個最講規矩的人,斷不能因你們這些刁奴而損了名聲。”
崔幼伯清楚,自家阿孃和娘子不睦,阿孃有事找他的時候,大多是避着娘子,且連門都不進,只悄悄在一旁躲着。 щщщ▪ тт kan▪ ¢ o
過去崔幼伯沒想這麼多,這幾年他經歷得多了,又有阿翁、岳丈等長輩的提點,他愈加成熟起來。
如今再看到阿孃這般行事,崔幼伯大感不妥:
第一,阿孃作爲長輩,卻如此鬼祟行事,不管有怎樣的理由,落在外人眼裡都是極失禮的事兒;
第二,娘子是晚輩,卻不許長輩遣來的奴婢進門、任由奴婢在門外等候,難免被人冠以‘不孝’‘不敬’的罪名,他知道娘子是無辜的,可世人不知道呀。
驪山不比京城,這裡權貴扎堆,隨便哪個人路過的時候看到了,將事情傳出去,與阿孃、娘子的名聲都不好。
那婆子心下一凜,慌忙告罪:“都是老奴糊塗,險些壞了府裡的規矩,還請郎君恕罪!”
崔幼伯擡起右手,“罷了,今日念在你初犯,我就饒你這一遭,但,你記住,沒有第二回。”
其實,崔幼伯很明白,這婆子之所以會這麼做,完全是阿孃的意思。然‘子不言母之過’,崔幼伯不能說阿孃的不是,只能將過錯歸到奴婢們的身上。
那婆子連聲謝恩,“老奴多謝郎君,多謝郎君!”
心中則是哀嘆不斷,這差事果然不是一般人幹得了的,聽夫人的話會得罪郎君娘子,可若是聽郎君的吩咐又會惹夫人不高興,想兩處都得好,難呀!
榮康堂的別業離崔幼伯的別業並不遠,步行了一刻鐘便趕到了。
“兒請阿孃安!”
崔幼伯恭敬的行了禮,而後便跪坐在一旁,什麼也沒說,靜聽大夫人的吩咐。
大夫人老來發福,愈發耐不得熱,屋裡放着好幾個冰盆,但還是滿頭大汗。
這人一熱,就容易心煩氣躁,再加上大夫人喜食葷腥煎炸之物,身上的火氣愈加旺盛。
見了最心愛的小兒子,大夫人還是笑不出來,一邊讓奴婢們給她搖扇,一邊語氣急躁的跟崔幼伯說:“聽說你京裡的那個侍妾,叫做金枝還是金花的,生了個小郎君?”
崔幼伯表情淡然,微微頷首,“是,那孩子前日滿月,我和娘子商量給他取了乳名,叫長順。待回京後,兒便抱他去給您瞧瞧,長順是足月生的,小傢伙很是健壯——”
對於這個剛出生的小兒子,崔幼伯還沒見過,不過家中的畫師已經按照娘子的吩咐給長順畫了張彌月像,昨天隨書信一起送到了驪山。
畫像上,一個白胖滾圓的小嬰兒,穿着紅色的小肚兜,胳膊、腿兒像蓮藕似的一節節的,脖子上、手腕上都帶着娘子賜的金項圈和小手鐲,襯得那孩子愈發可愛。
這麼可愛的小寶寶,慢說崔幼伯這個父親喜歡了,就是蕭南瞧了都忍不住讚兩句‘長得真好’‘是個有福氣的’。
心下喜歡,崔幼伯提起長順也就分外歡愉,滔滔不絕的講個沒完。
大夫人卻不耐煩聽,她因不喜歡蕭南,連嫡親的孫子都可以無視,更不用說蕭南送來的侍妾生的庶子了。
擺擺手,直接打斷崔幼伯的話,大夫人道:“嗯,孩子康健就好。正好,你表妹身子弱不能生產,便將這孩子交給你表妹撫養吧。”
崔幼伯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聲音極輕的問道:“阿孃,您說什麼?”
大夫人以爲兒子沒聽清楚,又重複了一遍,最後爲了增強說服力,補了一句:“我也是爲了孩子好,你表妹畢竟是名門貴女,學識、教養自是不必說,孩子能養在她身邊,也是孩子的福氣。”
崔幼伯定定的看着大夫人,良久,頷首道:“我知道了!”rs